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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郭荃的这番捂紧钱袋子的论调;却连王泠然都大不以为然:“庆功宴当然是一定要开的;而且这次全城大半青壮都忙活了许久;就是每家犒赏酒肉也是应该的放心;亏不了;这回王将军先打了一场胜仗;紧跟着城下又打了一场胜仗;缴获的战利品甚至都足够献俘长安了;虽说不能像上次剿灭马贼似的;全都扣下来完善城防;但想来圣人也一定会体恤咱们云州城这次一番苦战;不会在乎这点战利品良驹倒在其次;要知道咱们这回的俘虏少说也有几百吧?”
王泠然当初也是赫赫有名进士及第的名士;可跟着固安公主在云州呆了这好几年;如今又成了云州都督府的正式官员;竟也沾染了几分商人的论调。此刻这市侩似的算计这些;顿时让一旁的王芳烈瞠目结舌。他是真正的从处士一步登天;情知从王翰崔颢王泠然郭荃这些同僚们;每一个都是这年头最最金贵的进士及第;名扬两京的名士;可越是相处;那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越是崩塌;眼下他简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而偏偏作为云州长史判都督事这一主官的杜士仪;竟还从善如流地连连点头道:“没错;这样的大捷;云州城上下男女老少尽皆有功;是该好好开一场全城的庆功宴。谁说没有钱;这次的战利品用来抚恤庆功;完善城防绰绰有余圣人面前我会请王将军一并代奏”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王忠嗣的声音:“什么事要我一并代奏?”
显然;王忠嗣只听到了最后半截话。而他进门之际;杜士仪已经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见其风尘仆仆满身血污;他丝毫没觉得腌膜;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臂膀;继而大笑道:“咱们云州大捷的功臣回来了王将军;留下你权掌云州军马;是我有生以来最英明的决定;没有之一”
王忠嗣本还想肃容解说一下此番进展;见杜士仪竟是表现得这般亲近和欣悦;而其他人也围上来热情地恭维庆祝;从小在深宫长大;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务必保持一段距离的他只觉得心头又是感动;又是温暖。
直到杜士仪很强势地把其他人都赶回了座位;执意拉了他前去同坐;他谦逊再三;不得不随其在主位坐下了。等到听众人七嘴八舌说完刚刚商量的庆功宴之事;听得昨日一下午的守城之战;昨日一晚上的加筑城墙;在城头上捣鼓那些名堂;他在惊叹之后;便爽朗地笑了。
“云州以孤城数千之众;力拒两拨军马来袭;军民上下齐心协力;这战利品谁也不好意思下手分润太原尹李量李公又不是那等贪图别人功劳的;其他人谁想染指;也得过了我这一关就拿出来厚赏抚恤;大大庆功;这本就是云州上下军民应得的”
“好一句应得的;就冲这一句;王将军;我就得好好敬你一杯”崔颢使劲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大家都记着;庆功宴上;好好灌他这个大功臣”
“忘不了;不灌得他酩酊大醉;我就枉称并州酒豪”王翰不怀好意地盯着王忠嗣;龇牙一笑。
闹过之后;众人少不得重新开始梳理战果。尽管王忠嗣在云州境内伏击来犯的突厥三部联军近三千人大获全胜;云州又在郁罗于所部的攻势之下安然无恙;然而;盘点这场战事;谁都觉得侥幸之处颇多;每一个环节若是出了问题;都极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后怕之余;郭荃便苦笑道:“要说咱们的运气还真是顶尖的;否则;单单两位贵主身在云州;倘若出了半点闪失;咱们这些人就齐齐以死谢罪吧”
“都过去了;郭参军你就别给咱们泼凉水了。”王芳烈是最晚知道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在云州的人;这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话说回来;即便有司马宗主提早推断出了这场大雪;倘若白登山中没有存下足够的御寒毛皮;倘若杜长史的从人没有追上王将军;这次战局恐怕就要改写了。”
