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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不对呀,既是咱们煊赫声威的尚宫大人,她怎么变成了这副德性?”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就像带着研究似的,大家齐齐摸着后脑勺,将目光聚集在柔止身上一动不动。柔止还在雨雾中醉醺醺的又是唱又是笑,众人看着看着,忽然,当先那名老太监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手一拍:“我知道了!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家急忙目光一转,望向这名老太监。老太监向众人招了招手,得意哼两哼,这才小声说:“你们还没听说吗?这个姑奶奶一上台就忙着开始清理六局的财政,嘿,为了大显身手,黑眼珠盯着白银子,将内廷一个个女官内人们逼得鸡飞狗跳墙!逼死了一个又一个,别的就不说了,就连将她自个儿教养大的姑姑都弄得一根绳子上吊去了!呵,你们说,这样的女阎王、女太岁坐镇咱们内廷,下头人还有活路的份儿吗?啧啧,现在啊,多半是整个内廷怨气冲天,这位姑奶奶心里不太受用,在这里借酒发疯呢!”
“咦,爹,你这么一说,儿子突然就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前儿个还觉得奇怪,咱们的卫尚宫算是内廷的老前辈了,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宫女,为什么她都不敢提清理六局的事呢?要知道,这可是了不得的一件大工程,怎么偏偏一个年轻尚宫说来就来,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呸!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兔崽子,告儿你说吧——”老太监瞟了四周一眼,这才压着声音说:“你们都不想想,为什么这么年轻的一个女人能坐上那个位置?瞎,三年前的事你们都忘了吗……”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斜着双三角眼,朝养心殿方向努了努嘴。众人会意,赶紧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好似这才想起,这个女人,说白了就是仗着身后的大后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呗!
大伙点了点头,就在无聊谈着此事时,忽然,一名小太监又摸着脑袋说,“爹,儿子这就有点不明白了,你说她有那个大后台,可没见咱们的万岁爷和她有什么交集呀!”
老太监无力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向他干儿子的脑袋:“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柔止才没有听见这些人的议论纷纷,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沿着墙根踉踉跄跄地走着。漆黑的夜,电闪雷鸣,风在狂啸,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从她的头顶大滴大滴落下来,她整个人身子不停瑟缩着,从皮肤到骨髓,仿佛冷得像掉进了冻湖一般,都毫无所觉。
她恨!这在一刹那间,她恨姑姑,恨采薇,恨刘子毓,狠她们的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恨那个人那句见鬼的‘峻刑酷法,严惩不贷’,恨他的……四围的红墙合在一处,像一口深深的水井,柔止掉进这口井里,越落越深,越落越深,想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她拿着酒壶,仰起头又喝了口,呵呵一声,又笑了起来!原来,恨天恨地恨所有的人,最恨的,还是她自己!
宫墙边,雨水淌了一地又一地,一排排石灯笼在雨帘中昏昏晕晕的闪烁着,她的影子摇摇晃晃飘在玉石地面上,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在这样的夜晚,阴阴森森的,还真的如鬼魅般恐怖吓人。沿路的宫人太监们见着了她,都吓得脖子一缩,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躲闪开来。柔止恍若未见,只是浮着满嘴凄然无力的笑,继续东游西拐漫无目的地走在一处宫楼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为谁风露立中宵……”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柔止又开始唱着笑了起来,她仰起头,拿起酒壶对着嘴巴又是猛灌一口。雨水不停打下来,淌满了她一脸,然而,酒壶却是空的,她拼命摇了几下,却怎么也倒不出一滴水来。她皱起眉头,生气地将酒壶一扔,最后,伴随着‘哐啷’一声碎响,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歪歪倒倒跑上前,在前方一个开满海棠花的秋千架坐了下来。
藤条编织的秋千,她坐在那里,想让它带着她高高地飞起来,然而,头疼欲裂,全身无力,拉着绳子怎么也抛不起来。海棠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落在她*的衣袍和发间,她伸手烦躁地拂了拂,正要站起身来,忽然,恍恍惚惚的视线中,她轻眯起眼,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撑着把雨伞朝她一步一步走来。她甩了甩头,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人是谁,然而,头太痛了,她怎么看也看不清他的五官。男人越走越近,他的身影在她的眼中一会放大一会儿缩小,她微微有些害怕,正要从秋千架上跳起来,忽然,那男人扔下手中的雨伞,伸手将她拦腰一抱,整个人便像被漩涡一吸,掉进了一个温暖和宽阔的怀抱。
柔止大吃一惊,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急忙挣扎去推,然而,手却被那男人用力一握,紧接着,一道低沉如水中磁石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唤了一下:“果儿…”
柔止一下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如木桩一动不动。果儿?他居然叫她果儿?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叫她果儿呢?她鼻子一酸,忽然,全身的血液像启开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拽着他的衣襟,拼命去捶打他的胸口:“怎么办,她死了!她死了!因为我,因为我她死了……”泪水像短线珠子从她脸上簌簌滚落,她就那么一边用手使劲捶着他的胸口,一边放声大哭。男人任她捶着打着地发泄,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一步步向不远处的台阶走去。
一株株海棠树飒飒飘摇在风雨里,抱到一处小轩馆时,男人终于停了下来,在一条长长的红木凳上,他掰着她的脸让她面朝自己坐了下来,贴近她,然后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皱着眉,深深地凝视着她:“果儿,定得这样折磨自己吗?”柔止昏昏沉沉中,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她只是一把拉开他的手,然后盯着男人,捧着他的脸又是拍又是冒着酒气口齿不清地说:“你……我知道……三年前,三年前,我让你难堪、丢了面子……所以,你早就厌恶透我了,可是,既然你那么恨我讨厌我,现在跑这里来做什么?……”见对方微微启开薄唇,像要说些,她急忙“嘘”的一声,将手指按在他的唇边,又吃吃地笑道:“可是我要告诉你……告诉你的是,时间如果重来……我还是会这么选择的!”
