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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宪侯府单独说过两句话,此后独孤铣果然再没有向六皇子多看一眼。一丝不苟,按部就班把需要出场的礼仪完成,等到这会儿宾客欢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宋微本打算多喝几杯,灌醉拉倒。后来又想起晚上还得跟独孤萦谈判,脑子喝混了铁定吃亏,又悻悻然住手。多亏端王给力,领着一帮贵族子弟替太子挡酒。因此宋微被推进新房时,还算清醒。
金钱灼目撒金账,红烛高烧照红妆。处处喜庆得晃眼睛。
宋微挥退一群群伺候的人,只留李易守在内室外。迈进最后一道门,看见是香槿木槿两个丫头,道:“你家小姐还好?”
两个婢女行完礼,才道:“小姐尚好,正在恭候殿下。”
宋微点头:“给我弄点冷水来。有吃的没有?”
香槿出去打水,木槿将他引至屏风后,一桌子酒菜还没动。
独孤萦早就自己把盖头揭了,靠着软垫坐在另一边榻上。
宋微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到桌前就开吃。囫囵吃下几口,才问:“你吃了么?”
因为怕大小姐支持不到最后,李易提前在马车里藏了汤药膳食。此刻典礼终于结束,几个知情人拎着的心放下来,无不精疲力尽。
独孤萦还不太习惯太子这个做派,微微一愣,才道:“臣妾未恭候殿下,已自行用膳,请殿下恕罪。”
宋微又扒拉几口,含混道:“你跟我用不着这么假惺惺的,自便即可。别饿出事儿来就成。”
狼吞虎咽吃完,洗了个冷水脸,示意两名婢女出去守着。拉张椅子,坐到独孤萦对面。
“这三天我会留在府里,你跟你的丫头睡屏风里边,我睡屏风外边。过了这三天,我就住宫里去。李易会天天回来,有什么事,叫他传话,用什么东西,也叫他办。府里的侍卫都是廷卫军的人,守得最近的,在正房卧室廊外三丈。你不叫他们,不会过来。”
独孤萦站起身,鞠躬拜了拜:“殿下恩德,没齿难忘;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臣妾本已打算听从殿下建议,谋求托庇于玄青上人。没想到……”
宋微挥手:“得了。这些废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压下心中烦闷,问,“你怎么跟你爹说的?他就一点没起疑心?牟平当真没去多嘴?”
独孤萦坐直些,敛容道:“确如殿下所料,当日爹爹回府,私下质问于我。我自陈倾慕殿下,曾斗胆冒昧表白,他勃然大怒,却无法可施。殿下或者不知,爹爹曾经允诺,我自择良人,他绝不干涉,故此……”
宋微听到这,张嘴愣了愣,心头既苦涩又滑稽,捶着椅子哈哈大笑。
“哈!这也太巧了,你爹答应你自己挑人,我爹答应我自己挑人,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最后会挑中什么人。哈哈……”
独孤萦不肯陪他笑,继续一本正经道:“李御医嘱咐我的事,也不算难办。原本……原本胎儿不足四月,尚未显怀。又托赖李御医良药,妊中症状日日好转,其时并无明显异常。爹爹将婚事托付给舅母,我时刻谨言慎行,静居深闺不出。舅母以为是待嫁羞涩,亦不曾起疑。至于牟将军,我父女间事,他何可置喙?爹爹又如何会将父女私谈所涉问询于他?太子婚讯传来,牟将军心中疑惑,无人可问,最终求教于李御医。想必……李御医已经向殿下仔细交待过了。”
