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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去医院照顾爷爷和在环球电影学院校门口画素描之外,剩下的时间便都计划着攒钱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广告。但我要做的寻人广告未免有些奇特,那就是我画的岚的素描像。素描像下计划依旧打上那行字:“说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姗姗来迟。每晚十点,我在老地方等你。”哑巴觉得我有点走火入魔,几次试图用冰冷如北冰洋的目光浇灭我心头的酷烈火焰,可那火焰太热,以致哑巴的北冰洋目光常常尚在半途时便被烘成一股蒸汽袅袅散去。那阵子龙鱼不断,每天我手起笔落,荷包渐鼓,心里却开始怀疑这辈子是不是真能找到岚。如果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她,我多么想告诉她一些事情的真相,多么想为十六年前离去的那个痴情少年做点什么。我随身带着那个军用水壶,包里珍藏着早上买的鸡蛋饼。我看到那些学生经常出入不远处那个刚开的匹萨店,便从心底里羡慕起他们的优越生活。他们拥有的不仅仅是今天,当他们带着毕业证书走出校门时,他们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明天。而我,除了爷爷送我的军用水壶和包里喷喷香的鸡蛋饼之外一无所有。几年后当我终于一口咬下那块价格不菲的外国大饼时,我真真正正地觉得它远不如我从前包里的鸡蛋饼好吃。没有那股葱油香,更没有那种鸡蛋特有的细腻口感。那一刻我知道这辈子最好吃的饼都让我蹲在马路边吃光了。言归正传,那天我正替一条龙鱼画素描时,忽然有一辆城市监管大队的面包车飞速向我驶来。我只花了十秒钟就收拾好了画板和所有的东西,然后抱头鼠窜而去。
“你站住!你站住!”面包车上下来几个大盖帽朝我追来。
我玩命跑起来,军用水壶在我屁股上一颠一颠地敲打着,冷静地对我说:“马儿你快快地跑啊!”
我心里回答:“好叻!老子快快地跑!快快地跑呦!”
我鼠窜过两条马路,一口气从环球电影学院的正门跑到边门处,回头一看,大盖帽们依旧紧追不放。我知道他们这下是跟我耗上了,心里隐隐感到害怕,因为这些唱片几乎是我所有的希望。于是我忽然放慢脚步,像个戴着眼镜背着包的普通大学生那样大摇大摆地晃进了环球电影学院的校门。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我觉得很神圣的地方,我心还在噗噗跳,腿肚子有点抽筋,接着我没头苍蝇般一拐弯,走进了一所红色砖墙的大楼。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我的领口往外呼呼冲冒着热气。我看到一个巨大的阶梯教室,很多学生坐在里面。想起后来的那些麻烦事,我后悔真不该走进这个教室,不该有这么多的好奇心和冒险欲,但我天性如此扯蛋,谁也挡不住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欣喜地发觉没人注意我,于是我低着头,忍着笑往上走,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我坐下时一个男生对我说这位子有人了。我连忙站起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当时我傻站在那里,身边一眼镜女孩侧过身,指指里面的一排空位子对我说:“同学,这里没人。”