“最大的变数;还是这一场雪。”王泠然同样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随即心悦诚服地说道;“司马宗主真乃活神仙也”
“没错没错;真是神乎其神的手段”
“一定要在云州城内为司马宗主造一座道观;塑其金身参拜才是。”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要被人当成活神仙顶礼膜拜的上清宗主司马承祯;却是喷嚏不断。尽管他身体康健;可是连日赶路;晚上熬夜观云;再加上天气骤寒;竟是不幸感染了风寒;他无奈地自己给自己开了方子之后;见便宜弟子玉真公主带着徒孙玉奴一本正经要侍疾;他登时哭笑不得。
“别忙活了;两剂药喝下去发汗便好还好这次没有马失前蹄;否则不但辜负杜十九郎的信任;还要连累你们”
“师尊哪里话;若不是师尊道法通天;阿兄也不会允我拜入门下。”战云驱散;云州大捷;阴差阳错赶上这一场大变的玉真公主自然高兴得无以复加。养尊处优的她破天荒露出了小儿女的娇态;竟是微嗔道;“不过;师尊这观云之术不许藏私;需得全数教授给我才行到时候我传了玉奴;玉奴再传了弟子;如此一代一代;师尊绝学也就不至于失传了”
扑哧——
这次连金仙公主都不禁笑开了。就在这时候;外间先是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却是固安公主和王容联袂而来。两人均是几乎一夜未眠;这会儿眼睛固然熬红了;但都是精神奕奕;王容更是疾步来到金仙公主面前盈盈下拜道:“师尊受惊了”
“受什么惊;虏寇须又不曾攻入城中来”金仙公主摇了摇头;有些心疼地看着心爱的弟子说道;“你也不要太过奔忙;须知你如今嫁了人;当好贤内助固然要紧;可也要着紧子嗣才行。他杜十九郎若是要把你当成下属使唤;我可不乐意”
“师尊”王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却见司马承祯向自己招手;她见其卧床;连忙快步上前。可正要关切地问病情是否要紧时;她却不防司马承祯突然出手扣住了自己的右手腕;顿时错愕难当。
司马承祯一手捋着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嗯;无上道说的很是;且让我先给你看看脉;瞧瞧是否需要好好调理;尽快给杜十九郎添个子嗣”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表情便瞬间凝固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庆功之喜
昨日鏖战半日;今天一鼓作气斩将夺旗;尽管还想打起精神扫荡战场;可敌军主将授首;其余部属大多数四散奔逃的时候;南霁云却已经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了;甚至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好在虎牙等人发现了他的虚弱;虎牙笑着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几个心腹;借口要派人去向杜士仪禀报军情;吩咐他们先把南霁云护送回都督府去。
尽管这次云州守城一战的首功;毫无疑问是给南霁云得去了;可虎牙这等出身寒微奴隶的人并没有多少芥蒂;反而暗自佩服这少年的坚韧。目送着这一行人离开;他便咧了咧嘴笑道:“刚刚那一字凿穿还真是凶悍绝伦;好厉害的枪法”
然而;回去的路上;面对护送他的狼卫口口声声称赞的好枪法;南霁云却有些迷迷糊糊的。之前他从枪法到马术几乎全都是超水平发挥;可如今回想那会儿都是怎么突击的;他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尤其一枪挑起人砸翻了敌军帅旗;一枪扎死敌军主将;他完全都回忆不起任何细节。而且;从腰背臀腿到手腕肩膀的一阵阵酸痛;更是让这个之前负伤时都连哼都没哼一声的少年轻轻呻吟了起来。
