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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比死更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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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拆开那封信,一封死亡情书出现在我的面前: 
  岚: 
  我爱你,爱到想为你去死。 
  可我又不想死,因为我死了之后,就没有人能像我这样爱你了。 
  我考虑了很久,决定把我的日记和这封信藏在这块地板下,我把向你解释的机会变得这么渺茫,是因为我相信我们真的有缘,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你看到地板下的这些东西。如果有朝一日你真能看到这封信和我的日记,那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我等了你很久,从凌晨一直等到午夜,可你没来。 
  我不知道割腕以后会不会很吓人,血会不会流得到处都是,但愿你来到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所有这些麻烦事,又苍白又安静地躺在二楼的地板上。 
  说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姗姗来迟。 
  我将那张照片放入怀中,拿上日记本和那封信起身离开,走下三楼时,乍然间头皮发麻地发现一个黑影站在我的面前。 
  “谁?”我惊问着本能地往后退去,浑身哆嗦地摸出三八军刺,毛骨悚然间手上照片飘落在地。 
  那个黑影不声不响地竖在那里。 
  “哑……哑巴?”我问。 
  黑影点点头,走近,拣起那张照片,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 
  我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地,心头竟是一阵痛楚,再也难以挥去那张照片上女孩的昨日甜蜜。 
  九二年的初秋,处处落榜的我开始了少见的中考复读生涯。但那时我除了会画画之外一无所爱更一无所长,我整天惶恐不安,对性和未来充满渴望,而两者对我而言皆过于虚无飘渺,于是我怀揣着那张照片,下定决心出门赚点钱花。 
  我徘徊于各大高校门前谋生糊口,铺开画纸为那些刚开学吃饱了午饭出来逛逛的天之骄子们画肖像素描,十块钱一张。那些面孔各有不同实则千篇一律,那就是充满了令人费解的自信。我捏着铅笔凝视对方数分钟,心想“好一条神气的龙鱼!”(见到英气勃发的脸庞总让我想起龙鱼),于是我低下头沙沙作画,纸上诸君无不意气风发而如龙鱼般目空一切。         
  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充满生机。喧嚣震动中,仔细听,可以听到众多梦想金戈铁马地席卷过耳际。昔日跑马场的纸醉金迷和霞飞路的优雅矜持等等像张爱玲那件古老而奢华的睡袍,早已被冒着黑烟轰隆咆哮的打桩机打得千疮百孔。很多次我路过我家附近的那些拆迁工地,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我背着爷爷给我的军用水壶和装满画稿纸的书包,站在那股巨大的力量前再也无法挪动脚步。我看到父亲只想为人民当好一颗螺丝钉的青春梦想糅合着那些断壁残垣被推土机的履带缓缓碾碎压过,化作一把灰尘在风中散尽。远处隐约传来黄浦江的汽笛,声声悠远正如离我千万里。有那么一会儿我会忽然觉到所未有的孤单,但从未有过无助的感觉。我鼓劲地拍拍我塞满画纸的书包,里面是我忠诚踏实的谋生小舢板——还有那张发黄的让我难以释怀的老照片。 
  那年智障进了一家街道工厂当学徒。其工作是在嘎嗒嘎嗒的小机器上拿下一只只的宾馆用小牙膏,然后将其整齐码放在纸盒子里。智障乐此不疲,从而赢得了瘸子师傅的喜爱和工作的稳定。每天智障抱着大号铝制饭盒,戴着他喜欢的蓝色卡其布工作围兜,坐在街道小工厂的门口处边吃边晒太阳。见到我和哑巴就大笑起来,“来!”他招呼道。 
  我和哑巴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无声走近,然后三个人蹲凑在一起目光交流。 
  智障看了哑巴一眼,目光中尽是得意,他拍拍身上的蓝色围兜,指指围兜上印刷着的工厂名字。 
  哑巴乜视一眼,并无表情,抬头看天,想必不知自己的明天在哪里。那时哑巴已经长成了多伦路上最帅的男孩,其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几可与漫画中的忧伤王子一拼高下。可哑巴与我一样不爱学校,他时不时帮人家贴小广告赚钱,左手一小桶糨糊,见墙刷墙,见柱刷柱。右手一叠老中医治梅毒的黑白宣传单,手起纸落,端正平贴,功夫了得。 
  而我则用轻蔑的目光看看智障的蓝色围兜,然后“哈”地大笑了一声。 
  智障大怒,别过头去不再理我们,想想又气,抄起一大勺子饭往嘴里塞去。 
  我拿出那张发黄的老照片,指指上面的靓丽人儿问:“怎……怎么样?” 