八月初九夜,大小姐急症病发,牟平虽未眼见,凭那个动静,加上李易隐晦暗示,自然猜得出是什么病。事后宋微下了禁口令,他又亲见大小姐与父亲单独谈话,顺理成章认为这两个人与侯爷交待过了。事实上,只要大小姐不是在他驻留府中负责安保工作期间被人潜进来搞大了肚子,这事和他就没什么关系。对于主家小姐的私情,不看不听装不知道,方为上策。
八月十八,独孤铣在宫里被宋微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回家急冲冲找女儿对质。这件事,从头到尾和牟平沾不着边。八月二十四,皇帝改立太子并赐婚,牟平震惊之余,满肚子狐疑。恰好李御医在府里给大小姐复诊,牟将军伺机偷偷拦住,旁敲侧击打探。
李易黯然道:“将军毋需担忧,孩子最终也没保住,大小姐正在静养。日前陛下与侯爷催促殿下选妃,殿下一怒选了大小姐。阴差阳错,就这么给定下了。牟将军,你我旁观便罢,可千万别再添乱了。”
牟平眼见侯爷情绪低沉,状态极差,开始还想着劝解劝解。多转几个念头,又忍住了。六皇子这个时候被立为太子,那是一定会做皇帝的。自家侯爷真跟未来天子这么不清不楚暧昧下去,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招来祸患。就此根断,未尝不是好事。平心而论,太小姐嫁作太子妃,于侯爷、于独孤氏而言,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左右权衡,牟平认为李御医那句“别再添乱”,实属中肯之言。
宋微听罢独孤萦的话,联系今日独孤铣举动,可见牟平果然不曾添乱。暗忖,若换了秦显那直肠子,这事铁定瞒不住。牟平是聪明人,聪明人想得多,反而不容易揭穿。
道:“最多过个把月,李易会跟我爹禀报太子妃怀孕的消息。你心里要有数。”
独孤萦垂首回应。
宋微往椅背上靠靠,半眯起眼睛:“现在,就来谈谈你我之间的约法三章罢。”
第一五四章:旦旦向天盟信誓,谆谆对面辨因由
独孤萦抬起头,平静地望着宋微:“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宋微笑笑:“别答应得这么快,听仔细了再说。”手指在腿上敲敲,“第一件,关于孩子的身世问题。你务必记得,孩子是九月底怀上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反正总有办法,到时候,把出生日期往后虚报两个月,登入皇室谱牒。”
李易传话叫无论如何瞒住身怀有孕之事,独孤萦虽然照办,但一直担忧如何善后。她心里也知道,如此才是最佳方案。否则哪怕六皇子肯认下孩子,时间上也必定瞒不过去。腹中怀的是废太子余孽,皇帝头一个就要气出好歹,独孤氏一门如何处置,更是福祸难料。
宋微提出的,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风险虽大,回报也高。怀孕时间错后四个多月,出生时间错后两个月,恰好做个顺利早产。生出来的,是如假包换的亲皇孙。
如此做法,于腹中胎儿来说,真正消灾除厄,铺平人生大道。于她独孤萦,甚至整个独孤家族来说,均属化险为夷,扭转乾坤之举。
独孤大小姐当初奋不顾身恨不得性命不要,也要打掉这个孩子。经过一个多月的沉静反思,想法当然大不相同。从头到尾,她一直未曾哭过。此时此刻,终于情不自禁落泪。心中对宋微真正感激无比,反而说不出话来。
宋微一向怕看见女人哭,摆手道:“我没别的要求,只要我爹安心。你负责管好你的人,我负责管好我的人,此事再不要入他人之耳。”
独孤萦定定神,想了想,忍不住问:“殿下打算……永远也不让爹爹知道么?殿下当真……恨爹爹到如此地步?”
