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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雨的秋天,人也开始发霉,从皮肤到内脏,都布满了一层庇护灵魂的苔衣。
第十卷 第五章(2)
松鼠灵巧极了,我望着它们爬树的姿态,便感到作为人的笨拙的悲哀。当我万分惊喜于一只火红的松鼠在一棵桉树上,用它宝石一样的眼睛和我对话时,一声枪响,一团火球掉到了地上。那是一支自制火铳的铁砂蛋,穿透了它的胸腔。精准的枪法可以使一个以狩猎为生的人获取了无数兽物的皮肉,从而也极准确地分别出了人与动物的差异。
我到坡下的溪涧汲水,很快,我的身体抗不住水的诱惑,赤条条地钻了进去。阳光将远处山上的岩石烤裂了,公路上漫天覆地的灰沙像群马奔驰过的干旱的沙漠。又有一片树林,浓得使人不敢靠近,我知道里面停留者无量的幽深和秘密;它是以黑铁的颜色对峙着毒日头,我隐隐听到鸟儿们的喁喁私语,兽们和睦安然的生活,这类树和另一类树和谐相处,空气是被风滤过的,泥土的清新与草木呼出的氧气,野花绰约的非常之美和一堆篝火的残迹,组成了又一个家园。
溪水就是从林中流出来的。
我享受着溪水对肉体无限温柔的抚摸,其关爱的程度使我恍若进入了爱情的胸怀。这时候的肉体才有了活力,和溪涧、树林一样注满了神性的快乐。
如果有一个人来临,我们将会在林子里做爱的。这是一种不会产生任何负疚乃至罪恶之念的行为,它比心理咨询、医院里精湛的医术和昂贵的费用所给予的疗效好上百倍,当然,它比道德说教更能使人信服,在大自然的盛筵之上,我们既能爱上良辰美景,又能爱上任何一个倾情于大自然的人,并和他们做爱。
啊,我意识到了健康,它是一切生命洒脱飘逸之美的母亲。
洛表镇的富庶和古典意趣使我感到愉悦。我看到木板门里伸出的一个老年人的包着白帕的古典的头,慢慢地从一个意象变成了形象。在长长的石板路上走过的青衣黑裤的居民与镇外的乡民,分明就是古前先人的灵魂在物质时代里的复活,并且和我,和更多的外来者在当代世界的腹心地带淡然过往。
一番古色古香的人事和包含他们的建筑,金钱背后的遗风,都会使人宁静,多情。
但我此行的目的地在麻塘坝,僰人的悬棺就停放在那里的峭壁上。
之前,我已在两家刊物上发表了关于僰人悬棺的散文诗。我意念中的悬棺应该是在无人插足,山下云雾缭绕,恍若仙家亲莅的茫茫群山之中,它们具备了供后人仰视和唏嘘的诗一般的氛围,迷宫一样的层次,生命和死亡携手飞翔于山崖、时空之间的无穷感怀。
路上,绵绵阴雨飘着,正适合一番吊古探野的心态。我的想象简直可以脱离文字和基本的环境了,啊,天上的人!
刀耕火种。
麻衫葛衣。
刀光剑影。
野酒荒宅。
铜鼓金角。
啊,还有那望不断的莽苍喀斯特地貌,想不完的逝去人事,赶不上的阳刚之魂……
但我失望了。稻田,玉米地,在机耕道上啵啵啵地颠簸着的手扶拖拉机,令人生厌的土路,导游者毫无表现力、背诵课本一样的讲解,几个小卖部那痘子似的糖果……怎能是半神半仙的僰人所栖息的地方?当年的旌旗、血腥、屠刀、点将台怎么能容忍如此平庸的地貌?日月在上,山河居下的中间悬着的对生命无以尽兴、而渴求灵魂永离罪恶的大地的亡者,他们至今仍在忍受尘世的喧嚣。
敬畏死者,是因为我们内心有一个鬼使我们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哀悯死者,是因为我们内心的不洁所产生的内疚;而将死者和他们的棺椁当作旅游文化的“摇钱树”,就是后人的忤逆不孝了。
啊,宁静!宁静又在哪儿?
迂腐者绞尽脑汁想找到那些棺材是如何安放在山崖上的答案,我想他们是失败了的。谁能丈量灵魂的高度,以此来测算历史的沉沦、变异、深度和被后人根据自己的胃口烹调过的色香味?谁能找到灵魂升入太空的路径,从而满不在乎地以物质的形式诠释它们?
很快地,我离开了此地。
太阳出来了,它是不是僰人祖先们遗失在灵魂之侧的一面镜子?
搁下笔,才想起冲好的一杯咖啡,它已经凉了,像一个已经僵硬下去的友情或爱人。原来是指望咖啡来提神,能顺顺当当地写完这一章节,但神志在进入昂扬之后,竟什么也记不得了。
喝下咖啡,心也凉了下来。
窗外的夜色松散散的,隐隐能看到泛白的江水和两岸,对面的大山映在天幕上的影子;来自农舍穿透了江面雾气的灯火,恍惚一个囚了整整一生的梦。
仍然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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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才觉得指望没了,空空的居室里,所有物品就是寂寞本身,我望着它们,它们也回望着我,这瞬间,泪水涌出了眼眶……
第十一卷 第一章
机会用尽了。新的时机什么时候到来?阿鲁耶达,我又回到金沙江边的这所普通得如同它本身的气色一样的大学校园里,工作,工作,然后是我的创作我的球队和我的孤独。大凡同所有建筑在大江之滨的城市具有的向时空扩张地势的可能一样,我以为只有在水边出现的校园才必有一股灵气,不管这灵性来自于实物实体本身,还是自己的独特悟性,在水边,就是福祉。
你在哪里?你是否一如既往地想起一些日子,它们被你挡在地狱门口,要在那儿等待我的降临?
