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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答声清晰而甜美,中气十足:“不急,我就是来看看你这次是怎么送票的,都送了什么位置……哦,那个年轻人在这儿做什么?”
樊燕的出场让台下有了一阵无声的动静——不管传言如何,她还是站在了舞台上,容光焕发,气象万千。
郁宁心头最后一点儿顾虑也放下了。
她们的位子是厅座的正中,距离合宜,绝无死角,是整个剧院最好的座位。虽然由于严夫人的情况加上到底是自己工作的剧组的首场公演,郁宁很难再以纯粹的观众的视角去欣赏这出戏,但没过多久,她还是被樊燕的表演征服了_秦恒的选择一点儿也没错;这个女人就是天生的演员。
虽然原著是外文小时;但从观众的笑声和掌声来看;秦恒的改编很成功;小说里的笑点和辛辣都很好滴保留再移植到中文的土壤上;毫不生硬。上半长结束时掌声已然非常热烈;十五分钟的中场时不时冒进耳朵里的溢美之词让郁宁又是激动又是自豪;到底忍不住;给后台的同事们发短信:”观众反应很好!”
这条刚发完;魏萱端着两盒冰激凌和一杯香槟回到座位上; 递给郁宁,香槟则是给了在社交圈中周旋自如的严夫人。严夫人的出现对今晚同样出场的一些人来说,显然就是焦点本身,甚至比台上那个真正的女明星还令人激动不已。魏萱看着自家姑姑的背影,咬着冰激凌勺对郁宁低声交耳朵:“等下半场结束后你能不能去找一下三哥,让他来周旋一下,我好带她回家?她身体太差,这么兴奋,又说了这么多话,我有点儿担心。”
郁宁看严夫人的脸色不错,看不出来身体差在哪里,不过眼睛亮的异常这点着实叫人不安。她不知道魏萱知道多少她的病情,但既然她这么说了,她就听着:“可以。你要不要显给严可铭打个电话?这样他也好做些准备。”
“打过了,手机关机。”
郁宁想想也是:“哦,还没撤戏,他不会开机的。等一下下了戏我就过去。你们可以先坐在位子上,等观众都撤场了再过去。”
“我也是这么想。”
身后一排这时有人落座,郁宁起先没留神,突然耳朵里钻进来一句:“攸同,刚才暗没看到是你,怎么坐到这场来了?一个人?”
她和魏萱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又齐齐地转过脸去,直勾勾盯着原来一直坐在她们身后的何攸同。察觉到有目光投向自己,何攸同先是对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微微一笑,才回答邻座:“穆岚在隔壁厅,她不看毛姆。”
“你们是真不怕被小记者乱写,这才是最让人羡慕的。你们家大公子三个月了吧,还宝贝一样藏起来,不开个百日派对庆祝一下?”
魏萱在底下一个劲地拽郁宁的手,看神情简直是陷入初恋的女学生。郁宁虽然很想开她一个玩笑,但是到何攸同真人的兴奋让她自己也很激动,忽然她又想到很久前。又或是不久前,有一晚上和贺臻说起什么事情,贺臻逗她,“除了我,你总喜欢过别人的吧。”
郁宁对她这种偶尔冒头的无赖和自信简直无计可施。想了半天,发现他说得一点没错,但又不愿意让他太得意,想来想去,终于说:“是有。”
“严可铭不算。”
“不算。”她点头附和,真心实意地说:“我喜欢过何攸同,高中开始喜欢,嗯,现在还喜欢。”
那一刻贺臻的表情精彩极了,完全是被噎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可不反击绝不甘心的样子,郁宁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大笑,又被贺臻拉出来,趴在他肩膀上呵了口气,轻轻扯她的头发:“这种女高中生式的迷恋也不能算。。。。。。再说,他已经结婚了呀!”
