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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一杯水的事,您要开除我的学籍……”
区队长回头高喝道:“六班长!你过来!……”
“别别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立青连忙背上枪往考试大厅走去。
瞿恩笑眯眯地盯着一脸沮丧地立青背枪归来:“给你出难题了,立青。”
“实在对不起,您得忍忍了,等天亮再说。”
瞿恩坐在椅子上,立青沮丧地握着枪站在瞿恩的对面,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端起枪来吧,我建议你照着命令做,我能理解。”瞿恩说道。
立青看看身后,端起枪来,刺刀对准瞿恩。
看着闪亮的刺刀,瞿恩说:“你姐姐如果看到今天这一幕,她会怎么想?”
立青表情复杂,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好在她去了莫斯科……”
说着,瞿恩看向立青:“否则,她真会难过的,你觉得呢?”
立青垂下了眼帘,无言以对。
“你不用回答我,我也不需要回答。”瞿恩的视线落在闪亮的枪刺上。
瞿恩继续说道:“这个考场在提醒你我,革命绝不是一堆美丽的词藻,也不是一件漂亮的军服,谁都可以穿在身上,而假以它的名义,去贩卖自家的私货。哦,以革命的名义**裸地背叛革命。”
立青只是默默地站立着。
“同理,就是去了莫斯科也不能保证你一定会有改变。你姐姐会改变她原来的政治信仰?我是不那么乐观。蒋介石也去过莫斯科,他改变了吗?今晚的事就是最好的说明。所以,立青,我早就提醒过你姐,我和她可以不谈政治观点,而彼此亲近,不谈,并不是没有,而且总有一天会谈的……今晚我们和蒋介石算是谈开了,所以才有眼前这样的情境,兵刃相见——”
立青手上的刺刃再一次明显地颤抖起来。
“兵刃相见了,不是吗?政治就是这么无情。你姐也是太天真了,是呀,爱的冲动,有时会比死亡的伤害来得更猛烈……那晚上,她紧紧地搂着我,亲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推开了她,明明我想迎合她,却偏偏拒绝。我感觉到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可是……别误解,立青,我和你姐的爱非常地柏拉图。因为我预感到了,有什么东西隔在我们之间,是什么我出门以后也没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也只有到了今晚我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立青终于闭上了眼睛,手中的枪刺闪过一道寒光,低低地落了下去。
瞿恩抬眼温和地笑了:“不错,就是这把刺刀。我预感到了,要想超越我们彼此不同的政治信仰,拥抱在一起太难了。你看被我不幸言中了吧?”
“立青,你知道,佛教中四大金刚手中的利剑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立青依然无语。
“就是用来斩断光阴的!也斩断爱情。”
立青不说话,心里在努力想着瞿恩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可以打一会盹吗?”
“你请便。”立青长舒一口气,可心里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你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瞿恩问道。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区队长一声咳嗽声,立青只能无奈地看看脚尖。
“也好,就让我们彼此沉默吧。嗯,这考场是不是太大了点儿。有意思,找了这么个地方,我们彼此在拷问自己的一颗心,是不是?”
立青不答,可眼眶里却充满了泪水。
瞿恩笑笑,放平身体,整个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传来了瞿恩的鼾声。
立青见瞿恩睡着了,才放松了神经,整个人松垮下来,一直端起的刺刀缓缓地放下去。立青看着瞿恩,他的睡态平静得像一个婴儿。这让立青心里安定了不少,他的目光四下看了看,再次看到了远处长案上的台布。他提枪走过去,揭开台布,拿过来小心地为瞿恩盖上,然后站到原来的位置,重又平端起枪。
这时候,门开了,范希亮提了一只暖壶和杯子进来,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立仁和楚材坐在车上,从车窗可看见沿街的全副武装的党军士兵。楚材向立仁抱怨着孙文学会的人把戏演砸了,以至于对李之龙的审讯进展不顺,这将直接导致“中山舰”事件无法坐实。
“不会是冤案吧?”立仁问道。
楚材说:“也算他李之龙倒霉,一连串的通信失误,恐怕他很难说清。说不清就好,说不清就有大文章可做。”
“那校长的态度呢?”
“都到这分上了,原先的理由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立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校长是要就汤下面?”
“聪明,为什么不呢?广州的国民政府应该有一位真正称职的统帅了!”说完,楚材意味深长地看向立仁。
“直接去中央党部!”楚材对司机说道。
到中央党部,楚材上楼去向国民党内众多元老解释此次事件的原委,让立仁在楼下等他。
就在立仁等楚材的当口,瞿霞从中央党部走了出来。见到立仁,瞿霞走上前去,“你是叫杨立仁吧?”
“是呀,您是——”
“瞿恩的妹妹,瞿霞。”
“噢,对对对,我听我妹妹说到过你。”
“你从黄埔过来的?”
“没错。”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哥哥?”
“噢,恐怕我不会比你知道得更多,我得到的消息,有人试图劫持校长。”
“笑话,劫持校长?我哥连走路都靠拐杖,他会劫持你们校长?”
立仁沉默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瞿霞见状继续跟立仁理论着,立仁也不针锋相对地辩解,只是简单敷衍着。
瞿霞见多说无益,于是转身就要走,立仁拦住瞿霞,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我建议你回家去,不要乱跑,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已经在缓和。”
说完,立仁转脸看向司机。瞿霞看看立仁,想着他的话,不一会,转身而去。这时恰好楚材走了过来,盯着瞿霞背影问立仁:“那漂亮姑娘是谁?”
