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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里的女子们,不论技艺还是相貌,都是一个塞一个的好。当然,名气如此之大,若想要得到她们的眷顾,那可都不是普通人能预约到的!
刚一进入大堂,柔止一眼就瞧见了高高的楼台上,一名穿着红衣的绝艳女子正翘足坐于椅上,眼如秋波,膝上斜架着个四弦琵琶,纤指徐徐拨动琴弦,朱唇一启一动,轻颦浅笑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看来,那曲《点绛唇》便是她唱的。
柔止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子,忽然,世故的老鸨一眼瞅见了他们三人,急忙甩着丝帕蝴蝶儿似地迎了过来,“哟,刘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哟,快进来坐,进来坐,刘公子,我给你说啊,自你走后,咱们香兰姑娘可是一个客人也没接过哟…”末了,又笑盈盈地回过头朝楼上的女子挥着丝帕喊道:“喂,闺女儿,我说你别弹了,别弹了,快快快,瞧谁来了,赶紧好茶好点,下来好生伺候着。”
柔止大吃一惊,她万万想不到,眼前这权利窝中出身的堂堂皇子,未来的储君,不但出宫逛窑子,而且还是这里的常客!
就在震惊意外之时,那名弹琴唱曲儿的姑娘已经袅袅婷婷地下了楼,行至众人面前的时候,刘子毓打量着她笑笑:“有些时日不见,香兰姑娘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听妈妈说,自我走后,你就再也没有接过客,这是真的吗?”
香兰脸上一红,含羞带怯正欲说些什么,刘子毓又凑近了她,很是蛊惑地低语:“香兰啊,实话说吧,有些时日不见,我可是时常惦记着你啊,我就常常纳闷了,这倚红楼色艺双绝的当红姑娘那么多,怎么偏偏就你这么让我惦记呢?快说,你到底给本公子种了什么蛊,竟让我对你如此念念不忘呢?嗯?”末了,又勾起她胸前的一缕青丝,拿在鼻端深深地嗅了嗅。“痴情蛊!痴情蛊!”早就猜出刘子毓身份老鸨朱口细牙,在旁笑得合不拢嘴:“啧啧,这就是缘分吶!其实咱们的香兰也是天天都在挂念着刘公子,香兰,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柔止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天哪,这个成王殿下几时…几时变成这样?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在做梦?身子一颤,只觉周身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下来!
“刘公子,难得您如此惦记香兰,甚至上元之夜还不忘来这里走一遭,您这番抬爱和垂怜,香兰实在受宠若惊啊…”香兰抚了抚粉白的面颊,朝刘子毓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这么冷的天,她竟然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夹纱丝罗,柔止心中暗想,此女虽算不上绝色,却比宫中任何一个女人来得风韵,而且外加一副天生清丽的嗓子,当真算是一个色艺双全的尤物了,只是,这就是三皇子光顾这里的原因吗?
可惜,柔止只猜对了一半。
两人调了会儿情,老道的妈妈见眼色走后,香兰眉眼含笑,将几个人一起带上了二楼。柔止也跟着去了,刚至二楼,只见长长的回廊下,一盏盏绯红色的纱灯次第垂挂,朦胧的光晕和着扑鼻的熏香,给人一种无尽的旖旎和暧昧之感。当行至一间颇为精致的客房时,香兰忽然在门前停了下来,她颇为端庄地转过身,朝刘子毓行了一礼后,恭恭敬敬道:
“成王殿下,李先生早就在里边儿等候公子多时了,您请进吧。”
刘子毓负手点了点头,见她张嘴欲言,像要说些什么,又道:“你父亲的案子本王会着人好好提审的,现在你暂且在这里委屈忍耐忍耐,等查清楚之后,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退下吧。”
“是,奴婢谢过三殿下。奴婢这就告退。”
香兰这才躬着身子退下了,柔止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疑惑地想,既然这个成王殿下到了这温柔之乡,却为什么又不寻欢作乐,而是要约什么李先生呢?