郁宁还是笑个不停,拧过身去亲吻他的鬓角:“为什么不能算?我喜欢你喜欢的六神无主,女高中生都不如了。”
她又陷入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中,再也听不见何攸同和其他人的对答,不久下半场开始,在一片黑暗中,再无人能看见她,她就放任自己神游四极八荒,太多东西在眼前闪现,但又没什么是能真切停留的,像风像空气,到头来俱是虚空。
郁宁不断的出神,有不断地被一两句蹦进耳朵里的台词给短暂地拉回来。这样交替走神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樊燕穿着一袭五颜六色的斗篷斗志昂扬滴出场时,才被满场的偷笑生给彻底中断了。
魏萱是根本笑出了声,附过身来俏语:“这衣服谁想出来的?妈呀,像只野鸡!”
郁宁没笑,回答她:“严可铭。”
这些散步在各个角落的偷笑生很快被吸冷气声取代了——樊燕抛掉了那件斗篷。
她化身斗志昂扬的君主,舞台是她的领土,她抖擞起精神,不仅势将收复失地,同时还要毫不留情地从年轻美貌的情敌手里夺回丈夫和情人,让那个偷她东西的女人从此再不见天日。然后她就可以入弹掉裙子上的尘土一般,将他们和他一道弃如敝履。
灿烂的灯光下,那身依然艳俗的裙子让樊燕辉煌得像个女神,即使挟带着复仇的旗帜,依然庄严盛大至极。目睹她如何一点点粉碎那个可怜又美丽的姑娘的自信,剥夺她的尊严,又毁灭她的前途,真实可信得令人毛骨悚然。相比这种力量,那小美人之前的一点儿心机和手段简直是以卵击石。郁宁不由得为这个美丽强大的女人感到战栗,一面又同情起她的对手:演员二号的女演员演得也好极了,那一声痛苦崩溃的长号,像一把匕首,血淋淋地刺上观众的心头,无人能不为之动容,只有舞台上的樊燕,露出一个冰冷的,胜利者的笑。
严可铭说得没错,舍弃了爱情的女人无人可敌,而舞台上不知是否人戏合一的樊燕,耀眼得让人无法正视。
明明是充满嘲讽意味以至于阴森的剧情,却让郁宁看得莫名热血沸腾。她诚心诚意地把一切归功于樊燕那高超的演技。谢幕时全场起立致敬,樊燕带领着全体演员谢幕三次后,即使掌声强烈到有掀翻演出厅顶篷的架势,她再没有出来答谢热情的观众。
掌声和喝彩声这时才慢慢消退下去,观众们低声交谈着开始散场。郁宁稍微平复一下澎湃的心情,扭头去看严夫人,她依然坐着,也许从头到尾就一直没站起来过,她在微笑。
不知为何,郁宁觉得她的这个笑容和之前舞台灯熄灭前樊燕的最后那个笑容有些不分你我地重合。但樊燕的那个笑容里预兆了苦涩和疲惫,战胜了一切的代价是抛弃了一切,严夫人却始终停驻在最胜利辉煌、无懈可击的一个瞬间。
这个不靠谱的联想让郁宁失笑。她没再多想下去,而是看了一眼魏萱,又去看大厅里退潮时那样缓缓离场的人群。因为位子在最中间,她们必须等其他人先出去才能移动。等待时又有前排的观众看见严夫人,隔着两三排的距离打招呼:“严太太,刚才看太多人围着你,没上来添乱。我听秦恒说给你们一家三口都送了票,怎么没看见严先生?这两位是……”
闻言她站了起来,一只手按住前排的椅背,声音一丝不乱:“是你啊,秦太太。”
原来是秦恒的母亲。
这句再平常不过的寒暄诡异地划开了严夫人从容的神态。但她的笑容依然有令人忽略外物的力量:“可铭要工作,现在多半在后台。思训临时有事,也来不了了。我让侄女和她朋友陪我来。谢谢你们的票。”
“这样,那只好改天了。今晚的演出很成功,希望你觉得愉快。”
“谢谢你,我很愉快。”
郁宁听她们两个人对答,内心却还在回味樊燕的演出;魏萱突然在下面拉了拉她的裙子,郁宁扭头,接收到她目光的示意,顺着望过去——
不知不觉中,严夫人已经整个身子都倚在椅背上,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不自然地颤动着。
她心里大呼不妙,悄悄和魏萱说:“你看着点儿,我这就去找严可铭。”然后也不顾前面还有人在退场,一路连声说着“借过”,费了好一番口舌和工夫才走到过道里,又从舞台左侧的一个侧门进了后台。
负责看守通道的工作人员看见郁宁从这里近来,还有点儿奇怪地问:“怎么从观众席绕?走了远路了。”
“看见严可铭了嘛?”
