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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尔杰耶夫上校对自己的下属并无亲疏之分。所以,如果他对谁比较容忍,也决不是因为与之特别亲近,而是出于对生活的正确认识。在他就任处长之初,他就深知,像奴隶一样被动盲从地工作是最没效益的。如果一个人主观上不想做事,即使工作态度极其认真诚恳,他也永远难以把事情做好,因为强制性会扼杀人的想像力和直觉的。而没有了想像力和直觉,你就不是一个大师,而只是一个匠人。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维克多·阿列克赛耶维奇没让娜斯佳参加女议员戈托夫齐茨谋杀案侦破小组。既然反正不会有结果,何必折腾人呢?此外,上校寄希望于娜斯佳的自觉性,而且,和以往一样,这次他又估计对了。他认识娜斯佳已多年,长期以来他已经把她琢磨透了,因此,几乎总是能准确地预知她的行为。
“能不能让我来悄悄调查一下私人侦探这一方案?”她问。
“可以,”戈尔杰耶夫点了点头,“但不是悄悄的,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游击习气,它除了害处以外就只能制造一大堆误会。你去和科罗特科夫说一说,让他向格梅里亚提个建议,由他来调查这一方案,而由你来具体实施。一般说别人的工作我是不会去掺和的,特别是床第之事,但你得告诉我:你确实觉得这一方案值得调查,还是因为扎哈洛夫?”
娜斯佳脸红了。科洛布克是从哪儿知道的?这差不多是五年前的事了,况且就只那么一次。在那以后她和季马再也没有相遇过。
“你脸红什么?”维克多·阿列克赛耶维奇惊奇地说,“你还想瞒我,是吧?调查法国佬那会儿,扎哈洛夫眼睛死盯着你,就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瞧他看你那眼神儿,怕不是垂涎三尺吧!你别以为我老了就不再是男人了。这种事,我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我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我想,或许是他,非常乐于有机会与你再度相处,而既是这样,所以也就特意引起你对这一方案的兴趣,因为离开他你是无法对付这个难题的。是吧?你的老领导说得对不对?”
“不对。”娜斯佳坚决地回答道,“可要是一般地说,也对。扎哈洛夫确实是在追求我,但第一,他根本不是认真的;第二,想要引起我对某一方案的兴趣是根本不可能的。无论采用什么方式都不可能。哪怕他在我脚下堆满昂贵的鲜花也不可能。我或是有兴趣,或是没兴趣,在这个问题上,哪怕多么漂亮的王子也无济干事。”
“嚯,我的天呐,咱们的女警察独立性可真强啊!”处长噗嗤一声笑了。“我看的确已经不再流鼻涕了,无论怎样,开始会动脑子了。”
“我正在努力。”娜斯佳笑了笑。
“好吧,继续努力吧。”戈尔杰耶夫说。
遵照科洛布克的吩咐,她跟尤拉·科罗特科夫谈妥了,尤拉嚷嚷了一通,说什么撒谎固然不漂亮,而把别人的功劳算到自己头上就更不漂亮了。可万一根据娜斯佳方案所进行的调查有了积极结果了呢?所有的表扬和奖励会给谁?会给他,科罗特科夫,因为是他构想并提议对这一有成功希望的方案进行调查,随后又成功地组织实施了调查。
“你算了吧,尤里克,”娜斯佳劝他,“我可没有这种虚荣心。”
“可我有良心。”他还是固执己见。
可他到底还是作了让步。
侦查员格梅里亚对这一方案比怀疑更甚:“政治家被杀通常是因为政治方面的原因,”他生气地对科罗特科夫说,“而女议员戈托夫齐茨就是一位政治家。所以,首先要调查她在议会里因为税收问题而与人的冲突。至于那些私人侦探,你不妨在业余时间搞些调查。都明白了吧?”
