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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九郎薄唇动了动,直过了一会,他才提步走来。
步履艰难地走到邓皇后身前,只不过这十几步,便似耗尽了邓九郎的力气。他手撑着几喘息一会,猛然拿起上面的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那酒水混着泪水流到他的喉结上,邓皇后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邓皇后这个人,是极善于忍耐的,两汉以来,不管是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还是本朝光武帝的皇后郭圣通,都与她一样,是出身极其显贵的贵女,这样出身的女儿,如果又美貌又聪慧的话,很容易万般宠爱于一身,进而养成骄纵任性的脾气。可邓皇后却与那两个先辈不一样,她很沉得住气。她能忍,能等,能吃苦……
邓皇后的忍耐,是有着雄才大略,是在勃勃野心驱使下的。所以。她现在看到自家嫡亲弟弟做出这等小儿女模样,不但流露出了痛苦还落了泪,她心中有着不满。
邓九郎仰头把一盅酒饮完。
直到把酒盅重重放在几上后,他才腾地转头看向邓皇后,眼角微红咬牙切齿地反驳道:“她在意我!”
邓皇后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慢慢坐下。
她双手放在膝头,静静地看着弟弟,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你十三岁那年,在扬州受了气,回来后一改以前的顽劣,开始没日没夜的读书习武……那次是遇到了她?”
“是啊,是遇到了她。”
“坐下,别这样看着我,姐姐对上你这样的眼神。心里犯堵。”邓皇后嘲讽地说到这里后,又问道:“我记得那些年。你每次提起当年的那个小女孩,总是愤怒无比,还立过誓要把她抓起来折腾一番的。这想法是什么时候变的?”
邓九郎沉默起来,过了一会,他才哑声回道:“……没有变过。”好象是没有变过,现在他气得狠了,也在想着怎么把她抓起来折腾一番。
邓皇后闻言笑了笑,她不再追问,而是继续说道:“那次汝南之行。因王公公之死,你被贬成白身被囚车押送回洛阳。我记得你回洛阳后,一直很生气,不停地布置人手寻找什么人,那人莫不就是这个柳氏?”
“……是。那时她骗了我,趁我被抓时逃走了。”
“你寻了那么久,总算逮到她后。有没有怎么处罚她?”
邓九郎似是寻思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
“一点实质性的处罚都不曾有?”
“好似是不曾有。”这一次,邓九郎自己的声音中都充满了嘲讽。
“这一次你也是足足被她气了两年的,如今见到她,可还有恨?”
“自是恨的。”
“想过如何对付没有?”邓皇后这话问出后,见到弟弟表情难看,却又神色纠结,显然心中正在为难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格外的沉重,很显然,通过这一番问答,她从弟弟口中得到的内情,远不是她所喜欢的。
邓皇后虽然很不高兴,却还是没有流露出来,叹息中,邓皇后也只是低声说道:“阿擎,西南众夷又在生事,你在那里有过阎王之名,立了威信……过几天,你再去西南吧!”
再去西南?这等征战之事,一去就是几年,姐姐她这是,想彻底隔开自己与柳婧么?
腾地转头看向邓皇后,邓九郎冷冷说道:“我不去!”他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姐姐,邓九郎一字一句地说道:“姐,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与柳氏的恩怨纠葛,我要自己理清,你别插手!”
斩钉截铁地说到这里,他身子一转便想离去。
看着邓九郎的决然离去的背影,邓皇后突然唤道:“阿擎!”
这一声唤,与以往不同,特别的温柔,特别的宽和,便如小时候,姐姐还不是皇后,还只是个小少女时,那时的她,把这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看得很重,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养他,疼爱他。
因此,随着邓皇后这话一出,邓擎大步离去的脚步不由一僵。
看着弟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高大沉稳的背影,邓皇后轻轻地说道:“阿擎,我十六岁入宫,入宫后,阴后便不喜欢我,她设过无数个毒计想要弄死我。那时,我一面应对这后宫中的争斗,一面讨好着陛下。虽然得到陛下的欢心,我却从来不敢为家里讨要什么,便是陛下愿意给,我也总是拒了。便是前几年,你大哥也只是一个区区中郎将,你可记得?”
听姐姐说起以前的艰难,邓擎心中一软,他低声回道:“我记得。”
“我也是贵女,这个洛阳城的小姑,没有几个比我还要出身显要的,可我一直穿着旧衣,言行百倍小心,为的是什么?阿擎,你说我为的是什么?”在邓九郎的僵硬中,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为的,便是今日,便是我邓氏一族自今日开始的百年昌荣。”
邓皇后站了起来,她轻步走到邓九郎身后,玉手轻放在他的肩膀上,邓皇后动情地说道:“便是现在,那些儒生还在骂你姐姐牝鸡司晨,阿擎,姐姐一直很孤单,一直在盼着你长大,一直在想着有一天,你能替姐姐承担一些。”
见邓九郎的表情猛然变得很痛苦,邓皇后放低声音,轻轻地说道:“阿擎,别让姐姐失望……”
她这话一出,邓九郎胸口大堵,他薄唇一抿,大步走出了宫门。
一来到广场上,他便翻身上马。
转眼间,邓九郎带着众银甲卫冲入了街道中。望着挤挤攘攘的行人,听着远近传来的笑语欢呼声,邓九郎突然勒停了奔马。
他猛然转头,朝着白衣楼的方向怔怔地望去。
见到他一动不动了,地五策马近前,低声说道:“郎君?”
邓九郎没有回话,他只是薄唇抿成一线,只是脸色发青。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九郎突然开了口,这时刻,他的声音格外沙哑,“我不甘心!”