“……呃,中场换布景的时候来过一趟,谢幕的时候没看到,去监控室看看?”
匆匆道了谢郁宁继续往后台深处走。后台永远是演出当中闲散、演出前后忙碌的地方,郁宁在监控室没找到人,连着问了好几个道具组的同事,都说不知道,后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好像看着往化妆间那边去了,去找找看吧。”
演员们的化妆间在另一侧。郁宁绕了好大一圈,到了以后,发现每间屋子都关着门,站在走道里也听不见声音,又没见到人,只能迟疑着往深处走,走一步算一步。
她一直走到最深处,眼看就要到樊燕的化妆间外头了,看地板上的光,她的房门倒是开着,可郁宁知道这两个人不对路,正要退回去,就在这时,化妆间里传来一声巨响,还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第一反应就是樊燕又晕了,生怕有什么意外,吓得赶快跑过去看个究竟。可怎么也没想到,引入眼帘的一幕,竟是樊燕从身后牢牢地抱住严可铭的腰,就像一株柔软的藤,抵死缠住强健的树木。
第十七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郁宁整个人就傻了,如遭雷击,动弹不得。房间里的两个人似乎也没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也都凝固住了动作。
察觉到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她飞快地低下头,死死盯着地板,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然后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同手同脚也笔直退了出去,又顺手带上房门。
一颗心快得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郁宁尴尬得恨不得抽冒冒失失的自己两个耳光,但她还没来得及这么做,那扇被带上的房门又猛地打开了,郁宁被开门声吓得一抖,条件反射地抬头,近乎惊恐地看着门边神色晦暗不明的严可铭,只能一言不发。
他看起来衣着还算整齐,这让郁宁稍微好过了一点儿——至少没撞到最尴尬的时刻,正要再道歉,严可铭沉声问:“怎么了?”
这个急促的问题让她想起之所以会目睹这场也不知道是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的幽会现场的初衷,她镇定了一下,才说:“严夫人、严夫人好像不对……”
严可铭登时变了脸色,拉开门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起先还只是快步疾走,后来索性跑起来,郁宁这时也回过神来,追着他的步子,跟了上去。
“……可铭!”
身后那一声凄切的呼喊像一根绳索,把严可铭的脚步又绊住了。樊燕踉踉跄跄地追了上来,她还穿着戏服,没有卸妆,泪水让她的整张脸亮晶晶的,脂粉被冲开后,露出苍白的脸。
她又一次抱住了他,几十分钟前还不可战胜的女战神消失无踪,眼神中的绝望和不舍简直惊心动魄,唯有双臂下的这个人,才是时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一分一秒不可或离。
她脸上的妆全部蹭到了严可铭的后背,化妆的魔力消失后,郁宁徒然发现,原来她也就是一个面目姣好又有了年级的娇小女人了。
严可铭僵硬地让她抱了一会儿,毅然地掰开她死死扣在自己胸前的手,低声说:“我得去照顾生病的母亲,樊小姐。”
他再没有跑,却也不再回头。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郁宁为难地看着扑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樊燕,还是没有忍住怜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