科罗特科夫并未因此失去信心,因为他和娜斯佳不一样,对上司的语调毫不在意,也不怕引起别人的不满。他是一位普通的四十岁上下的刑警,他首先想到的是破案,而不是谁拿斜眼看他了,或是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最重要的是,格梅里亚已被告知,现在他可以采取任何行动,而不必担心别人指责他擅自行动和游击习气了。
昨天晚上,星期六,娜斯佳还曾甜蜜地幻想明天要睡他个昏天黑地。也就是一直睡到十点,如果走运的话甚至可以睡到十一点。她仍然鼓不起勇气和阿列克赛谈,没有丈夫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对其往事而滋生的不自在感和羞耻感不知怎么竟渐渐淡化了,好像一切本就该如此:她孤身一人生活着,而列什卡则在莫斯科郊外,在茹科夫斯基街。这样倒好。这样倒更符合习惯。她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胆怯的想法,想把所拥有的一切统统抛开,什么也不改变,什么也不必跟列沙说,既不道歉,更不解释。如果到最后他还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同她分手的话,那也好,事情本该如此。就其天性,她生来就不适合于家庭生活。而刑警局这种工作,就其自身而言,也与正常的家庭关系相对立。
但幻想和通常一样,照例无法实现,星期六晚上十点半左右,扎托齐尼将军打来了电话。
“戈托夫齐茨案怎么样了?”他问,“你有什么可以向我汇报的吗?”
“不太多,”娜斯佳道,“只是一些个人印象。”
“而我也没有太多的要求,”伊万·阿列克赛耶维奇笑着说道,“其余的一切没有您我也了解得到。明天见。”
他既没问,也没求,他这是在下命令。“为什么我要甘愿忍受来自他的这一切呢?”娜斯佳不住地问自己。可实际上,任何人,甚至就连心爱的丈夫也不能如此粗鲁随便地逼迫她星期天早上六点钟就起床,可扎托齐尼却不然,对他来说,只需随便说上一句——“明天见”——就够了。她尽可以恨得直咬牙,尽可以嗔怪地请求他把见面时间不要定为七点,而是定为哪怕是九点也好(而,毫无疑问,她得到的只能是拒绝,因为扎托齐尼将军的习惯并没有改变),她尽可以诅咒世上的一切,但她还是不能不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去伊兹麦洛夫公园。
周六到周日之夜,总的来说娜斯佳过得还算平静,只是不知怎么有点迷迷糊糊。好像也没有感到烦躁,可也未能好好休息。临睡前她洗了个热水澡,想暖和并放松一下,给房间里通了通风,服了三片缬草酊,然后就钻进了清洁干爽的被窝里。她把两个枕头叠在一起,用暖和的被子把自己包裹严实,蜷成一团,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出于习惯躺在了沙发床的边缘,尽管现在就只她一个人,睡的地方足够宽敞的。她舒舒服服地往床中央挪了挪,可她非但没入睡,反而毫无来由地开始逐项罗列没有丈夫的所有好处和不好处来。最主要的不利事实是使阿列克赛受了委屈,因此再不想和她共同生活了。当然,这是她的过错,有错的就只是她,她本不该那么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欺负别人,如果他不是罪有应得的话。娜斯佳绞尽脑汁想呀想,再也找不出一个负面因素了,这让她感到有点可怕。她一个人住一套房子,可以不开口,不和任何人交谈。当她在心里希望丈夫沉默时,她希望的难道不就是这个吗?是的,现在已经实现了。再不必因耽搁下班未能及时打电话通知丈夫而解释和道歉了。再不必在自己不想吃饭、一点食物也不想下咽时,强迫自己吃下列什卡做的晚饭。想来想去,全都是好处,真是个大傻瓜,干吗当初要听从别人的劝说而愣要嫁人呢?真不该嫁人啊。