他这话一出,地五不由一怔,几个银甲卫面面相觑了一会后,地五凑上前来,不过他没有询问,只是低声劝道:“郎君,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不了,去白衣楼。”
“……是。”
众骑翻飞,朝着白衣楼奔驰而去。
当邓九郎来到白衣楼外时,正是白衣楼最为繁忙热闹之时,一个个来自各领域的管事出出入入,隶属于柳白衣的那些俊俏护卫忙里忙外地指挥吩咐着。
还真是一片繁华。
在邓九郎静默中,地五出去了一会又过来了,他靠近邓九郎,低声说道:“是那柳氏得了娘娘赏赐的那十万顷地后,正在召集属下,忙着布置。郎君,当年她在你身边时,真看不出是个野心这么大的!”
邓九郎没有回话。
他只是仰着头,看着那一片灯火通明的所在,一动不动的。
地五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过了一会又说道:“这柳氏确实是个有才干的,给她这么弄下去,再过个几年,只怕在这洛阳一地也是一方人物了。”
听到这里,邓九郎才开了口,黑暗中,他的声音似乎清澈了些,“地五。”
“在。”
“我好恨她!”
地五:“……”
这时,邓九郎低低一笑,他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哑声又道:“恨她又怎么样?我恨了她这么多年,结果恨到现在,连梦中也都是她了。”
“郎君你?”
“去对面的酒家定一个房间,要能看到白衣楼的。今天晚上我就歇在那里……我要想想,好一些事我都要仔细想想。”
“是!”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是不是要走?
夜,又深了。
随着天空中最后一道霞光渐渐消弥于天地之间,白衣楼二楼处,一个厢房里,出现了一阵悠远神秘,空旷绝妙的琴声。
路过的众人,习惯性地停下脚步,习惯性地抬起头去。
这一抬头,他们对上了那个把影子拓印在纱窗上的长袍大袖的身影。
明明只是长袍大袖,明明灯火阑珊,明明远处人声如潮,可那个长袍大袖的身影,在古老的琴声中,显得那么的高挺,俊美,悠远,还有沧凉……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孤寂,无语言语的沧凉!
邓九郎傍着玉栏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白衣楼,看着楼下如痴如醉仰望倾听的行人,看着楼上隐隐绰绰,却俊美寥远如斯的身影,还有那神秘古朴的琴声。
直是倾听了一会,他突然说道:“这琴不是她所奏。”
站在他身后的地五马上禀道:“是,这是桓子况所奏,他的琴技还在柳白衣之上,只怕在天下间,也是排在前几。”转眼他又马上补充道:“桓子况是前朝大文学家桓宽之嫡系子孙,长相俊逸出尘,美名扬于豫州,现在也是柳白衣的护卫之一。”
地五小心地看了一眼邓九郎后,低声说道:“郎君,我以为,你应该与柳白衣好好谈一谈。”顿一顿后,他轻声又道:“郎君虽是信她清白,可她终日与这些人在一起,只怕声名难再……”
邓九郎没有回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白衣楼。
直一瞬不瞬地盯了良久后,他才低声说道:“你们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此时此刻,在白衣楼中欣赏着桓子况的琴声的,并不止柳婧等人。
顾呈也在。
他刚刚出现在楼梯口,这楼梯处有点深。光芒透不过去,令是停下脚步不再前进的他。完全处于黑暗中。
而站在黑暗中的顾呈,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表情闲适的柳婧。
与前几次相比,这时的柳婧,很安静。她的身后没有了那些美姬,角落里也不曾站满着那些咄咄逼人的护卫。
她只是仰着头,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殿堂的对面角落处,鼓着琴的桓子况,站在桓子况身边,长袍大袖风度翩然的霍焉。
见柳婧看得入神,顾呈也朝那个方向看去。
这一眼。他便看到了那一坐一站的两个美男,那两个人,都来自教养极好的家庭,气质出众。俊美过人。不需要言语,便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不由自主的,顾呈眉心跳动了一下。
慢慢的。他垂下眸来。
他转头朝着柳婧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衣袖一甩,转身就走。
见他连柳婧一句话也没有话便退了下来,一个仆人凑上前来,客气地说道:“郎君既然来了,怎地匆匆又返?可要小人通报一声我家公子?”
“不必了!”顾呈的声音极低沉,他俊美高雅的脸孔在灯火下越发显得苍白。“没有必要。”丢下这几个字后,他大步离去。
不管是邓九郎曾经在对面的酒楼徘徊寻思了一会,还是顾呈来了又去,这些柳婧都不知道。
她一直听着桓子况的琴声,一直一直在听着。
桓子况这人,心性旷达,经历颇多,所奏的琴声中,既有山水之妙,又有沧桑之意,在这个时候,能让她纷乱的思绪得到平静。
所以,她整整坐了三个时辰,那个温厚地看着她,如兄长一样的美男子,也整整奏了三个小时的琴。
直到子时早过,直到明月西斜,天边鸡鸣!
因头一晚几乎没有入睡,第二天柳婧直得稍晚。
起来之后,她把诸事丢给霍焉张景等人处理后,便坐着马车出了街道。
她来到洛阳多日,这还是第一次在街中闲逛。
走着走着,柳婧看到了一个身影,当下她急声说道:“停一下。”
马车一停下,她刚刚准备下车,那动作又迟疑了,过了一会,她缩回马车中,苦笑着说道:“还是走吧。”
“是。”
驭夫刚应了,刚要离开,这时刻,一辆马车驶了过来,接着,一个清甜的女子声音轻轻地传了来,“敢问车中人可是柳白衣柳公子?”
柳婧一怔,她转过头去,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