我赶忙往里走,如释重负地重重坐下,钢制军用水壶顿时在座位上硌出巨响,硌得我心肝乱颤,汗如雨下,老天爷。我偷偷侧眼望过去,发现那眼镜女孩正用吃惊的表情看着我屁股上的军用水壶。
“来了来了!”身后几个男生轻轻吹着口哨相互传话。
身边那个眼镜女孩忽然露出非常厌恶之表情,尽量把身子向前挪了几公分以示和身后的败类们拉开距离,好像那群比我大三四岁的男生已经严重污染了空气一般。
乱哄哄的教室开始渐渐安静,随着一个窈窕身影的走进,我的脑袋当场爆炸,而我的心差点跳出喉咙口,以至我不得不几次把已经跳到嘴里的心脏再用力咽回去。
“同学们好!”那个美丽而浑身洋溢着成熟风韵的女人站定在讲台前,向满满一阶梯教室的大学生说。那眼睛,那眉毛,在那虽然全非当年青春秀色的微笑中,依然激荡起了我心中的惊涛骇浪。
三十岁的我至今常常能梦到当时的压抑之情和挥之不去的惶恐,那种压抑和惶恐来自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冷漠和疏远感。梦中我背着军用水壶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学校门口,一根根地削着铅笔,毫无意义地把它们整齐排放好——我听到有人在叹息,声音非常低沉,仿佛来自冥冥深处,而我除了站在那,并不能有其他作为。梦中有一些云朵再也飞不动了,便软绵绵地飘下来挂在我身后的树上,而我纸上的小鸟却尽数拍拍翅膀飞离纸面升上天空。恍惚间我听到辉煌灿烂的号角声从校门深处的大楼中阵阵发出,我惊叹着,仰头看到无数裹着金色光芒的马车如圣诞老人的飞翔雪橇般从无数窗口飞跃冲出,车上的学生无不精神百倍地扬起鞭子——“嗬!”他们这样得意叫道,啪一声甩响鞭子催骏马扬蹄去向光辉前程。梦中总有个面容模糊的高材生甩鞭子的那一幕:“嘿青皮蛋!”戴着四方帽的高材生冲我叫道:“你也上来吧!”我摇摇头,把削好的铅笔五枝一捆用橡皮筋扎好,小心放入书包。
梦中我总在寻找岚的身影,我提着画纸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那些马车则呼啸着成群地自我身边飞驰离去——此时梦醒,我轻拍脑袋似乎在责备其总是扰乱我的平静,我打开床头灯拿起水杯喝水,扑通扑通的心又平静得如同五月黄昏下的池塘。有那么一瞬间,是比电流或者光更快的一瞬,我依稀记起罗亭城堡门前空地上的那些花儿,是野到不能再野的花儿,那时看着它们,心中却如翻滚的岩浆般咕噜噜沸腾不止。
“老师好!!!!!”整个阶梯教室顿时爆发出一阵男生的吼叫,吼叫是如此纯粹,其中根本只剩下雄性激素的疯狂分泌和浪漫情怀的原子核爆炸。
“老师!”我身后几排处,一个膀大腰圆的傻逼帅哥站起身提问。
“请说。”三十二岁的岚微笑示意。
“请问你到底几岁?有没有男朋友?”那家伙大声问。
整个阶梯教室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那家伙在哄笑声中得意洋洋,问四周:“大家想不想知道?”我回过头,怒火中烧地盯着他,我想当时如果我带着三八军刺,这傻逼必然已殒命于我的刀下。
“想!!!!!”一阵更大的叫声伴随着口哨顿时响彻云霄,以至几乎每个路过阶梯教室的学生都纷纷站在门口向里张望,可能是以为政府终于取消了毫无意义劳民伤财本末倒置浪费光阴怨声载道傻逼透顶的英语四六级考试吧?