李先生?先生?想到了什么似,柔止吃惊偏过头,一双狐疑的眼睛在刘子毓的五官上扫来扫去。
“主子,您看,这名宫女,这名宫女…”
这时,一声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柔止的遐想,柔止忙不迭地转过身,撞见的,正好是冯公公狐疑提防的目光。柔止赶紧垂下头,随后,耳边传来刘子毓淡淡地声音:“有什么好防的,一起进来吧。”
可笑的是,柔止一颗脑袋又想歪了。
刚转过一架大理石屏风,柔止入眼便看见一名文士正盘腿坐于一个红漆的檀木炕桌旁。文士一身青衣,手拈黑子,微微闪动的水晶珠帘遮挡了他的大半个侧面,她看不清他的样貌,只隐约瞧见他的身前摆了一个杀得难分难解的棋局。
☆、第37章 蹈光
“素闻先生‘琴棋书画骑剑射’样样技绝,既然碰巧先生独自对弈,不如本王来陪你下完这盘棋局如何?”
冯公公打起珠帘,刘子毓背着手笑盈盈走了进去。文士急忙从炕上站了起来,拱手笑道:“棋道之上在下只是略懂皮毛,‘绝技’二字愧不敢当,不过,殿下既然有兴,在下岂有不从之理?”说着,又是爽朗一笑,做了‘请’的手势。
刘子毓一笑,撩衫落座。一旁的冯公公瞪了柔止一眼,“傻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沏茶去,真是一点儿规矩的都不懂的丫头!”
“是。”柔止福了福身,好奇地瞄了文士一眼,听话地转身去了。
刘子毓拈起盒中一颗白子,低头端详着棋盘,摇了摇头:“卧龙升天?先生如此开局,本该几十手便能确定胜负,但看这棋形,白子黑子已然相互成势,乱作一团,看样子不好收官啊!”
“殿下英明,现如今的棋形是,白子被封锁,从这里反刺一角出去,黑子得不偿失,只能从这里切断…”
“不行,切断不一定能吃掉这几个子,部分地盘反而受损变弱……”
两人声音的逐渐模糊了,柔止撩开珠帘,已经退到外面的小间。这是一个陈设精美却又开阔的小敞厅,柔止轻轻抬起头,打量四周,只见锦毡铺地,熏香弥漫,几套相同的紫檀桌椅很是整齐地摆放在中间,其中一横案上雅致地放了套白瓷茶具,而它的旁边,一只小铜壶正架上红泥炉上‘兹兹’待沸。
柔止顺手拿起桌上一把小团扇,对着火炉熟练地扇了起来。炭火暖晕,火光映着她洁白的脸,她秀气的眉毛一皱,心中又恼火地叹了起来:哎,真是好巧不巧,怎么偏偏遇上这个成王殿下呀!现在也不知道采薇和明大人在哪儿了?该是怎么担心着急?对了,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遇见了什么坏人?
正想得出神,又被珠帘所隔断的里间一道对话打断:
“李先生,你说,这棋道是这样,国道也是如此,其实本王倒很想听听,如今这天下的形势,又是什么个‘道’法?”
“殿下,难道你不觉得天下之势便如这棋局吗?”
这是那名文士的声音,柔止轻轻偏过头,见灯花闪跃,文士轻落下一子,若有所思道:“现在的天下,看似太平,实则危机四伏、隐患重生,党争、*,内有明万两大权奸把持朝政、外有漠南、漠北、漠西三大部落虎视眈眈,而且河工、水患、漕运都是将来要面对的一大堆问题…”
“听先生如此说来,本王接手的,可是一推烂摊子了,只是…又如何才能在这些乱局中理下一点头绪呢?”
