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灯漏,高一丈六尺,以水流推动机件自动运转。机件中有云珠和珠梁,梁的两端装有龙头,用以调整水流的缓急。整座灯漏,以金为架,共分四层,外饰珍珠,内为机械,用十二个木偶人,捧十二生肖。每到时辰初刻,两门自开,偶人走出,站在板上,面向御榻,捧辰属生肖报时。
此刻,申时刚过,道衍一身褚色长袈,踏着灯漏所报的钟鼓之声,缓步登入大殿。身形瘦削,面带病容,却形如病虎之势,一双三角目中,精光灼灼。
始进入,即低头叩拜,口中高呼道:“臣,叩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他虽为僧,却无意佛事,在他跟前,向来以臣自居并自称。
朱棣换了笑意,含笑道:“斯道请起。”
自高皇后重病始,帝,自各地遍选高僧侍于诸王,原意为先皇后诵经荐福,并让众僧人立于诸皇子跟前,随诸王心意选拔。
但未等他挑,道衍已先行自荐并一路追随他至北平,住持大庆寿寺。
大庆寿寺与王城毗邻,自是他属意如此,便于其出入王府议事。其人,虽狂傲嗜杀,却甘愿效命于己,是他的谋士兼心腹之一,地位之重,实远甚于府内诸位旧人。
道衍闻言,却不起,俯身再拜道:“臣,大不敬,万望燕王恕罪。”
朱棣的眼中笑意不变,淡淡道:“斯道所言何意?”
道衍环顾四周,此时,整座大殿内,尚有数位同僚与随侍的宫人在。他只双手合十,却不作答。
朱棣会意,看一眼殿内诸人,温言道:“都下去吧。”
那些官吏得了令,赶紧躬身告退,刘成则领着随侍的小宫人们,一齐退至殿外廊下候命。
道衍这才叩首复道:“禀王爷,秦氏一事,实乃臣故意为之。林士奇等人,系为臣所迫,迫不得已,还望王爷饶了他二人。”
朱棣并不怒,隔了紫檀透雕的偌大条案,低头看着他道:“是吗?尔,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二人,他能调得动,可谓能量通了天。
道衍并不惧,叩头应道:“臣,虽不能调动,却可以晓之以理。”
“臣以燕王之利,诱之,再以燕王之弊,动之。”
朱棣看着他,眉目间,也不见压迫之意,只敛了笑意。
道衍这才道:“太子既薨,秦氏,乃前太子旧人,王爷纳之,传出去,非但于王爷英名有毁。再者,其,更系方孝孺之兄所出,方氏一门向为太子一党,愚忠不化。燕王身边有此人在,臣怕哪一日,王爷爱屋及乌,再将千秋功业,都置于不顾!”
朱棣自御榻上站起身,走至道衍跟前,默立许久,才喝道:“尔,好大的胆子。”
道衍俯身不起,兀自不动,只沉声道:“臣,敢问殿下,可记得臣最初追随殿下之时,所说过的那一句实言?臣,要送殿下一顶白帽子,臣,将此话时刻铭记于心,至死,不敢或忘!”
朱棣,为燕王,“王”字之上冠以白帽,自是“皇”字。
此一人,自追随他始,便不停力劝他励精图治,夺取帝位,日复一日,不厌其烦。他虽始终未应,却始终未深责之。
秦罗敷的身世,他府中,只有当初奉命办差的寥寥数人知晓,姚斯道(道衍,俗姓姚,字斯道)既为他的谋士,他并未瞒他。
只是,他没料到,他不在府中之时,他竟然能说服林士奇,再与之一齐瞒着他便宜行事。此乃重罪,想必他自己也深知,故,才来登门请罪。
但,他既拘了云萝和林士奇,自是不能轻饶。女子,如衣衫,男儿自可随意脱卸,但,欺主,乃百忌之首。
他沉了脸,扬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登时,殿外廊下跃入数位贴身护卫,包括随侍的宫人刘成。
“将林士奇和李云萝带了来。”
“是。”
不过片刻,那二人被带至殿内,虽是蓬头垢面,却仍有几分自持,满面恭肃,齐齐拜倒于他面前。
“属下(奴婢)见过王爷。”
等看见一旁同跪的道衍,两人俱已心知肚明,云萝宫人毕竟是女儿家,兀自扭过头,落下泪来,却仍是咬紧牙关。
朱棣当着刘成的面,冷声问道:“尔等,可认罪了?”