宋微对第一问避而不答,对第二问转移目标:“别说得好像你没恨过你爹似的。”
独孤萦道:“以前确实恨过,后来就不恨了。现在……只觉得他很可怜。”
宋微怒斥:“他可怜个屁!”看独孤萦那副端庄文静样子,粗话也不好多骂,忿忿道,“总之在我爹咽气之前,这事必须死死瞒住,决不能再多一个人知道。以后你要告诉你爹,是你的事。将来你也可以告诉小孩自己,那也是你的事。真捅出去,我最多不过是丢脸,你们一家子要丢什么,你自己掂量掂量。”
独孤萦柔声道:“殿下放心,臣妾明白轻重。”
宋微被她打了岔,气哼哼半天,才想起接下去要说什么。
“我爹日子恐怕不多了,我若做了皇帝,这个孩子,如果是女儿,会是最尊贵的公主。如果是儿子,会是毫无疑问的皇长子。但是,你千万不要指望他一定会成为太子,成为皇位继承人——你最好丁点这样的想法都不要有。”
独孤萦肃然道:“臣妾绝不敢妄想。”
宋微斜乜着眼:“别急着表态,我还没说完呢。第二件,你眼下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只要你在我边上这个位子待一天,就干好这个位子本分之内的事。”
宋微深知,面前这位,绝不是本分的主。冷冷道:“凡属多余的事,想做之前,必须先问过我。我没同意,你做了多余的事,只要发现一次,这个位子,就可能换人,或者干脆空着。”
独孤萦带出一点笑意:“臣妾以为,殿下会说,凡属多余之事,绝不可以做。”
宋微不理她这番示好,继续冷冷道:“还有,只要你在我边上这个位子待一天,就不要指望生第二个孩子。这一点,我想你十分明白。”
“殿下放心,臣妾非常明白。殿下所言,均合乎情理,体恤人心,独孤萦绝无不从之处。”
宋微看着她:“空口无凭的,又没法写下来摁手印……这样吧,你给我起个誓得了。”
“谨遵殿下之命。”独孤萦说着,双膝跪倒,指天画地就要起誓。
“等等!”宋微临时拦住。
这个女人极不好拿捏,却又非拿捏住不可。宋微琢磨片刻,道:“你以小莅安危前程起誓罢。”
独孤萦愣住,有些不敢相信:“殿下?”
“独孤大小姐,恕我直言,你这人太狠,自己性命不在乎,孩子性命不在乎,估计你爹性命更加不在乎。别的也束缚不住你,我看你挺在乎这个弟弟,不如就用他起誓罢。”
独孤萦回过神,笑了:“论狠,臣妾如何狠得过殿下。”
宋微搓搓下巴:“又不是什么光辉事迹,咱就别比这个了。反正你也说了,我列的这几条,绝无不从。既如此,还怕什么发誓?”
“殿下言之有理。”
独孤萦端正姿势,表情肃穆:“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独孤萦在此起誓,无论今日身为太子妃,抑或来日身为皇后,当谨守本分,不敢自专。圣上一日健在,则一日不透露腹中胎儿身世。独孤萦一日为太子妃、为皇后,则腹中胎儿乃唯一子嗣。胎儿若为男子,身为生母,绝不肖想太子皇储之位。如有违此言,”略停一停,才接着道,“如有违此言,则同胞亲弟独孤莅,失位夺爵,毕生孤苦……”
独孤萦大概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要拿亲弟弟起誓,最后几个字说得甚为艰难。宋微很清楚她姐弟关系,弟弟失位夺爵,毕生孤苦,想来定是做姐姐的最不忍见到的结果。
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我很喜欢小莅,绝不会希望你这话有一天应验到他身上。但愿你时时记得今日誓言,说到做到。否则,将来可不会再有第二个好心的六皇子,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独孤萦起身站稳。四个多月的身孕还不明显,李御医医术高明,这么久调养下来,尽管今日一天劳累,颇显疲倦,然而面色红润,体态轻盈,气质高雅,与当初狼狈凄惨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独孤萦经此一遭,恍如再世为人。殿下放心,痛彻肺腑,悔不当初,这样的事,一辈子做一次,也就够了。”独孤萦轻轻叹口气,慢慢坐下。
宋微觉得谈判效果不错,目的达到,顿时又困又累。其他的也不想多说,转身出去,暂且回避。等里边主仆三人歇下,由李易伺候着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