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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当柳婧被邓九郎的人押上马车时。邓九郎还在狐疑地打量着她。盯了她一会,他冷笑着说道:“文景很忙啊。马上就要离开汝南了,怎么我看到文景,竟是一点也没有临行地打算?”
柳婧低下头轻声说道:“准备工作。不是郎君在做么?”
这话一出,邓九郎倒是满意,他微笑道:“看来文景还是明白的。行了,你的包袱行李都带了吧?没带也一样。下了船,我给你重新置齐。”
转眼,他又温柔地说道:“这次我带的人,都是你在吴郡见过的,他们人还不错,你好好处一处,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
见柳婧低着头,他又温柔地说道:“别怕。一切有我。”
柳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却是想道:正是一切有你。才真正可怕。我虽然扮成男子,可我却实际是一个小姑,这般没名没份地跟着你到处走。看似是小事,可我的名声。我的闺誉,那是半点无存了。六个月,六个月里孤男寡女走在一块,说是彼此清白,便是我自己也不信,更不说是顾呈那些人了。还有,便是按你所说的,你对我动真心了,愿意娶我为妻,可只要我与你孤男寡女共处半年的消息一传出去,你的家族你的朋友,便再也不可能看重于我。毕竟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啊,邓九郎,你什么承诺也没有,一句赌约便骗得我与你私奔,你内心深处,是完完全全打算让我成为你的妾室吧?
邓九郎,你这个赌约,赢的只能是你自己!
这时的柳婧,一点也不信邓九郎真正得了什么便服巡察天下的圣旨,他只怕是用这个借口,骗着自己陪在他身边到处走走玩玩罢了。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柳婧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她只是低着头,只是白着脸,动作眼神中,透着一种茫然和怯弱……任何一个女子要与一个男人去异地他乡,去面对这陌生的一切,都应该会是这副表情。
邓九郎看了柳婧一眼后,轻叹一声,温柔地说着:“别怕,外面很好玩的”。
良久,柳婧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听到她这句应答,邓九郎又是温柔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来得十分迅猛,转眼间,十数个骑士便把他们的这辆马车包围了起来。邓九郎把车帘一掀,正要喝问时,一眼看到众骑士衣袍上的,隶属于皇宫的金吾卫标志时,不由挑高了眉头。
众骑士越近越近,在迫得马车停了下来后,其中一个高挑端正的骑士大步走来,他朝着邓九郎一揖后,垂着眼严肃地说道:“皇后有谕旨,还请郎君下车接旨。”
邓九郎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慢慢蹙起眉峰,说道:“姐姐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通过旨意传达?”
那骑士手一挥,示意众人下马,把邓九郎团团围住后,他慢慢说道:“郎君,皇后谕旨,我等不敢违逆,还请接旨。”
邓九郎拉下了脸,他盯着这些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必接旨!我姐有什么话,你们直接转达便是。”
几个骑士相互看了一眼后,那高挑端正的骑士首领沉声说道:“皇后娘娘说,郎君从小便有主见,连同您的婚约之事,也是一拖再拖。这些,她都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你要娶一个不男不女的商户女为正妻,此事万万不可行。她说,你玩也玩得够了,该回洛阳了。”
这话一出,邓九郎便是一僵。
他转头看向柳婧。
这时柳婧也在看向他。
皇后口中所说的不男不女的商户女,自然指的就是她柳婧了。
邓九郎看了一眼柳婧后,转向众骑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没有想过要娶那商户女为妻,可这话当着柳婧本人的面,他又哪里说得出口?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邓九郎突然惊醒道:“谁告诉姐姐此事的?”他沉着脸冷冷说道:“谁说的?”
一个瘦削的骑士策马上前,奇道:“这事不是郎君你自己说的吗?二个月前,洛阳接到飞鸽传书,上面是您的亲笔手书,你在那信上说,你倾心上了一个商户女,你想娶她为妇,还让家里筹备婚事。这事惊动了皇后娘娘,娘娘震怒之下,令我等快马加鞭地赶来。郎君,难道那信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他。
可是,一直疼爱他关注他的嫡亲姐姐,自不可能认错那信中的字体……陡然间,邓九郎想到了一事,他腾地转头看向柳婧。
面对他盯来的目光,一直乖顺地窝在角落里的柳婧,安静地抬起头来。她看着他,樱唇微启,无声地朝他说道:“是我写的,是我模仿你的笔迹写的!”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三次惨败二
这时刻,还有骑士在策马赶来,他们络绎不绝地翻身下马,朝着马车围来,不知不觉中,上百个金吾卫,已把这马车团团围住。这些金吾卫,腰间佩有令牌,手中持有长鞭,看他们的样子,是准备邓九郎反抗后,把他强行押离了。
在金吾卫们靠近之时,不远处还有几辆马车驶来,那高挑端正的金吾卫更是朝着邓九郎一礼,认真地说道:“郎君,船已备好,还请郎君立刻起程。”
当然,他这个话只是走走过场,事实上,这一百号人正在越围越紧,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带着邓九郎离中,这其中,他们不会顾及邓九郎个人的意愿。
邓九郎只是瞟了一眼,便脸色铁青。他目光冷冷地打过众人手中的长鞭,想到他们的目的,更是气得抿紧了薄唇。盯了一会后,他嗖地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婧。
他盯着柳婧,他目光愤怒中带着控诉,可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指责柳婧什么?他无法指责于她。这个狡猾的,表里不一的女人,她模仿他的笔迹,写出那样的信,就是将他的军吧?如果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娶她为妻,自然就是他理亏于她,便是明知被她暗算,他也只能像现在这般哑口无言。
而如果他本是像那信中所说那般,真心爱她,有意娶她,那这番动静,也可以逼得他向他家人彻底坦白,把她正式放在阳光下。
在邓九郎如刀子一样的目光中,柳婧轻轻拉下马车车帘。朝着外面轻声说道:“容我与邓郎说几句话。”说罢,她也不管众金吾卫同不同意,在留下一角让外面的人能够看清里面,可以安心后。柳婧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抬头。
她还是不敢抬头。
凝视着自己白皙水嫩的手指,柳婧低低地说道:“邓郎,回洛阳吧。如果这次你被皇后娘娘押着成了亲。我或许会特意赶到你的婚宴上,为你敬上一盅酒!”
