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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翻卷,天边雷声遥遥可闻,大地狂风啸叫飞卷起落叶积雪…………我跃上马背,两腿一夹,坐骑昂首发出一串悲怆的嘶鸣,箭一般向前方的狂飙寒流冲去…………
远处隐约传来的零碎枪声、沉闷炮响和依稀火光告诉我:战争在迫近!
——1976年!母亲哟!我苦难深重的祖国哟!
7。 爱的桃干
7。 爱的桃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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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我不顾一路坎坷催马向山口八连飞驰,十里山路,眨眼就到。老远的,就见山林下连队营区突然升起一串红光,把院子照得通亮。火焰暗下去了,又有人影散乱,跺脚声、叫骂声响成一团。“不好!”我飞马冲进连队院子,羁缰,马前蹄一下立起来了,发出“育呼呼”长嘶,就见地上一堆残火,一群战士抱来一大摞报纸边撕还边骂:“烧死她!烧死她!”火苗“轰”的一声又蹿起来。火光中,连部墙上赫然写出:“打倒江青!”四个大字!这是战前啊,前边已经打响了知道吗?!反了天了!我怒不可遏,“咯嗒”手枪扳机上膛,指向天空…………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厉喝:“二排副,叫部队停止纵火!”“什么?!”二排副正在带头烧报纸,头都不顾回,火焰呼啦啦窜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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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排副!命令部队停止纵火!”这一声像晴天里一团炸雷,部队一下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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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站着一个瘦高个的军人,是他!那个“苦役军士”!我的心一下子拎起来了!
只听他以凛冽而不容置疑的指挥员音调说:“我宣布我是临时指挥员!我命令立即熄火!全连集合!”在他的身旁脚下立着两个站立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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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排副一愣。
“我,前任八连指导员!有权制止这场变乱!!”这声音斩钉截铁,威严而不可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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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熄灭了,全连迅速集合起来。队列里忽然传出了抽泣声。二排副也忍不住一声悲怆:“连里已经断顿了,你说,拿什么上前线!?”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高举一封信——一个四川籍小战士号啕大哭,疯了似地要冲出队列:“看嘛,母亲弟弟都饿死了,到哪都没有活路,我们啷个办嘛?我要打仗,要拼命!”前排几个班长狠命拽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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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掉他的枪!听到没有?卸掉他的枪!”这一声暴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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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们!放火、发怨气有什么用?这样就有粮了吗?我听说有的战士还要冲战场,你们要干什么?!”连队鸦雀无声。他的声音很缓很重:“国家正在危难中,你们的火,不等于告诉敌人,我们已经被打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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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没有粮食。”他突然哽咽起来:“我已经想过了,我很快就要离开连队,再也不能为大家做点什么了…………”时空仿佛凝固了,声音停了一会。“不过,”他恢复了先前充满希望的语气:“我已经为连队准备了一些食物。”说着从身旁一口麻袋里掏出大把的干果,双手捧到前排战士手中,带着抽泣说:“吃吧,战友们,千万不要嫌弃!总比没有吃要好…………谁没有后方亲人,可如果我们都涣散了枪杆,又哪里还有天下的太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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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分钟后,各班派的战士跟他来到平台上那间马棚里。煤油灯噗哧亮了,火苗滋拉拉响。就在那时间,我看到桌上有一本我熟悉的、爸爸生前读过的、封皮发黄了的内部书籍《战争论》,还有在他简易的松毛床边,挂在小桌旁边板墙上,在昏暗灯光衬映下,一具古铜色的小三角琴…………
他举着油灯走进里仓,空气里荡漾着浓重的果甜香味,结实的棚架上摊晾着洗得干干净净、堆积如山的桃干,有毛桃、水蜜桃,红黄赭绿相映成趣,分外可爱。他亲自掌称分发,总共260麻袋,4000多斤,每人可分得二三十斤。
当天晚上,前方阵地上响起一阵冷枪,我下令加强戒备,全连进入一级战争状态。
8.哥哥弟弟
8。 哥哥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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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找你谈谈。”连部里,我刚把今晚事变经过草拟了报告,“苦役军士”站在了我面前。
我正想找他——他自己来了!
煤油灯下,我竟“忘”了请他坐下。我又看到他那一身纳满了补丁的军装和那张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十分消瘦憔悴的脸。
我和他对视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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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眼睛,澄澈、透明,有着中国男子少有的宁静、温柔和美丽…………即使在现在,在战争前夜和“苦役”的精神压力下,蒙上了一层忧郁,她们仍然是纯净而富有活力的…………我不觉震颤了一下。有一刻,我想往煤油灯光影里躲——我不敢正视那双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痛的眼睛!我知道,在那一道纯洁的光耀下,我们都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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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天上山拣桃子?”我问。
“是的,夏天采鲜的,秋天还有干的,都要洗净晒干。”
他苦笑着:“我只能干这点事了,再说,这点东西也不济事。”
我想起半个月前大米的事,我想问他。
“你怎么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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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防一线缺粮是常事,我想我应该做点实事。这一带野桃多,晒成干果说不定哪天能管大用。”他又是惨然一笑。
我注意到在飘忽昏暗的灯光下,他那饱满的前额和那双诚实抑郁的眼神,约莫二十六七岁,轮廓鲜明的嘴角还生着绒毛,可他的脸上已刻满了岁月风霜的刀痕!突然,我在他的一边嘴角发现了一颗珠红色的暗痣,那是军鸽特有的胎记——是他!哥哥!我的军歌!鸽子哥哥!你知道现在谁正坐在你的面前?你知道年幼的弟弟小兵天天都在想念着你吗?!
