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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枫心结极少,父母之事却是心头大伤,往日连最热衷于惹人嫌的叶师兄都避之不谈,唯恐惹了小师妹伤心,却不想到了这地方,总有那不长眼的人撞枪口上来。
当初,郁家幺女自幼早慧,天资聪颖,一岁能言,三岁启蒙,说起来谁家不羡慕?
但是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你多少,必然会拿走多少。
晚枫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了。
父母早逝,郁家幺女是由其长姐抚育长大的,虽然记事极早,但是架不住娘亲是产她时大出血直接去了,爹爹常年在外跑商,不常归家,故而印象中关于爹娘的记忆极少。
但是,这份记忆并没有模糊,反而因为稀少,而被越发珍惜。
她依然记得爹爹尚在时常年在外,她家是富商,爹爹常年在中土和西域之间来回:去的时候车上都是中原的茶叶、瓷器、丝绸,回来的时候车队上就装满了大受长安贵人们欢迎的香料和外域的奇珍异宝。
爹爹回来的时候,还会给自己带来天竺糖果,那些波斯国的特产。
她记得少有的爹爹在家的时候,会抱着自己坐在大院里的那棵银杏树下,给自己讲他在外经商时的见闻。
她知道出了龙门荒漠的玉门关就是远遁西域的明教的地盘,明教当初在中原势力极大,但是后来试图挑战国教地位,结果被天策府打得一路逃出了玉门关。
她知道过了明教的地盘,外面的人叫爹爹这样的大唐人为“赛里斯”,这个名词在他们的语言中是“丝绸”的意思,因为每当爹爹他们出现的时候,总是伴着许许多多漂亮柔软得仿佛是仙女织就的绸缎。
她知道在玉门关外辽阔的天地里的人和他们大不一样,生活在热浪和风沙中的民族信奉拜火教的真主,那里的女子有着蜜色的皮肤和晶莹的碧蓝色眼睛,全身戴满了作为装饰的臂环、脚镯和手镯,上面刻有波斯人信仰的护符。
爹爹告诉她等她长大一点了、会骑马了,就带着她去玉门关外看看,尝尝那里的马奶酒和胡饼,见见大漠孤烟和如穹苍空。如果她喜欢的话还可以试着去接触明教的圣火,通过了圣火考验就能加入明教,那些披着白纱穿着金环的明教弟子如同真主在人间的化身,守卫着他们心中的圣地。
爹爹陪着她的时间不长,却给了那时候还在家宅中只能看到院落上四方天空的她一个辽阔而宏伟的世界,让她知道女孩子的一生并不是只能永远守在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
即使她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爹爹了,但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点一滴。
而现在,这些人……
如果这里是大唐该多好。
晚枫又一次这么想到。
是大唐的话,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自己来自何方,家在哪里,父母亲人是谁……
到那时候,这些人的说法也不过是流言而已!
宫南燕冷冷地盯着那头的小丫头,露出嘲弄的笑,正要开口,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只手,将她拦下。
那只手的主人是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一直在仔细地观察那个小丫头,一开始是因为她手里的藤蔓捆着雄娘子,后来是因为她发现那孩子虽然年幼却内力深厚,骨骼清奇可谓武学奇才,故而多留意了一会。
然后她看到,在宫南燕说起她的身世来时,那孩子的表情就一直在变化:从最初的呆滞、哭笑不得,到现在的愤怒、悲伤,没有一点儿隐瞒。
水母阴姬的眼神非常好,哪怕是此时幽暗的林间,她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孩子泛红的眼眶,和被生生忍下的眼泪。
如果天枫十四郎真的是她的父亲,说起这个传闻来她或许会慌张或许会假装镇定隐瞒或许会做出愤怒的样子,但是不会有悲伤。
这孩子的身世应该另有玄机,神水宫的情报有误。
水母阴姬这样想,于是她阻止了宫南燕。
然后她看向无花。
僧人从那一眼中察觉到了不妙,
几乎是同一时间,水母阴姬忽而扬掌朝无花打去,但在她动手前,察觉到她的杀意的僧人闪身到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晚枫身边,一指点住小丫头的穴道然后将其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扣上雄娘子的脖颈。
正要朝他打出第二掌的水母阴姬生生收回了掌力,面色冰冷。
赌对了。
无花不敢大意,只面上依然一片从容:“多谢阴姬前辈手下留情。”
水母阴姬面无表情,在她背后,宫南燕狠狠地瞪着雄娘子,目光中的恶毒和恨意让晚枫都忍不住心惊。
水母阴姬冷然道:“放下他,你们走。”
无花温和一笑:“贫僧自然是相信阴姬前辈必然重信守诺,然则,您身边的弟子,似乎并不愿意让雄娘子就这么回到您的身边,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愿意在雄娘子身边看到您,还是不愿意在您身边看到雄娘子。”
无花的声音温和,但是这话却如震天甲士扬斧砸下时的轰隆巨响,让晚枫呆了呆。
雄娘子身体跟着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到了宫南燕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嫉妒。
“她不会动你们,我保证。”水母阴姬面无表情道,仿佛没听到刚刚无花说的话。
但是晚枫却敏锐地察觉到,在看到雄娘子的表情时,她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
无花微微一笑,从被点了穴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的丫头手里抽走了藤蔓:“多谢阴姬。”
继而他抱起晚枫,看着那头伫立不动的二人,缓缓退入林间。
一离开阴姬的视线,他立刻将轻功运到极致,发足狂奔。
白色僧衣的少年抱着怀里的孩子,在幽暗林间里穿梭如风,常人只会见到一道白影飘过,却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即将走出林子的时候,无花忽然身体一震,四肢一阵软麻,瞬间失去力气,从借力跃起的树枝上掉了下来。
这是……!