她气恼地翻了个身,感到身边空荡荡的有点不太习惯,她沮丧地想:“一个人睡觉真是太滋润了。地方有的是。要不然的话,列什卡总是把我往墙上挤。真好笑,我这么生气是冲谁呀?冲自己,不会冲别人。反正再也没有人可以惹我生气了。”
她带着这个念头睡着了,过一段时间又醒了,并对自己感到吃惊。怎么会只有一个缺点呢?这根本不可能。大概她确实是累了,跟往常一样,一连串长长的节日后一周,是非常沉重的,所以脑子不太好使了,于是才会列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应该把一切从头好好想想,或许那样一来,着重点分布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她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又开始列举阿列克赛不在身边的好处和缺点。但结果让她沮丧极了,因为和刚才的一模一样。“我还是休息不够。”娜斯佳沮丧地想,“满脑子都是一些荒谬的念头,一锅粥似的。我还是再睡会儿,然后再试试。”
可第三次尝试也未能给她带来任何新结果。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只睡了一个或一个半小时,然后是反复衡量好处和不足,接下来又睡了一小会儿,如此这般。早晨六点起床后,娜斯佳对过去这一夜很不满意,觉得收效甚微。既没有好好地休息,也没有产生什么合适的想法。精神压抑、无精打采的她来到伊兹麦格夫公园和扎托齐尼将军见面。
伊万·阿列克赛耶维奇是由马克西姆陪着来的。尽管他俩都穿着同样的红色运动服,但从远处看,仍然还是觉得他们不像父子俩。娜斯佳每次都对他们父子俩长得绝对不一样而惊奇。将军本人瘦瘦的,个子不高,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而马克西姆则长得很壮实,宽宽的肩膀,不久前刚刚减过肥,一年前还是胖乎乎的,显得有点笨拙,深棕色的眼睛,表情严肃得可怕,极少表现出对人的亲切与和蔼。
“您好,娜斯佳姑姑。”马克西姆嘟囔着说。他和娜斯佳一样,都属于典型“夜猫子”,不喜欢起早,但和娜斯佳不同,他还没学会如何克服因早起而产生的不快。
“你们干吗?”娜斯佳很惊奇,“又在锻炼身体吗?”
“是啊,”将军点了点头,“马克西姆开始状态不佳了。去年高考前,他每天还锻炼,可现在上了大学后变懒了,觉得最可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以游手好闲了。昨天我让他做俯卧撑,结果并不乐观,他只做了二十五个就完蛋了。这样能有什么用?”
“那您自己能做多少个呢?”娜斯佳感兴趣地问。
“我嘛,阿娜斯塔霞,每天三百个,所以,我为我的儿子感到羞耻。我不推卸自己的责任,不应该对他放任自流,但最主要的是及时察觉。马克西姆,开始锻炼吧,我和阿娜斯塔霞在你旁边遛一遛。”
小伙子无奈地挥了挥手,深吸了一口气,慢步跑向林荫深处。
“您太严厉了,伊万·阿列克赛耶维奇。”娜斯佳摇了摇头,“您十八岁的时候大概也就勉强能做二十五个吧。”
“连十个都坚持不下来。”将军笑了,“我小时候长得最小、最瘦,总是挨邻居孩子们的打,他们经常抢我的夹肉面包,抢大人给的看电影、买冰淇淋的零钱。等我到了十八岁,那时候对体形并不看重。那是60年代中期,当时,要想成为现代的时髦人物,得熟读好多诗和吟游诗人的歌,得出外旅行,得在篝火旁弹吉他唱歌,得去彼得堡看白夜,得有成为地质学家的理想。您不会记得这些的,您当时大概也就只有五六岁吧?”
“是的。这些事儿我是不知道,但从父母嘴里听了不少。”
他们顺着马克西姆跑步的方向沿着林荫路默默走了一段。娜斯佳并不想说话,所以扎托齐尼不急着提问她反倒很高兴。看样子今天天气暖和、阳光灿烂,公园里的空气也很湿润、芬芳。娜斯佳想,要不是自己总这么忙,又具有这么一种发自天性的病态的懒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