林士奇和云萝即刻匍匐于地,长声道:“属下(奴婢)知罪。”
道衍则高声呼道:“王爷容禀!”
“讲!”
“臣为请罪,带来了奇药,保准秦氏用了,药到病除。臣,只求王爷息了雷霆之怒,只惩戒臣一人!”言罢,将手中一只白色的瓷瓶高捧过头顶。
刘成看一眼主子的面色,上前数步,自他手中接过。
朱棣沉默良久,才道:“去,交予王鹤一。”此语,便是让刘成即刻动身,让王鹤一先试药再用药。
刘成立即心领神会,欠身称是,大步狂奔而去。
朱棣也不讲话,只端坐榻上,眉目冷峻。
道衍向林士奇示下意,后者并不理会,只横眉冷对,宛若不见。俯身叩地,重重叩下,额头落于地上,“咚咚”作响,口中,却一句讨饶之词也无。
道衍再看一眼榻上之人的面色,一张病虎之容,浮上几许急切,原先的沉着倒是去了五分。双手合什,低头敛目,道:“罪臣,虽欺主罔上,但,一片忠心,天地可表,求王爷明鉴!”
朱棣打量着眼前诸人,脸上,阴晴莫辨。
眼前,这三人,俱是他的不二臣属,虽是忤逆,却实是护主。姚斯道之所以可以让这二人从命,不过是利用了这二人爱己之心。
且不谈李云萝,姚斯道与林士奇,前者有谋,后者有勇,二者皆有“忠”字,俱是难得之才。一个前太子的旧人,一枚被他弃用的棋子,自是不及之万分之一。道衍秃人在谋事之初,不过是赌他会如此取舍。
他心中冷笑,面上,故意叹口气,再厉声斥道:“尔等听着,秦氏,本王自有定夺。尔等悖逆欺主,实乃胆大妄为之至。念在尔等昔日劳苦份上,本王今日饶你二人不死。如敢再犯,本王必将一并重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
一旁的护卫首领叶全德立刻上前数步,单膝跪地,俯身应道:“末将在。”
“将林士奇拖下去,先重责五十大板,再传王鹤一给他诊治!”
“是。”
那林士奇和云萝,万没料到自个竟然就这样被饶了死罪,一时间,怔怔跪于地上,忘了言语。特别是云萝,她那夜亲眼见证了整桩事始末,如今,听了燕王这样讲,犹自不信,一双眼眸直直地望着主子,仿似大梦未醒。
那一晚的燕王,与平素的燕王,二者之间,差之千里,迥然异之,完全判若两人。眼前这一个,才是她向来熟知的燕王朱棣。
可是她心内,却莫名地惊惧惶惑。
林士奇感激涕零至五体投地,哽声道:“属下,谢过燕王!”除却这几个字,再说不出其他,一张精瘦的黑面上,涕泪横流,泣不成声。一面哭,人已被护卫们拉下。
道衍却浮了一抹浅笑,似早了然于心,俯身,默然再深拜之。堂上之人的心胸,其为人的淡定坚忍和惊世韬略,他一早就深信不疑。他往日敢随之,前日敢便宜,今日敢登门,自是重之仰之,莫或能及。
纵横天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唯有天子一人。连过府拜望的朝鲜使臣,昔日都曾言:“王有大志,其殆不在外藩乎!”(摘自《朝鲜李朝恭定大王实录》,意:燕王可不是一般人,有大志向,他不会甘心当一辈子藩王)
他道衍生为丈夫,长于盛世,能得一千古明主,再助他一统大业,虽死,岂有憾?其实,也并非只为他燕王朱棣,同时,也为了他道衍自己。放眼天下,唯有燕王,可以于乱世中,让他道衍成就千秋万世能臣之誉。
唯燕王一人而已。
他俯身长拜不起,长声高呼道:“臣,惶恐!”