她不敢看向他,只是凝视着车板微笑道:“我父亲说过,如果一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女方的父母安心,那他必然无心与她厮守。”浅浅笑着说到这里,她又道:“我与郎君于八年前结缘,到了如今,种种牵绊。是忧是喜。都已扯不清理不尽。不过郎君可能从来不知道。我有一个把女儿当成了稀世珍宝的父亲。他从小便对我说,这个天下,没有任何人值得我自贱为妾……我虽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这样说。不过我从小听到大,也被同化了。总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为人之妾的。”
说到这里,她终于抬起头来。
第一次,她在邓九郎冰冷的,没有感情地眼刀中,没有躲闪没有回避。她直直地看着邓九郎一会,突然倾身向前,柳婧把唇凑到了邓九郎的耳边,呢喃地说道:“邓擎,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便是你是南阳邓九,便是你权势无双,我也从来都不觉得,成为你的妾室是件值得荣幸得意的事。你虽贵,我亦不贱!”
慢慢的,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后,柳婧似是用尽了力气,也似是疲惫了。她无力地缩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微微垂着眸,阳光照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有一种不知是忧伤还是惆怅,在她的眉眼间慢慢流动。
在一阵短暂的安静过后,柳婧不知想到了什么,苦涩地一笑。她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抬起乌黑水润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温软,而是增加了几分沉哑,她浅笑得近乎取笑地说道:“九郎,这场你我之间的战役,你已是三次惨败了。”顿了顿,她昂起下巴,骄傲地说道:“做为当世数一数二的男儿,天下闻名的邓阎王,我想,接下来的战役,可止于我们两人之间,不必祸及家族。”她站了起来,“你是邓九郎,别做让我看不起的事。”明明是坚硬得不得了的话,从她的口中吐出,却让他感觉不到强势。
邓九郎冷笑出声,他待讥嘲她几句,一眼瞟到柳婧红了的眼角时,那话便给咽下去了。
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她,心里都明白,这一次,他确实是败了。
八年前,他败在她手中,她连夜逃离,他念了她数年。
一年前,他看着她离去,他一觅便是数月。
而现在,她算计他,在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自以为她已完全纳入他的股掌中时,生生给他一个耳光,让他发现他从来就没有掌握过她,让他只能和前两次一样,饶有冲天权势,也不得不看着她越离越远。
虽说,这汝南一地,柳婧已不可能轻易离开。可她说得对,这场战役是他与她的,他做不来,也不愿意做胁迫家人逼女就范的无品之事。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女,她是柳婧,她是他唯一花了七年时间掂记,花了八个月追寻,花了四个月等侯的女人。
邓九郎在冷笑中,不受控制地向柳婧盯来。
此刻的她,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与八年前的她也不同。她声音温软,说话是那习惯的慢条斯理,可那吐出的内容,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无法形容无法表达的坚定和自信。
她这般站在那里,这般看着她,仿佛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虽贵,她亦不贱!’
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柳婧,邓九郎凝视着她的双眼,已黑沉得透不过光来。
这样的她,让他无比的震怒,让他想要冷笑,让他想要重重地给她最为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想到她一面对着自己软语温存,言笑晏晏,一边却冷漠的理智地计划着逼他远离,那心就绞闷成一团,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这样姿态高雅贵气十足的坐在马车中,冷冷地看着她。
在邓九郎凝视她时,柳婧也在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感觉到他目光盯迫时的威压,她脸色有点煞白,可她的双眼,一直放在他脸上没有移开。
时间每过去一息,便少了一息,她想好好看看他。
她是喜欢他的。
可她必须离开他。
壮士之所以断腕,是因为那腕上的疮已化脓,已腐臭,不割舍,连累的是生命。而他对她的那点牵引,便如那生了疮的腕,虽然割舍时痛楚难当,但又必须割舍!
她必须忍一时之痛,求一世尊严。
深深地凝视了邓九郎半晌后,柳婧终于移开了目光,她白着脸伸手掀向车帘。
刚刚一动,邓九郎低沉愤怒的声音,从她的身后突然响起,“阿婧,跟我回洛阳……你别固执了,你知道我不会放手的,这般折腾又有什么意思!”
他很少唤她阿婧。柳婧第一次发现,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生涩,也夹着说不出的亲近。
她沁红着眼角自失的一笑,也没有回头,只是低低说道:“这不是折腾。”她也不欲再说什么,掀开车帘便跳下了马车。
她刚一动,马车中的邓九郎嘶哑的愤怒地朝着众金吾卫大喝道:“拦住她!”
众金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