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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余镇跟他们说几句话就紧张成这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多有心眼的人,杨中元跟程维哲自然不是那没见识的年轻人,虽不说一眼识人,却也多少能在交谈之间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看他这样一番作态,杨中元实际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算他并不是水平一流的大厨,暂且先留在铺子里,做简单的家常菜也是好的。
否则他一个人撑着,实在是太吃力了。
余镇听了他的话,立马道:“两位老板都是实在人……我,老实说我就想在这样的铺子里找份差事,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能养家糊口便成。之前……实不相瞒,我以前是在锦绣园当厨的。”
在宝珠街上的食楼酒馆繁多,可真正能叫得出名字的却不多,今天来的几位老板都算上,还有一些没有来过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家。
这其中,锦绣园自然能数得上名号。
跟老字号袁家菜与鼎膳斋相比,这家的名声一直很好,走的是富贵路子,怎么好怎么来,怎么贵怎么吃,这个在刚来的时候,杨中元跟程维哲便已经打听清楚了。
所以今日见到他们老板竟然那个样子,便总觉得不太对劲。
传闻里讲,锦绣园虽然做贵人生意,可老板人很和善,平时乐善好施,在衢州城里的口碑一直很好。
可今日见到那人,却有点不太像。
怎么说呢,感觉气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那一看就不是个宅心仁厚之人,杨中元跟程维哲并不是以貌取人,可今日的关老板,无论行为还是言辞,都实打实给人这种感觉。
因此,听了余镇的话,杨中元跟程维哲只是悄悄在桌子底下捏了捏手,到底没有把疑问问出口,只是说:“余师傅,我们虽然初来乍到,但也知道锦绣园是衢州有名的大酒楼,你能在那里当差,手艺肯定了不得,不知为何愿意来我们这新开张的小食楼做掌勺?”
余镇听了,眉头一皱,竟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见他半天都没说话,杨中元这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尴尬。
反倒是程维哲给他盛了一碗热汤,推到杨中元手边:“不急,你先吃,别伤了胃。”
他们两个现在胃口是越来越好,因为干的活多,所以吃的也多,能吃能干其实没什么不好,身体也比以前强健得多。
虽然杨中元还是跟以前那般瘦,可到底身形结实起来,程维哲晚上抱着他上下摸索,每次都觉得十分欣慰:“等到以后不那么忙了,一定要把你喂胖一些。”
杨中元被他弄得浑身麻痒,听了笑着往边上躲:“胡说什么,瘦一些不是看着更精神吗?”
程维哲亲亲他,使劲抱在怀中不撒手:“谁说的,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别的什么都不求。”
想到这里,程维哲飞快又吃了一碗饭,然后便开始认真给杨中元剥虾。
这一段日子以来,他日日都如此这般照顾杨中元,杨中元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如今习以为常,所以现在吃起虾来,顺手得很。
等到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程维哲洗净手回来,余镇才从恍惚之间回过神来。
见他们二人已经靠在一起喝茶,不由又是脸红起来:“对不住,实在是锦绣园那段过往,有些复杂难说罢了。”
杨中元把新热好的米饭推到他手边,笑眯眯道:“不急不急,余师傅要是愿意讲,我们自然洗耳恭听,不过说之前,余师傅先把饭吃了吧,可别饿着。”
余镇听了心中一暖,他接过饭碗,认真吃起饭来。
作为一个干了十几年厨子的人,他吃饭是很快的,几乎是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一大碗米饭,顺便把盘中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杨中元跟程维哲一直等在一边,现在大厅吃饭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之前准备的菜完全可以应付,如果不行,肯定会有人上来请杨中元。
见没人来请,杨中元索性顺了程维哲的意,老老实实陪在屋里喝茶。
余镇最后放下碗筷,习惯性地把盘碗都摞好,道:“实不相瞒,我父亲便是锦绣园的当家大厨……”
☆、115掌勺
对于商贾来说;就算把铺面弄得再好,没有核心的大师傅也不行。
所以大多数商贾都是用着家传手艺;一代一代;子死传孙,延绵不绝。
而也有少部分;则是请了手艺过硬却没有资本的大师傅来撑场面;如果合作愉快,那么一直合作下去也未尝不可。
只要给的工钱足;待遇好;谁会想着走呢?