楼房将夜晚披在身上的时候,我们是黑暗的殉葬者。
时间,它本身就是埋葬。
我们的机会在哪里出现?
阿鲁耶达,爱情本身的危机使我们心醉神迷,忘乎所以地追逐、痛哭、叹息、失望,甚而至于看破了红尘,可我们什么时候明白了爱一个人本身就是危机呢?
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来。我一遍又一遍地聆听卡本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来》),感受着卡本特青铜般的音质所浸透出的浑然的忧伤,然后我忘情地吟唱,一唱就是泪流满面。当我从一本书上得知这个音乐组合中的妹妹死于因心机梗塞造成的厌食症时,我望着茫茫的金沙江,久久沉思着。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甚至轻微一碰都哆嗦不已。那些令人伤心的碎屑硬若那池秋水,我们在它的映射里看到了我们破碎的形容,变异的神气。
在门的两面,你我各行其是,为生活而忙碌,奔波,焦躁。二指的宽度隔开了两个世界,决定了两种格调,两面形容,两颗心灵,两种思想。啊,你的煌煌白昼正是我漆漆的夜晚,我的阳光却如你倾盆的雨。
由此,我彻底地通晓了爱的两条“腿”:永远平行而无法合并的爱恨!
在焦躁的密林里,一条路通向虚无,另一条通往一个在宿命里必然出现的结局。
我不能停下来,没有走向其中任何一条机关难解的路。我只愿潜伏于由一支老歌镀金的夏天的黄昏,在那里,我渴望我对灵魂的调整卓有成效。
门。
它死硬地挺立着,隔绝着,落地的青春无法听到门那边的应答。
它本无锁,还用钥匙干什么呢?
我长久地凝视着你的面貌,那滞留在相纸上的美!
谁比得过我对你的爱怜,就能从乌云中沥出永恒的蔚蓝。
从蔚蓝中彰现的一张脸,代表了一个叫天堂的梦。
孤独就是如此。寂寞尾随而来。
阿鲁耶达,我们谈到过它们了吗?
地狱的王族们将享受孤独的机会抛给了尘世。我看到世人的心肠里贯穿着地狱的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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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轻轻地摇着头。
原来上帝也是地狱的居民,他的伟大就在于和你的游戏,而你永远也不知道它的规则是什么。
游戏只有继续,我才找到爱怜你的理由。
我是多么愿意抛弃一切到你的身边,共筑我们爱情的圣殿,就像现在我放弃所有活计,坐在阳台的背影里,心无杂念地想你。
这是另一类享受,面对没有任何功名利禄的原野,大江和永照天地的阳光,我已经是精神本身。
“每个文字都结痂了,你看到地下河一般的精血了吗?”
“它们是记忆的延留,在指尖的磕碰中生响着。”
“阿鲁耶达,我明白你的意思,纸质的时间已经老了,在老得不忍再恣肆地说谎时,我又在青春里徜徉。”
“可它又能指代什么呢?”
“鹰的饥饿,鱼的焦渴!”
这似乎并不像是和你的对话。什么时候你能打起精神和我在一支烟、一杯茶的光景下如此对答,我的爱将是多么的完美,像太阳和诗歌一同驱走了乌云的苍穹。
我曾经在玫瑰的阴霾里和它尖利的刺对话,那一时刻,一切都受到了伤害。
玫瑰出生在伤口里,蘸着泪水长大。它是柏拉图的玫瑰,弥尔顿的玫瑰,波德莱尔的玫瑰,我的玫瑰,也是你的玫瑰。
玫瑰的翅膀制作的书签,在失血中痛击我百般珍视的言语。飞不出去的血,又溅上了我的笔尖。
(我在忧伤中亡命地工作着,之后,又亡命地遐思着。)
“阿鲁耶达,除了忧伤,我已没有别的财富。”
“忧伤是多么陈旧、落伍的东西。”
“我知道,它就像圣经的绝版,让圣徒在陈旧的赞美里有如遗落在旷野上的一枚胸针。”
“你我,毫无规则的序列,在忧伤时已经无路可逃。”
“我还是要说,除了你,我已经没别的忧伤。”
停电了。
七月的炎热凝固成了坚硬的黑块。找不到蜡烛,我就带上门,在校园里漫步。
黑影憧憧。我步入了七月之夜的迷宫。蛐蛐的欢叫,增添了时间的幽默情趣,它们比耸立在它们头上的万年青,更能使我觉察到冷色的诙谐,它们蛰居在道路两旁,不动声色地笑着(菜花蛇最乐意成为它们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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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神态古怪。在酷暑之中,我领会不到戴望舒那忧郁的丁香和丁香一样的结着仇怨的姑娘,也看不到颓圮的老墙和一把发黄的油纸伞,我所看到的是一对对年青的恋人并不练达的蝇蚊般的纤细声音。
又是一出爱情的脚本,鬼鬼祟祟的甜蜜,偷偷摸摸的快活,半推半就的羞涩,真真假假的誓言,朦朦胧胧的欲火……他们是不是已把爱情拴在黑暗的柱头上,战战兢兢地维系着生命中那易断的情丝?
梧桐树下,我曾经搂过一个人的细腰。
在教学楼前等级森严般的石级上,我曾经投入过一个人的怀抱而使头脑刹那失去了思想的乐趣。
一只狼犬窃贼一样钻进了角落里的黑暗之中,那里曾经生长着两株令人心疼的玉簪花,我时常在路过时停下脚步,或在课间休息时,将它们凝望。
我站在一株海棠旁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它的悠然之心。天狼星下,我寻找着你的星座,你在时空分野之后,还能不能标出它在大地上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