他眼睁睁地看着本来被他抱在怀里的丫头在半空中脱出,抓住了树干,就那么吊在树干上看着他摔在地上。
晚枫在树干上晃了几晃,才松开手,稳稳落地。
在她雪白柔软的指间,一枚银光闪闪的素针上,一滴鲜红的血缓缓滑落。
“你故意的,”无花苦笑道,“故意在我人在半空中的时候扎了我那么一针。”
“可惜这里没有荆棘丛。”小丫头笑得纯良又无辜,只是那话却让无花心头发麻:眼看着就能出林子了,再不扎他一针就没什么机会了,所以一路上都在观察有没有能够让他摔惨点的地方、却没有收获的丫头才在这个时候扎他一针。
明明自己点了她的穴道……居然这么快就冲开了,看来这孩子的功力比他想象得更高啊。
“在你昏过去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说。”小丫头蹲在无花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爹不是天枫十四郎。”
“我爹娘很早就去了。我娘在生我的时候血崩,熬了两天,只来得及给我取名晚枫,就去了。我是被姐姐一手抚养长大的。”
“我六岁上的时候,爹爹经商路过龙门荒漠,被劫道的马贼一刀砍死——等我家在龙门客栈接应的家丁发觉不妙,托了过路的侠士去寻找时,早已被沙漠中的狼和狐狸,还有秃鹰给吃得面目全非,连个全尸都未曾落下。”
“那块玉佩是我大师兄给我的,他从未提起过那块玉得自何方,如果我能回去,看到大师兄的时候,我会替你问个明白。”看着无花倏然睁大的眼睛,静静诉说自己父母的女孩神色平静:“所以,别再弄错了。”
晕眩感袭来,无花意识到那不仅仅是让他四肢发软的麻药,恐怕还有蒙汗药的功效,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他努力保持清醒:“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在水母阴姬那里动手?为什么不把我……交给水母阴姬?”
沉默了一会,无花听到那孩子说:“我是大夫。”
无花讶异地抬头,他看到月色下那孩子眉眼沉静,漆黑而泛着水光的眼眸像倒映了月影繁星的海面。
“我曾经把很多人的命从阎王那里要回来,”那双眼睛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但我看到过更多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她无能为力。
再怎么被冠以神医的名号,大夫依然是人,不是神。
无花隐约明白了:“所以你不想再看到死亡。”
小女孩点点头,神色莫名:“活着,你还有改过的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眼里的悲伤一闪而逝。
“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迷药发作极快,哪怕是以无花的功力也快抵挡不住了,撑着最后一点清醒,他静听那孩子的回答。
小丫头双手托腮,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所以我会把你绑回万花谷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wllll扔了一个地雷!
第三十五章
或许该叫心有灵犀或者该说幸运值逆天;在晚枫抓着无花的衣服把人往桃李马上拽的时候;她看到了原随云和楚留香。
“阿云!香帅!”
小丫头连忙招手;把两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你……无花?”楚留香才吐出个你字就看到了昏迷过去的妙僧;连忙上前,发现那人仅仅只是昏迷;不禁有些讶异道,“晚丫头,劫走你的人是无花?”
“不是;是另外一个人。”小丫头耸耸肩;“找错人了;误会而已;已经澄清了。我遇到了无花;就顺手把他扎晕了。”
说着,她亮了亮手里的银针。
楚留香:“……”
“既然无事,那便如此算了吧,”缓步上前的华服少年走到晚枫身边,朝楚留香拱手作揖道,“有劳香帅相助了。”
“若是要感谢我的话,就请我喝酒,不醉不归!”楚留香也爽快,当即道。
他刚刚发现原家别院里竟藏着一堆好酒,资深酒虫已经开始冒头了。
原随云颔首微笑:“随云必定相陪到底。”
既然找到了人,那么派出去的人手就可以召回了,一直呆在原随云身边的丁己去通知其他人返回,楚留香想到自己该去给苏蓉蓉发个讯息,故而也走开了一段距离。
桃李马旁,只剩下了原随云和晚枫,以及被某个丫头一针扎晕还没清醒过来的无花。
没有外人了,原随云一直温和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
“找错人了?只是误会?”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刚刚晚枫的说辞,声音沉了下去,“花了五天时间踩点还找错人……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笨吗?”
“……我哪里笨了啊!真是误会啦!”小丫头扁扁嘴,很不满被说笨,从小到大她什么话没听过就没听过被骂笨的。
而且误会也没说错啊,无花和南宫灵误会她是他们妹妹,雄娘子就跟着误会了……
不过这就涉及到让她吐血的某块玉佩了,解释起来太过复杂干脆就略下不表,反正她已经和无花说清楚了——都说到那份上了还不信的话她也没办法了——晚枫决定回去就把玉佩还给大师兄。
如此想通的小丫头因为自觉没有说谎,故而说话底气十足,没有丝毫心虚。
原随云捏着手里的扇子,好半天才缓缓松开,道:“你准备把无花怎么办?”
这话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