锦绣园以前便是这样的例子,在那位关老板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同余镇的父亲一起把锦绣园带到最高的巅峰,对于一直为锦绣园努力的余镇父亲;他都是能给最好便给最好,也从来不摆老板的架子。
对于自从父业的余镇,他也都以自家晚辈一般礼待,余镇跟在父亲身边学着厨艺,也一直都是在锦绣园的后厨里练手,等到他束发年纪,已经能做出像样的冷盘了。
老关老板见他这样有天分,态度越发和善,甚至还给这个一天帮不上多少忙的学徒工开了工钱。
对于老关老板,余镇一家都心存感激。
他们不过是小手艺人,却被自家老板这样看重,不仅拿着比掌柜还高的工钱,甚至就连儿子的未来,老板也承诺让他就在锦绣楼做掌勺。每年到了各个节日,老关老板也从来不含糊,节礼赏钱总是分量十足,所以余镇父亲才从来没有动过另投他主的心思。
余镇虽然继承了父亲衣钵,可他的主家关大少爷却跟自己的父亲全然不同。
一开始老关老板还在世的时候,他对他们一家也还算客气,见了面也都是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从来都礼数有加。
可自打老关老板病重,沉疴日久,关老板便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一开始,他先是让另一位大厨跟余镇父亲套近乎,让没什么心机的余老师傅交出了大部分锦绣园名菜的菜谱,又时不时让小学徒出点错误,然后找借口把余镇赶出了大厨房,碍于父亲还在锦绣园上工,余镇也不好就那样回家,只能在大堂当个跑腿的小二。
虽然余老师傅没说什么,但是余镇就算脾气再好,也是年轻气盛,做了几天小二,日日被关老板刁难,余镇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私底下劝过父亲,可父亲感念当年老关老板的知遇之恩,说什么都不肯听他的。
没办法,余镇便在锦绣楼的大厅熬了起来。
一直到这一年年节后,拖了将近一年之久的老关老板终于与世长辞,再也不管不了锦绣园的任何事情了。
终于能自己一个人做主的关老板直接撕破了温和的嘴脸,二话不说边让余老师傅卷铺盖回家,然后又把余镇赶了出去,连最后那一个月的工钱都没有给。
余老师傅比余镇脾气还要好,说好听是温和,说不好听是软弱温吞,他被赶回家,根本不敢去找关老板问问什么,反而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没几天就把自己气病了。
余镇之所以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出师,拼了命一样努力学厨艺,不过是因为他爹一直缠绵病榻,余老师傅前些年在锦绣园的工钱是不低,可无奈夫君身子骨太差,为了让他能舒坦一些,家里但凡有余钱都用来给他看病喝药吃补品,所以等到余老师傅也病倒了,余镇这才发现家里基本上没剩下什么银钱,勉强撑了两个月,眼看就要断了两位父亲的药。
家里这样的情况,余镇哪里还有怨气去找关老板,他先自己找一份差事养活家里人要紧。可他跟他父亲到底是被锦绣园辞退的人,关老板那人不太地道,不仅二话不说辞退了父子两个,还在商会的茶会上简单抱怨过这一大一小两位大厨几句。
说他们肚子里没什么货,十几年了,就会做那些老几样,白拿钱不肯干活。
虽然他到底是刚接手家里的后辈,但是在场的人几乎同他父亲都有交情,听了他的话难免心里嘀咕,待看到余镇过来应聘,自然二话不说便拒之门外。
于是在之前两个月里,余镇不仅跑遍了整个衢州有名的大酒楼,最后就连街头巷尾的小铺子都去问过,无奈大酒楼根本不肯收他,而小食摊却压根也不需要他,在连番受了两个月白眼之后,余镇走投无路之下,随便找了这家新开的食楼便走了进来。
既然是新开的,外面看上去规模也不算小了,就算是做学徒工,他也要找一份工作。
无论怎么说,到底是两位父亲的身体要紧。
杨中元跟程维哲听他一口气说完,顿时都傻了眼,这余镇看起来就不是奸猾之人,怎么会被关老板那样不待见?
况且,食楼卖的是什么?卖的自然是珍味,要做出最好的佳肴,必然要靠掌勺大厨一双巧手。锦绣楼有余老师傅这样的能人还不珍惜,甚至把未来的大厨也赶了出来,简直是不明所以。
“这,余师傅,我跟阿哲也是刚到衢州没多久,自然不会偏听偏信,原本我们只是好奇你为何不在锦绣园做了,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们便觉得无论如何都应当把你留下来。”
余镇见杨中元这样说,脸上顿时满满都是激动,他正想说什么,却见杨中元你冲他摆摆手。
杨中元看着他,虽然还未试过他的厨艺,但能年纪轻轻就在锦绣园当掌勺,想必也差不了,可他之所以这样决定,却还是因为听他说家中两位父亲都病着。
杨中元回头又看了一眼程维哲,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依然带着笑,便叹了口气:“按理说,我们是要先试过你的手艺再定的,可我刚听说你家中长辈有疾,等银钱吃药,我跟阿哲虽然为了开这间酒楼,如今手里也真的没有余钱,却可以帮你一把。”
余镇见他雇下自己却是因为这个,顿时羞愧地满面通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板……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是,他确实不是有意要说家中情况的,他自己真的没有多想,可杨中元却听进心里面去了。
见他反应这样大,杨中元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能看着他叹了口气。
倒是程维哲握住中元的手,扭头道:“余师傅,我们家都是我夫君做主的,他既然说要雇下你,那便是肯定要雇的。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我们会做这个决定,一因为你是个孝子,百善孝为先,我跟小元欣赏你这样的人品。二则是因为虽然只听你简单讲了,但我们却觉得你是真正有手艺的人,先把你定下来,否则你走了,我们可雇不到这样好的大厨了。”
他这一番话,不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又诙谐了一把,余镇终于被他说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但一双眼睛却分外坚定:“两位老板,我余镇并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今日你们能这样雇下我,我可以即刻跟你们签了契,只要你们不辞退我,我便会一直在福满楼里做工,直到二位再也瞧不上我的手艺为之。您放心,我家祖辈都是吃祖师爷这碗饭的,行规定的一切,我都会遵守一生。”
余镇刚才看起来还那般腼腆紧张,可是一旦说起工作来,他却又显得那般坚定。
厨子的行规是什么?吃一家的饭,便要有忠一家的心。就算以后走了,在前一个雇主那里学到的菜色,看过的菜谱,是都不能再拿出手用的。一旦用了,那便是背信弃义,在行当里面要被人唾弃的。
杨中元一开始确实是好意,他不是什么大善人,可听了余镇的话,却也想起自家爹爹曾经的生活,但凡有人那个时候伸出援手,都不会过得那般艰难。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个小小的善心,却为福满楼招来了整个衢州最忠心的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