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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琴,那满月弧度不在琴肩,而在第五、第六徽琴翅之上。因此它显得线条流畅、腰部极细,比寻常古琴短了三分之一,倒窄了一半以上,七根冰弦莹莹排列,使它看起来更适合抱在女人怀中由纤纤玉指弹奏。它如此细巧柔美。
它现在躺在迷风的黑袍之上。这张紫黑色漆皮已开始斑驳的老琴,像一个唱了一辈子歌再也唱不动了的老人,在生命尽头终于把他一生沧桑显露给人看。偶尔青袂偷偷摸它一下,指尖就蹭上掉落的碎漆皮。可它真的是一张好琴啊,通体冰裂龟坼、蛇腹断纹,那漆里调了玛瑙翡翠、珍珠研末、鹿角烧作细霜,加上金银碎屑虎骨珊瑚,世谓八宝灰。
若非用八宝灰为漆涂身的琴,任其戛金断玉,终为山林逸品,欠缺一段霸气。
青袂在师父的琴谱里看到,曾有一张名为蕤宾铁的古琴,号称惊世之宝。书里说,那琴拂拭起来会〃蛇腹绚烂光彩射几席,手拂指调,响振林木,清越高亮。〃传说这蕤宾铁琴曾引起过乱世纷争。
不过她知道她家的琴,比蕤宾铁好上一千倍。
她的、和师父的琴。师父弹着琴,纤细的、像个女人腰身一般的月式短琴在他指下迸发蛇腹龙鳞光彩,八宝之气射人眼目,窄窄琴身在音乐之中恍惚竟似条紫黑龙蟒,带着一身斑驳伤痕,摆尾游开去了。
师父抚琴的时候,青袂总是侍立在旁。她听到任凭梅花三弄高山流水,再是恬淡静美的调子,琴音里一脉戾气总不能消去。师父心里有恨,她知道。这个永远平和而温情的、好脾气的黑袍男子他恨,心底有哑掉的咆哮发酵成涌动沼泽,汩汩冒着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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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七 琴篆(3)
青袂在师父的琴音中长大。听着梅花三弄,听着高山流水,听着阳关三叠,那一翻一翻的曲调,再三重复:你就喝了这杯吧,要知道西出阳关无故人……再无故人!
仿佛是一次生离死别。道旁柳枝在眼底割出血来。
青袂从小听着那调子就像看见一个生着绿眼睛的女子,琴音里送她最亲的人离去,玉指只管拨着七弦,一声一声,雍容而冷静。吾爱,你就去了吧……你就喝了这杯吧。
琴弦在她眼里割出血来,可是割出了血也再没人瞧见的……绿色的血,绿色的眼睛,波澜不动的淡漠的颜色。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相信,你也是会痛的人。
师父漫漫地弹奏着阳关三叠的曲。他的眼睛不像她的,师父的眸子黑如最贵重的柘榴石,赛过暴风雨的子夜。即使在隐姓埋名之后,除了飘拂长须迷风依然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他有苍老神色,似经历无尽风霜;眉睫乌浓如画,一头长发漆黑卷曲如丝。你可以说他已知天命,甚至是个百岁人瑞,但若只看他的眼与眉,亦可说迷风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然而青袂守侯在他身旁十几载。他的一声叹息一道目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怎么这个男子,他的眼竟和她的浅碧眼珠一样,那么深浓的黑,看去只是荒凉。
像荒城古道上最后一点朝雨,最后一脉碧青柳色。过此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西出阳关,无故人。
青袂垂下眼睫。那张黑漆蛇腹琴,琴首镶有长方白玉,古玉斑驳透出缕缕血丝。
琴身之上,龙池之位镌刻〃环佩〃二字,凤沼则篆以〃风雷〃方印。它们都静静睡于师父十指下,唱着悲伤的或平淡的歌曲。
青袂一直觉得很奇怪。
环佩是美女身上的妆饰。风雷是九天神明的震怒。环佩叮当,风雷霹雳。
环佩乃世间至柔至美,而风雷则是天下最可怕最无情的东西。
环佩与风雷,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张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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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八 赠粮
八 赠粮
陆续有不少人来到客栈。都是逃难来的,天下大乱的年代,已没有一块干净地。熊熊战火烧瞎了人们的眼,万姓生民都变成没头苍蝇,盲目地奔逃,只求苟全残生,谁还顾得上辨认方向。
从一座死城,逃到另一座。
这里开始嘈杂起来。我蜷缩在楼下最阴暗的角落,初来之人总是看不见我。谁会注意一块灰石、半截枯木,那些已经死去的或从来没活过的生命。我侧身冲着墙角,把琴抱在怀里,不分昼夜只是昏睡。
一睡解千愁。
不过我常被吵醒。当那些赖着不走的大兵喝醉了又吵闹起来、或小孩子的哭叫刺入耳底。年轻的父母舐犊情深,再怎样艰难,总得护住孩子。拖儿带女的流民带来死城中最嘹亮的声音,像拂晓鸡啼,一声冲破黑暗。可如今天时乱了,破军就快逼凌紫微,我眼看着那几颗暗红星辰每夜在天空中缓慢移动,贪狼最亮,四面八方放射出触手状光芒,几乎是鲜红色的。像一头碰到什么就吞噬什么的贪婪无厌的巨章鱼,像无边血海。
天时已乱的年头,鸡啼之后,仍然是黑暗。这长夜怕是没有尽头了。
军爷,孩子不懂事……
每当儿啼声搅扰了大兵、令他们怒目而视,孩子的父亲总是这样哀告。男子毫无骨气地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话里带着哭音。在他身后妻子把孩子紧紧捂在怀里,恨不能藏到地底下去。妇人褴褛衣袖蒙着小嘴,使啼哭声变得沉闷。
孩子不懂事。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什么又是灾难。她只知道她饿,要吃东西。小手小脚拼命蹬着母亲的手,她不明白娘为什么不给饭吃……她饿呀!