等到虚弱的他终于捱到了都督府门前;却和正出门的陈宝儿撞了个正着。一别甚至不到一个时辰;可陈宝儿瞧见满身血污被人搀扶下来的南霁云;一时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帮手;听明白众人七嘴八舌解说了南霁云斩将夺旗的大功时;他登时喜形于色;直接架着南霁云的胳膊道:“杜师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南哥;快跟我进去报捷”
陈宝儿是杜士仪的首徒;南霁云是杜士仪最赏识的近卫;两人自然是长驱直入无人阻拦。等到了议事厅;陈宝儿让人通报了一声;可下一刻;他却只见门帘一动;竟是杜士仪打头第一个迎了出来。他这位素来持重的恩师三两步下了台阶;竟是笑着按住了南霁云的臂膀。
“果然魏州好男儿;独当一面;斩将夺旗;少年出英豪有道是;敢笑荆轲非好汉;好呼南八是男儿”杜士仪这一高兴;竟是直接搬出了当年那句刻骨铭心的评价。此话一出;他身后众人登时齐齐大讶。
以杜士仪如今的地位名声;又挟云州大捷之威;此言必然会立时三刻传扬开去尽管荆轲不过一草莽刺客;但既然暴秦之名早已为史书给敲定了;荆轲这义士好汉之名至少是谁也不能不承认的;而如今南霁云不到弱冠便以斩将夺旗得了如此评价;必然会很快名扬天下
南霁云本已是疲惫无力;面对杜士仪的激赏;他只觉得浑身滚烫;却只是张开嘴勉强说了一句万不敢当之后;紧跟着便瘫软了下来。
而王忠嗣见陈宝儿手忙脚乱;杜士仪亲自诊脉之后;道是疲惫脱力;让人将其抬下去好生诊治调养;他听得王翰和崔颢二人如同文人写传奇似的一搭一档;将南霁云昨日在城头大发神威斩杀十余人;一夜休养却又锐意加入出城突击的伏兵之后;他不禁对这年纪轻轻却悍勇绝伦的少年刮目相看。
可他一动招揽之心;见杜士仪满面欣慰;想起正是杜士仪将其简拔为近卫;对其既有知遇之恩;更有托以腹心之德;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主意。
杜士仪对他亦是推心置腹;大见诚意;他能够从连一丁点根基都没有;到权掌云州军;这次又得了一场大胜;还惦记着挖人墙角就很不厚道了。
就在众人心情轻松谈天说地之际;眼尖的王翰突然瞥见一个婢女匆匆而来;顿时打趣道:“莫非是咱们的杜长史一心顾着外头忘了夫人;于是夫人派人来请了?”
杜士仪听得此言;发现匆匆而来的是白姜;他知道王容绝非不顾轻重的人;一愣之下也顾不得王翰调侃;不等人到近前就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郎主”白姜很想把话说清楚;但这一路一溜小跑太仓促;她不得不按着胸口喘了一口气;这才喜气洋洋地说;“司马宗主给娘子切脉;说是娘子有喜了”
有喜了?这是什么意思?
向来自负敏锐的杜士仪竟是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几个字代表什么;竟是呆若木鸡。他周遭这些既是朋友又是部属的家伙;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就立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有的道喜;有的讨喜钱;有的嚷嚷着洗三满月该如何大操大办;有的大呼双喜临门……而丧妻的王翰和王泠然这两个称得上单身汉的;则是对视一眼;前者笑着耸了耸肩;后者则是有些神伤。妻子留在长安的王忠嗣见杜士仪匆匆转身拱拱手;告罪离去;禁不住也生出了一丝思乡之情。
云州虽好;可这样一场胜仗过后;他大概不会再留多久了……而归去长安之后;他真的立时就会有再掌军权的机会?男子汉大丈夫;一旦经历了金戈铁马;品尝了令行禁止的滋味;那便如同毒药一般让人无法自拔。
而杜士仪自然不会知道;其他人因为他家宅中的这一喜讯;竟是引申出了无穷遐思。他几乎是一路疾步来到了寝堂前;冲进去之后便发现满屋子都是人。除却金仙公主玉真公主和司马承祯以及玉奴;就连固安公主和张耀也已经到了;此外;崔颢那位美艳的妻子也在场;此刻看着王容的眼神中满是艳羡。
可是;杜士仪几乎毫不迟疑地冲到王容面前;一贯稳定的声线竟是不知不觉有些颤抖:“幼娘;是真的?”
“怎么;信不过我的脉息不成”司马承祯故作恼火地挑了挑眉;傲然说道;“虽说我比不过孙太冲那般医国圣手;可好歹也是修习医术多年”
“司马宗主见谅;我是……我是一时欢喜得狠了;生怕白高兴一场”杜士仪赶紧转身对司马承祯一揖;一回头见王容仍是呆呆没做声;他不禁有些担心;伸出手在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