立仁敷衍道:“党部的工作人员。”说完,二人立即又驱车奔董建昌的第四军办事处而去。
来到董建昌的办公室,短暂的寒暄过后,董建昌说:“这件事,老蒋过分了,不仅我们第四军,除第一军之外,剩下的五个军都有意见……”
楚材解释道:“此次事起仓促,处置非常,事前未及通报,完全是不得已。”
“一个‘不得已’恐怕解释不了,反苏反共,排挤汪主席,是不得已?”
楚材见状,说道:“董长官,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事已如此,你董长官不会在此关键时刻,站到校长的对立面去吧?”
董建昌一怔,没有回答。
“校长之所以让我来和您谈,实在是要仰仗董长官在其余五个军的影响力,消除误会,防止那些部队节外生枝,弄出些麻烦事来。”
“是有些麻烦,不过,这些麻烦还只是小麻烦,大麻烦他老蒋看到了吗?”
立仁问道:“董长官有何高见?”
董建昌不紧不慢地说:“说到底,他老蒋有本钱跟共产党真正翻脸吗?”
“董长官是在说实话吗?”楚材问道。
“现在翻脸没那个本钱。首先,苏俄的经援卢布、枪械火炮、子弹炮弹还会再给吗?这年头,一钱逼死英雄汉。你翻不起这脸。再说,没有共产党的联合,他老蒋一人能打得下天下来?现在翻脸谁高兴?吴佩孚、张作霖、北京城的遗老遗少高兴,西山会议的老古董高兴,大便宜老蒋占不着,都到那些狗屄倒灶的人那去了。”
“其实,校长已经认识到了,目前,他的要价并不算太高,此事件虽事出偶然,但存在了必然,共党势力必须马上从第一军和黄埔内撤走,以免今后再有此类的不愉快发生。”楚材说。
董建昌哈哈大笑说:“老蒋还是有大略无雄才。”
楚材一怔。
董建昌继续说:“能退就好,甭管他退多少。不知进退,必然众怒难犯。楚材呀,你替我带句话给老蒋。”
“什么话。”
“不要搞‘清一色’,要打‘对对和’,仅凭一个第一军再加上他的黄埔班底,不行。”
“我明白董长官的意思。”
“其余各军的工作我董建昌去做,可他老蒋还是得给共产党消消气。”
“怎么个消气?”
董建昌道:“孙文学会那些挑拨离间的本党小人们,也得打上五十大板。我看可以取缔。告诉校长,行了,他们够本了,现在他过河不用舟了,不是吗?还要孙文学会做什么?取缔它!”
楚材笑了:“董长官果然是老手。”
一旁的立仁,对董建昌也不由得另眼相看起来。
自从蒋介石发布了一条命令之后,戒严令撤消了,黄埔表面上似乎已经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这条命令说道:“……自本令公布之日起,除本校特别支部,其余如共产支部、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孙文主义学会等各级组织一律自行取消,此后并不得再有各种组织发生。如稍有违纪,一经查出,实行严重究办,以维纪律。此令,校长蒋中正。”
黄埔三期宿舍里,立青正在做俯卧撑。他向范希亮打听消息,却被范希亮告诫不要瞎传,小心被人家大包裹给装进去。
可立青想,这些天的事情总得有个说法,恽代英、萧楚女、高语罕、瞿恩都逮捕几天了,还关着呢。省港罢工委员会的武装纠察队全部缴械解散,第一师的政工人员,凡是共产党员,除周恩来以外几百人都被扣押在广州水泥厂,难道就一点说法都没有吗?
一班人正说着,进来一名军官生说找一套穆震方的军装出来,要送到区队部去。就在大家估摸着穆震方就要放出来的时候,区队通信员进来,瞄着立青对老范一阵耳语后走了。
范希亮走了过来:“立青,区队让你去看押室,要放瞿恩了,也算是个道歉的意思吧!否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法再相处了!”
“我不去!”
“为你好,干吗要犟呢?有什么?都是军人,咱也就是执行命令,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的人格过不去。”
“还真认死理。”
“反正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好好,你不去,我去!给自己的老师赔个礼,人之常情!”
老范整整军服,走了出去。
多日的关押让瞿恩身心俱疲,参加完蒋介石的宴会后回到家中。瞿霞连忙上来问道:“可回来了,听说蒋介石专设晚宴?”
瞿恩坐下,放下手中的拐杖,一言不发。
“怎么,还没完啦,这事?”瞿母也忍不住问道。
瞿恩摇摇头:“蒋介石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回应我们对中山舰的质问,说是此次事件真相,等他死了以后,才可以完全发表。”
“这算什么,想不了了之?”瞿霞追问道。
“不是不了了之,人家已经一箭三雕,成了广州党、政、军头号首脑。”
“最后怎么处置你们这批人?”
“怎么处置?让你出局呗。集中到大庙去,政治集训,黄埔以及第一军内凡公开身份的同志都得去那儿!”
“真够阴的!”
瞿恩深叹了一口气:“多少心血呀……”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瞿恩想,枪杆子在人家手上,多年来,对于党的武装力量的组建,共产国际一直不同意。曾经提议从李济深的援助装备里匀出五千条枪用于武装工农都不行,说是免得让国民党人猜忌。
瞿恩正走神,瞿霞又问道:“你们退出来了,黄埔怎么办?完全放弃了?那立青那些人就让他们随波逐流?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