我一动不动。右侧腰下有个硬物硌着,是半个干馒头,前日老板赏的。一点一点地用两个门牙啃,每一口都留在嘴里尽量长的时间,拿唾沫浸软了,慢慢感受那枯萎的小麦香……有吃的,人就活得下去。
每一口存于舌底,舍不得就此咽下去。一个馒头我啃了两天,现在还剩半个。它发了霉,生出绿毛,嚼在嘴里有毒药般割舌的异味。可那是粮食呀。我连那些绿霉都舍不得浪费半点渣。
人总得活下去。即使一个像我这样没儿没女、行尸走肉的老废物,也不想死。贪生怕死,是所有生物的天性,连蝼蚁也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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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死。
我把手缩到腰间,悄悄掰下一小角填入嘴里。无声地吞咽。
那失去了三个儿子的老板终于听不下去。
〃唉,给孩子吃吧,孩子可怜。〃一碗冷稀饭放在妇人眼前,老板不停摇头,〃夫人,别怨我心狠。您来的时候,拔了金簪给我,是阔客哪。这要在往日,老儿得肥鸡大鸭子侍侯您,可您也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十足赤金簪子啊,大爷跟夫人怕也是富贵窝里养大的,吃不惯这等苦处啊……我是实在没辙了,店里粮食快没啦,坐吃山空,老儿我也是左右为难。先紧着孩儿吧,您二位说不得只好咬牙撑过今日,看孩子面上,做爹娘的怎么难也得撑下去啊。〃
孩子的父亲说不出话来,只向老人背影砰砰叩首。做母亲的可什么也顾不上,忙抱起女孩儿把那冷粥拿指头抹到她嘴里,她顿时不哭了,咂巴咂巴大力吸吮。
〃军爷,孩子可怜哪,饿得直哭,也扰了爷们的清梦不是?唉,都是人生父母养,老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老板在远处唠叨,似自语又似解释。女童的父亲突然停止磕头,那张怯懦的年轻的脸满是惊讶神色。
当一件黑不溜秋的硬物从屋角阴影骨碌碌滚到他衣下。无声无息,没一个人发觉。
做爹爹的先贼眉鼠眼略一四顾,方背转身,颤抖的手摸出半拉长了绿霉的、被掰掉一角的干馒头。唉,黑隐隐的暗影笼罩下,看真点儿,这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实在有一副好相貌,眉如春柳眼如湖,倜傥风流。想太平盛世,他也未尝不是个五陵豪少,倚马桥头立,满楼红袖招。如今可是什么都没了。到这地步,什么英雄豪杰才子佳人都得变成小贼,为一口吃的,丢尽脸面。
我伸手到衣下,系紧裤带,仍旧面朝墙角睡着。我这双老眼,老得就快瞎了,可毕竟还没瞎。若这年轻人能活到我这岁数,他就会明白,在阅尽世事的老头子眼里,一个人的本来面目那是怎么也瞒不了的。
一个人,我扫上一眼,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鬼鬼祟祟地蹭到妻子身边,将东西塞到她手里。他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妇人攥着干馒头,哑声抽泣起来。
女孩儿含着母亲指头,不哭了。于是我可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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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九 圣女(1)
九 圣女
〃圣女〃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
青袂可不知道。萨卡人世代居于穷山僻壤,与世无争。中原汉人、那统治天下的强大族类说,萨卡是不服王教的蛮夷。在汉人口中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是蛮夷,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蛮夷〃就是不说汉话、不穿儒袍、不知道谁是孔孟圣人的百姓。中原人说,这种人可怜,可怜之处在于他们竟然连仁孝礼义都不懂。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这世界怎么能少得了三纲与五常啊,那是支撑天地的基石,中原人不能想像,若有一个民族,连这些都没听说过,那他们还能算是人吗?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人就是人,万物之灵,万不可自甘堕落到那和野兽一般的地步去。因此化外蛮夷之民是可怜的,天朝负有这个责任,得把他们拯救出来,不惮王道教化,使他们变回真正的〃人〃。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青袂翻着《孟子》,正自纳闷,忽然一只大手越过肩头,把那本书掣了去。
师父冷冷地说:〃谁许你乱动我的书了。〃
她闻到焦糊气味,一股阴蓝火焰从师父两掌间升腾起来,那本被夹在当中的书瞬间化为飞灰。
师父掸了掸手,注视着青袂:〃这些话,少看为妙。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希望你不会忘记。你是谁,现在告诉我。〃
她低声道:〃我叫青袂,我是师父的徒弟,是折翼山的圣女。〃
〃记得就好。青袂,你听着,无论你方才看见什么,都给我忘了。这个世上没有圣人,他们全都是骗子。没谁有资格强迫旁人接受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有最不要脸的小人才这么做,不管他们披着再冠冕堂皇的皮。我最后告诉你一遍,这世界上没有圣人,你就是圣女,你的力量不从任何书本上来,它在你心里。别让我后悔教会你认字。〃
〃青袂谨遵师父教诲。〃她说,〃青袂是侍奉迦罗那迦的圣女,我的生命,是属于神的。〃
野九族长说过,圣女的心应如空气透明,尘世一切悲喜,近不得她的身。
作为萨卡大祭司的迷风,从未辜负过全族父老期望。圣女青袂在他养育下,从一个小婴儿渐渐长成了亭亭少女,当她赤足漫游到泉眼旁,俯身掬水而饮,倒影开出一朵青莲花。少女长及脚踝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