  智障和哑巴看着照片半天,一齐疑惑地摇摇头。 
  “谁?”满嘴饭粒的智障臭烘烘地凑近问,我怕他弄脏照片,一把将其推回原位。 
  哑巴也用目光问我,“谁啊这是?” 
  我想了想说:“一个三……三十二岁的……陌生女女女人。” 
  哑巴点点头,智障“噢”了一声。 
  “我要……要找……找到她。”我说。 


  哑巴用目光问我,“为什么?” 
  我指指自己的心,叹了一口气,“找……找到她!”我拿出几张素描递给哑巴,“贴……贴小广告时……就他他妈一齐贴上!”我说。 
  哑巴接过那些我画好的素描,素描是我按着照片画出的岚。铅笔素描中,她静若处子,目光凝视,但张张不同,各有神情。忧郁的,开心的,微笑的,锁眉的……不一而同。 
  “贴电线杆子上?”哑巴用目光问。 
  我用力点点头,神情坚决。 
  智障拿过一张素描,素描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说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姗姗来迟。每天晚上十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哑巴接过一叠素描随手扔进装满梅毒广告的蛇皮袋里,然后扔来一根金猴烟。我点上,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智障的头发。将其胖脸直接揪至我面前,眼对眼,鼻对鼻地威胁,“保……保密!” 
  智障点点头,可能觉得我还不够放心,便抽出我的三八军刺比画着往自己脖子上虚砍两下,意思是“老子用脑袋担保!” 
  哑巴摇摇头,眼白一翻凝视蓝天,意思是:“你这颗傻头又不值钱……”         
  我们三个都没想到这个异想天开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简直可以用“轰动”二字来形容。我更没意识到这的确是我的画第一次面向社会公众——虽是刷在多伦路上电线杆子和斑驳外墙的小广告间,但我的笔触委实细腻而深情,岚的目光也总是那样忧郁而令人心碎,一时间多伦路上的孩子们轰动了,他们竞相揭下电线杆子上的铅笔画用做收藏。传闻赵大饼和李金鱼已经发誓要找到那个“梦中情人”。 
  哑巴就此改变策略,刷小广告时偷偷在我的画背面加多了一层特制糨糊,使得画无法被顺利揭下,如果硬揭,便只能让画中人香消玉殒,徒留一只眼睛或半边脸贴在那里,显出无比悲凉。 
  赵大饼和李金鱼为了找到画中人都快急疯了,到后来对画中人的搜寻简直成了一场比拼。由此导致各种传说百家齐鸣,岚一会儿成了赵大饼的初恋情人,一会儿又成了李金鱼的小学同学,甚至连王大头这种三流货色也屁颠屁颠地号称岚就是隔街东横滨路上的某姑娘。惟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声称有“不要命的小赤佬”暗地里跟他们抢这个“女朋友”,并各自发誓说要对那个“小赤佬”怎样怎样,以致满清十大酷刑都在那些咬牙切齿的“怎样怎样”前相形见拙。他们怀疑过哑巴,但几次搜身都没有发现什么,哑巴指着电线杆子上的岚茫然地摇摇头。 
  “他妈滚!”赵大饼踹开哑巴。 
  “就凭他?”李金鱼轻蔑地看着哑巴离去的背影,对赵大饼说,“这事很复杂,跟这种小角色不会有关系。” 
  赵大饼点点头,“那个‘老地方’你调查得有结果了吗?” 