“呵,这个殿下倒不必担心…”文士又落下一子,续道:“当今陛下优柔寡断,以为深谙平衡之术便能稳固朝廷,掣肘两党,殊不知,这样的策略,只能纵容党争之祸,影响国家运作,让科道失去应有的监察功能,导致国运日益衰微。而殿下就很不同了…”
“哦?先生何以正要说?”
“俗话说,这弈棋亦如弈人,除了知人善用外,魄力与手腕也是一代英主必不可缺的素养。而在下方才观殿下棋路,殿下的棋大气磅礴、杀伐决断可见一斑。将来的天下,有望矣…”
柔止轻轻转过身,又轻轻点了点头,眸中露出一抹赞叹之意——
所谓‘内有乾坤、深藏不露’便是如此吧?别看这个三殿下素来不动声色,对什么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实际上,其胸中山川之高、丘壑之深,谁又能看得出、猜得透呢?
正胡乱想着,铜壶里的水已经冒着热气滚沸了起来。柔止急忙放下团扇,站起身,点香、涤器、注水投茶,最后,终于沏好了这壶碧螺春时,她才端着托盘撩帘走了过去,跪下道:
“殿下请用茶,先生请用茶。”
刘子毓依旧端详着棋盘,冯公公将茶盏端至面前,他看也不看一眼地就接了过来。轮到那名文士时,他的目光先是在柔止脸上落了片刻,随后,微微一笑,也接了过来:“谢姑娘。”
“先生客气。”柔止礼貌地摇头笑笑,躬身退下。
然而,正要转过身时,那名文士忽然在她身后说了声:“姑娘,这茶道上讲,品茶之时理当‘清、和、寂、敬’,可在下想问一句,若遇故人重逢,恩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这又该拿什么样的心情来品这盏茶呢?”
故人?恩人?
听了这话,柔止一下愣住,她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文士,乌黑的眼睛写满了茫然和不解。与此同时,刘子毓也抬起头来,目光各扫了文士和柔止一眼,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疑惑的神色。
这时,文士却是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从炕边站了起来,先是朝柔止极为有礼地颔首一鞠,然后抬头道:“姑娘可否记得,入冬后的那一个雪夜,一名书生躲于皇宫的水缸之中,最后是姑娘引开追兵,那名书生才逃于一难……”
是他?!
柔止大吃一惊,她定定地看着男子,总算明白过来他口中的‘恩人’和‘故人’是什么意思?
真是好巧的一个夜晚啊!这是她第一次出宫,而就是这第一次,她居然碰到这么一连串无法想象的‘巧遇’…
几个人从‘倚红楼’走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繁华的京都大街游人越来越少,此起彼伏的笑语和喧嚣渐渐垂消失在清冷的夜风中。当行至一处灯火昏黄的街口时,冯公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马车,刘子毓上了车,柔止也跟了上去。
三更天,夜阑珊,如水的月华照着马车的华盖流苏,当柔止拣了个位置恭恭敬敬坐下时,只见一道月光透过没有阖上的窗门,轻轻投在男子如白瓷般的面颊上。刘子毓懒懒靠坐在车壁,唇角微抿,微闭着双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抹浅浅的灰影,她静静地打量着他,开始疑惑地想——
他那么个深藏不露又心系天下的皇子,之前在拥挤的街道时,怎会偏偏认出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呢?不仅如此,他就这么放心地让自己跟了过来,不怕回宫以后,她将他的这些行踪和谈话内容报告给皇后娘娘吗…?
一路之上,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最后,直到耳边传来男子一道淡淡的问话:
“跟了本王这么久,本王还没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哪个宫里的人?”
柔止愣住,顷刻方答道:“回殿下,奴婢姓薛—”
“薛?”
刘子毓豁然睁眼,深黑的瞳仁闪出一道奇异的光亮,然而,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淡淡道:“哦,薛什么?”
“回殿下,奴婢贱名‘柔止’二字,是尚服局的一名典饰。”
“哦。”
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番回答,刘子毓重又闭上眼帘,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柔止低垂下头,无聊地摆弄着膝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