朱棣听了面无表情,喝斥道:“尔,是该惶恐。尔系出家之人,非本王家臣,但,今日之事如若再犯,本王定将你贬出北平城,永不录用!”
道衍心一惊,低声应道:“臣,已铭记!”
朱棣不置可否,眉峰聚拢,冷声道:“尔,先退下。”
道衍得了令,自是不敢再违,先前的笃定之色,已消失殆尽。人虽立起,又长身拜了数拜,躬身退出殿外。
云萝这才含泪低道:“云萝有负王爷栽培,甘愿以死谢罪!”
朱棣看着她,自是一笑,半晌,才沉声道:“李云萝,你给本王听仔细了。今日,本王非但不杀你,且,让你仍回隆福宫当值。但,自今日始,她生,尔也可生,她死,尔即随之死。”
云萝呆呆望着头顶之人,那副罕有的俊颜上,似笑非笑,不怒含威。她望了半晌,始俯首叩地,泣道:“奴婢谢过王爷,奴婢,记下了!”
朱棣不想再理会她,衣袖也未挥动一下,径直下了宝座,迈出殿外。
廊下,寒风刺骨,目之所及,一片银装素裹。他长年在外征战,骨骼间常有风疾,天寒,则愈甚。
他已经多日未去看过她,也不会轻易再去看她一眼。
他四岁丧母,与同母弟周王橚一齐养于高皇后膝下,十岁,自乳母口中始知身世。十二岁,再自宫女与宦人口中听闻,他的生母碽氏,原来并非病死,而是死于铁裙之刑。
所谓铁裙,不过是精铁打造的刑具,形似妇人罗裙状,先以烈火烤炙,再敷于妇人下^体,直至烧灼致死。此刑,何其不伦,何其残忍,这道恩旨,却是他的父皇亲口所拟。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
天下间,最凉薄不过处,莫过天家。
忍辱,不过是偷生伎俩之其一,他,自认隐忍至极,处变,不惊。
直至,他遇见眼前人。
始见她,再见之,好似鬼魅附体,缠之不去。可她,却不是鬼魅,而是一株再娇美不过的春睡海棠,在他怀内,不怨不艾,无忧无惧,像只对他一人绽放。
可是,每领略一次她的妙处,他便不由想起曾有人先他而尝过此等滋味,而这个人,更是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又仁孝软弱至无能的兄长。虽为长兄,更是君臣,而她体内,甚至……还为其孕育过血脉。
何其下作?何其污秽?!
他岂能忍。
他初始掠了她来,不但待之以礼,更动之以情,只为让她成为自己扳倒东宫的筹码之一,他命她日日喝下猛药,不过想让她尽速忆及前尘,再为他所用。可是,他死了,而她,成了一着废棋,更成了束缚他自己的镣铐。
他数度挣扎其中,欲拒还迎,却愈陷愈深,终成一场自缚,越缚越紧,反成茧。
但,他并非作茧自缚之人,所以,他今日虽救了她,长此下去,终有一日,她仍免不了一死,且必为他亲手所杀。
第三卷 阋墙 第六章 今日相逢花未发
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初三,秦氏始醒。
正月十六,燕王归御开平。
三月十二,晋王朱㭎病逝。帝,共生二十六子,封藩戍于西、北边塞的,为秦晋燕三王。秦王所封西安,晋王所封太原,燕王所封北平,人称塞王,“莫不敷险隘,控要害”。
帝,初建国,行南北两京之制,以应天为京师,开封为北京,且屡兴迁都西安之意。御史胡子祺曾上书曰:“天下形胜,其可都者(意:可作为都城的)首推西安,因其据百二河山之胜,可以耸诸侯之望,举天下莫若关中。其余有河东、有汴梁,有洛阳,而北平竟不与其列。”而帝也屡称:“天下山川,惟秦地,号为险固。”由此可见,在帝眼中,在天下人眼中,秦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