  李金鱼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说:“小弟们这几天为了查出‘老地方’在哪儿,都累坏了,线索总是有的,但我们当大哥的总得体恤他们一点,不能逼得太紧!” 
  赵大饼“哼”了一声道:“你的人值钱,我的人无所谓!我限他们三天内必须给出答复,否则我把他们头拧下来!” 
  李金鱼啪啪掰响指关节,“你们大路里的人做事就是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大饼斜了李金鱼一眼道:“你们永和里的家伙就是太阴,说豆腐太热劝别人别吃要慢慢来,自己急吼拉吼吃个精光册那下巴烫掉也无所谓!” 
  那段时间江湖动荡谣言四起,我和哑巴冷眼旁观但有时——比如说实在忍不住笑时(脸上肌肉一抖一抖极难控制),只好跑到僻静处抱肚狂笑,皆出眼泪,痛快无比。 
  江湖的浪头一个个,浪花死在沙滩上,而我退出江湖地安静独处,在爷爷熟睡的呼噜中安静爬起,看到对面镜子中的我眼睛亮如野猫。我穿上衣服,拿起铅笔和素描本,轻轻开门,蹑足下楼,然后在满天繁星下习惯性地翻墙入院,在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中进入鬼楼。我推开三楼小门时发现昨天做的记号依然如初,失望的我踏上那条似乎能突破时光世事的狭窄楼梯,来到洒满月光的屋顶内。 
  我把岚的照片放在跟前,沉思两分钟,然后提笔作画,笔尖沙沙声中我将我莫名的爱与哀愁涂满整个夜晚。 
  如此这般,我从十点等到十一点,再等到十二点,岚从未出现过。我开始变得很不耐烦,金猴烟头差点烧掉鬼楼。后来终于顿悟:如果岚来了,她如何进来呢?难不成和我一样翻墙而入?于是一切豁然开朗,便来到花园,用三八军刺撬开了花园边门上年久生锈的锁。从外面看,小铁门即便虚掩着,依然给人深锁多年的错觉,那些看似不可触动的防备,往往脆弱到伸出手指就能破解。         
  2 
  在日记本的红色封面旁,在发黄照片的十六岁岚前,在星月之光的柔软包裹下,在无尽的想像和沉默中,我脚踩寂寞横眉学业,一心玩味自己十六岁时毫无理智的绝望等待。狗屁理想和狗屁前途简直对我无可奈何。很多次画累后的梦中,我和岚一次次地相逢在金色沙滩,我们成了玩沙的孩子,无意于流光似水,淡漠于四季匆匆,享受着时光从指缝间溜走的绝对安详。而我总在长久的相互凝望里被爱感动得泪水涟涟。 
  “那我画画给你看吧,我只会画画。”脆弱如黄瓜的我抹去脸上的泪水对岚说。 
  于是时光无情的流逝被忽略了,时光粗暴的流逝被击败了,生命长河里的这一朵浪花就此凝住,凝成一颗珍珠嵌在十六岁的做梦少年心里。 
  我在纸上画出一道弧线。 
  “这是什么?”岚微笑着问。 
  “是你笑时的眉毛呗!”梦中的我竟然不再结巴,只管开心地大声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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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凌晨醒来时我总是那么失落,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大呼小叫地在鬼楼的屋顶里伸上个加倍爽的懒腰,然后回家继续睡。 
  有几次我推开家门时发现爷爷醒了,看到我凌晨回家,爷爷什么也没问,只是起身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后上床继续睡。 
  我放下画册,脱衣上床。 
  “水壶好使吗?”黑暗中爷爷根本没问起为何每晚都出去几个小时,却问起这个。 
  我点点头。 
  “每天出去画画赚到钱了吗?”爷爷问 
  “赚……赚到了,加在一起有有有两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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