点漆的瞳仁瞬间黯淡了下去,男人抿了抿好看的薄唇,半晌,才干干地开口:“为什么?”柔止睁着双泪眼定定地望着他,好半晌,才捉起他的右手,将她贴在自己的心窝,拼命摇头笑了起来:“我不能说,因为……因为有些话只能放在这里,我不能说,一说就是错,一说,就什么都错了。”
男人深吸了口气,他望了望窗外的雨帘,雨势小了起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他偏过头,深邃的眼眸瞬间变成雪山上回暖的春阳,他将她揽在怀里,嘴唇轻轻贴在她耳边,用春风化雨般的语调耐心诱哄:“没关系,你现在只说给我一个人听,不会有人知道的。”
柔止的头实在太痛了,但是,越是昏沉,越是想要在这一瞬间将积压多年的心事统统释放出来,她看着他,看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忽然,抽搐着鼻翼,一把拉过的手腕,将头深埋在他衣袖间哭了起来:“为什么?因为你是皇帝!你是天下无数个女人的皇帝啊!你是那么多女人的男人和丈夫,不会、不会是我一个人的!”
☆、第85章 咫尺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柔止一直陷入意识不清的昏睡状态。淋了场大雨,又喝了那么多酒,再加上是有意不想让自己醒来似的,于是,无论太医怎么针灸调药,高热总是反反复复,怎么也退不下来。
养心殿的皇帝寝宫内,冯公公站在珠帘外踱来踱去,一脸的焦急。“哎,这可叫老奴怎么回啊?怎么回啊?”冯公公引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忖度半天,终于吞了口唾沫,躬着身子,硬着头皮,小心翼翼传了声:“皇上,皇后娘娘驾临西暖阁,说有事要求见皇上,都站了好些个时辰了,皇上,您给奴才回句话啊……”
没有回应。
冯公公直起身,隔帘一望,但见跃动的烛光中,他的主子、素来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此刻居然正安安静静地坐于卧榻一侧,手里拿着方白色巾帕,在铜盆里拧了拧,然后轻轻转过身,干起了伺候人的事儿。
“皇——”
刚要再唤一声,忽然,冯公公将嘴一闭,终是无奈摇了摇头,又无奈转过身去。哎,看来啊,这种两头受气的苦差事,少不得又要他去干了。
冯公公叹息一下,悄然而然退下了,精致华贵的皇帝寝宫内,四周无人侍立,彻底变成了两个人的世界。
刘子毓将手中的湿巾一点一点拭过柔止的唇,拭过她的鼻,再拭过她的双颊……由于高热的原因,她憔悴的双颊浮着一丝病态的酡红,乌黑青丝铺泻在枕畔,闭目昏睡的样子,虚弱得让人心生怜惜。刘子毓拭着拭着,拭到她紧蹙的眉尖时,忽然,他眼波微微一漾,拇指在那上面温柔抚了抚:“果儿,你说朕记恨你,可你哪里知道,其实朕恨的……是我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依旧转过身,不厌其烦将手中的巾帕浸在铜盆,拧了又拧,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殿外雨停了,囤积的雨水顺着瓦砾的缝隙一点一滴落下来,打在殿外的芭蕉叶上,清脆有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男子衣不解带的细心照顾下,柔止滚烫的额头已不再向先前那么灼人。刘子毓摸了摸她的额头,心中略略松了口气,正要站起身为她掖掖被角,忽然,只见迷迷糊糊中,柔止不停晃着头,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叠声痛苦的胡话:“姑姑,姑姑,不是我,不是,不是……”
刘子毓心脏一缩,他急忙握起她的手,轻轻俯下身子,眉宇之间溢出一抹心痛和忧色:“果儿,这次的打击对你就那么大吗?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柔止依旧没有回答,紧蹙的眉头越发凝聚了太多的痛苦,苍白干裂的双唇艰难地启开着,刘子毓急忙又靠近一点去听,然而,这次的声音却是微乎其微,刘子毓将耳鬓贴着她的唇听了好久,却怎么也听不见她要说什么。刘子毓叹息一声,正要直起身来,忽然,一句极轻极轻的呓语从女子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子……子毓,子毓,带我回去……回到小时候去……”
刘子毓的心‘咚’地一悸,深黑的瞳仁仿佛有万星闪耀,又像是一颗曜石在月华下晶莹波动,他怔怔地侧过头,一动不动看着榻上的女子。看着看着,不知是出于喜悦,还是心酸,他轻轻地将她从榻边抱了起来,紧紧、紧紧贴在怀里:“好,我带你回去,回到我们小时候去。”
※※※
柔止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次日薄暮时分了。湿润的微风穿帘而过,她是被窗外的一阵槐花香熏醒的。睡了三天三夜,昏沉的脑袋还有些发痛,她颤颤地睁开睫毛,只见头顶宫灯如昼,照得整个屋子朦朦胧胧如蓬莱仙境一般。
她感到有些纳闷,这个地方,可不是自己的尚宫殿寝房啊?
她转了转眼珠,又环顾四周,次第望去。这是一处极为大气宽敞的宫殿寝房,东面的紫檀架子挂着一把尚方宝剑,宝剑旁,青纱帐帘层层垂着,此时都用金钩束了起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