岚依然微笑着,示意那家伙坐下,而后缓缓翻开教案。她的站姿是如此矜持,手势是如此优美,而后她抬起头,缓缓扫视起整个教室。我看见随着她的目光所及,任何胆大妄为的男生目光都会知难而退,立刻羞涩不安起来。刚才还乱哄哄的教室终于完全安静下来。
岚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的眼前,我只感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停地震撼我心——如果哑巴在,我就能用目光告诉他:“不用登寻人启事了。”
“我很高兴选修课来了这么多同学,”岚清了清嗓子道,“但我希望这里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出于对影视艺术的兴趣,而非其他。”这句话岚说得斩钉截铁,让人几乎不敢就此开什么玩笑之类。
“那好,”岚又恢复了那种五月春光般的声音,“我们今天谈一下关于叙事蒙太奇、表现蒙太奇和理性蒙太奇之间的区别……”
那天我梦游一样直挺挺地坐在教室里,岚没有点名,也没有注意我这边。那天身边的眼镜女孩或许会觉得有点奇怪,她几次听到身边传出粗重的呼吸声。她转过头疑惑看我时,只见我张着嘴,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处,头上冒汗,太阳穴青筋凸起。她或许会猜想我是个脑子有病的理工科怪人,但她一定不会想到我只是个校门口的小贩。
“我看也就一般货色。”那个粗壮帅哥轻声对身边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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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吃吃傻笑中,我像个梦游者一样缓缓站起。
正在上课的岚奇怪地望着我,整个教室里的学生也都奇怪地望着我。
“同学?你这是……”背后,岚略微提高嗓音问。
我停下脚步,脸涨得通红如猪肝,但我的倔脾气上来了,奶奶的八匹马也拉不住!我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在一堆大学生齐刷刷的目光中坚定迈出自己的步伐。我感觉每往上走一格台阶都那么艰难,陌生的阶梯教室成了我的山——我看到那家伙就在山巅,而我捏紧拳头愣头愣脑往上冲。
“嘿!说你呐!你哪的啊?”没想到那家伙发觉我死盯着他,不忿地大声问我。
你知道当时的情况就像一头公驴带着挑衅响鼻闯进了陌生驴群而激怒了一群公驴那样。我习惯性地摸摸腰间,想起三八军刺忘了带。我再次停下脚步,我想要不要向身后的岚解释一下我即将做出的举动,但我终于在这个比我大十六岁的梦中女人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横下心继续往上走。那家伙始终注视着我,我盯着他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我的目光是如此凶狠,表情是那样坚决,以致当时很多人都以为那家伙欠了我的钱。我在一片寂静中走到他身边,表情冷漠地指指外面。我已经习惯了跟人用目光交流,那意思是“出去打!”
迟钝的他茫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我……
后来的事情就渐渐失控了,大体是我一开始拉那位比我大整整几岁的粗壮帅哥出去,后来用力踹他出去,我脑子里轰隆隆,耳边是整个班级的叽叽喳。但我坚定地站在原处,目光直视对方眸子正中。我不敢看身后的岚作何反应,我恼怒地感到无数个苍蝇在我身周围嗡嗡叫,终于惹得我狠狠一巴掌拍过去!世界瞬间安静,所有人惊讶地看着那个粗壮帅哥捂着自己的脸缓缓站起身,这时我才发觉他比我整整要高出两个头。
安静持续了五秒钟,接着就彻底炸锅了!我被粗壮帅哥一把拽离了地面,他的几个哥们也纷纷冲上前来,课堂顿时大乱。我被狠狠推了一把,又踹了一脚,眼冒金星中我不断被一把把地推向门口。我看着那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无奈坐在街边晒太阳,看着赵大饼和李金鱼打乒乓球的寂寞时光。
不!我很不喜欢,很不很不喜欢这种被推出局的感觉!我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属于这里,该不该闯入这里——关键是,我来了!既然我像人一样来了,就不能像狗一样被轰走!于是我压抑许久的粗野本性被合理唤醒,我一脚踹出,正中某君下体,在他遇难的惨烈哀号声中,我抡起书报,没头没脑地砸向那个粗壮帅哥。可怜我的所有家当,那些CD和画着岚的素描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洒落,静静躺在地上,溅起些许带着文化味的灰尘,在阳光中反光质感地默默忧伤。
“我认出他了,他是校门口那个卖碟片的小贩!”
好狼对着一群虎的决斗被彻底破坏了,他们使出最厉害的一招:嘲笑。
整个教室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就连那几个正在推搡殴打我的家伙也带着轻蔑拳起脚落起来。我有点力不从心,或者说是“露怯”了。慌乱中我转身向门口逃去,就在我逃出门槛的那一刻,整个教室爆发出一阵带着笑声的“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