是的,他仍然很年轻,虽然比我大得多!
我记起来了,我在成都火车站时读过的一份传单,上面有一首有力的《中国之歌》,那是在站台等车时一个年轻军人撒下来的…………对了,也是他!
那双曾经闪动着华光的…………澄澈、透明,有着中国男子少有的宁静、温柔和美丽的眼睛!
我内心翻腾着,那就是“神秘日记”的谜底!是打开“黑箱”的密钥!…………我的胸膛在急剧地起伏!
我知道他有话说——
他终于开口了:“我对于国内政治状况一直苦思不得其解,也苦于无法改变。我读过很多史料,譬如‘上书’、‘兵谏’…………但终于都推翻了…………因为那根本都无济于事…………再说,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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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坐在黑暗中,几乎一字不漏地背诵出那首诗——
…
“…………
这是个谁都没有办法的时代
可是我们的热血已经沸腾、已经沸腾…………
…………
玩世、伤悲绝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性格
我们这一代人的名字都叫忧国!
最高的忧国就是誓斩妖邪
我们毅然献出生命,壮烈殉国!
…
我只渴望有一天
我的祖国能摆脱重重重负
愿崇山峻岭重新响起雷电
将淫靡衰朽的国风一扫而空!
…………
…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双宁静的、沉郁的、有点吃惊的、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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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下,他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出英雄的光芒。一会,这光芒暗淡下去。他平静地说:“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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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终于敢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了,我想听听他对一个“黑匣子”的解密。
“因为我们是中国青年!”他平静而有力地答道,向我投来诚挚而热情的目光。
像有一道闪电裂过黑暗夜空,我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感到遍身掠过的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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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澄澈、透明、有着中国男子少有的宁静、温柔和绚烂的——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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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会。我终于把那张揉皱了的“逮捕令”放在他面前了。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我自己来了。”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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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要把那张长城合影照片拿出来了。我想起一对可爱的和平鸽。我想过问他这几年的孤苦生活…………我想对他大喊一声:“大哥!”我想戳开一层窗纸:“我就是你那个不懂事的幼稚的小弟弟啊!”我想告诉他爸爸已经不在人世了,国家有难,爸爸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要我找到他——忽然我想唱一首我们熟悉的童年歌“长城谣”……………我的大海在猛烈地摇晃,汹涌的感情的浪潮正一浪高过一浪地打来…………眼泪快从我的眼眶里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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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马上就要打响了!”我压抑住自己的感情,眼眶湿湿地说。
“是的。”他冷冷地说。
“因此,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强忍住泪水。
“你?想听我的意见?”他有点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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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刚才说了要找我的。”我内心突然涌起一种奇妙的情感,盼望在这战争的前夜,他能先认出我,我内心热切地期盼着。
“连队现在很困难,我想制止这场战争。”他亮出了内心的霞光。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要处死…………”我强制自己说出了半句话,我不能不说出来,可是,我也再不能说下去了…………鼻子酸酸的,上齿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面部已经抽搐起来。
他又是惨然一笑:“早就知道了。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到战场上去吧!”
“你!?有把握吗?”我一愣,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眼角的泪珠一下凝固了!
“很难说。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但当前我们的国力民力经不起战争。因此,必须把战争制止在萌芽状态。现在最紧要的是扭转国内局势,而不是无意义的战争!”
很精辟!我点点头。
“我想去对方下停战书。”他看着我,轻轻地说。
“你能成吗?”我打了个寒颤。
“我懂印地语、英语。”那声音沉重、沉着。
我闭上湿润的眼帘,有两道温热细流悄然从双颊上淌下来,落在我的腿上!我不顾一切地点点头,手中的“逮捕令”“咔——”,已悄然缩成一个小纸团,滚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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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我是个死刑政治犯吗?”沉默了一会,他目光逼视过来,似乎又带着某种期待。
“不!不!”我连连摇头,闭上眼,一股感情的大潮排山倒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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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澄澈、透明、有着中国男子少有的宁静、温柔和刚毅的——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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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青年中国是他们永远扼杀不死的!母亲祖国万岁!”他一字一字吐出来。最后的一句,他是眼睛里燃烧着情爱,小声喊出来的!两行热泪从他脸上夺眶而出!我感到自己面部神经在剧烈地抽动,我的眼眶在膨胀,我的视线在星光里消失,那只攥着照片的手在口袋里也阵阵颤抖起来了!
他已经认出了我!认出了我!我从刚才他眼神里跃动了一下的火苗,已经明白无误辨认出来了——那是16年前的1960年,他娘俩从山东老家带着小米大枣来看爸爸,他揭开篮子盖布给我看两只和平鸽时,那样热烈期待的眼神…………我几乎崩溃,一声“哥哥”差点脱口而出!…………我牙关紧咬,身子在打颤,快要支撑不住…………“现在是战时,你是300多号人的连队指导员…………如果人人都徇私…………”“亲情”和“军法”正在我心灵庭室激辩交锋…………我感到全身燃遍大火,忽然周身寒彻,仿佛坠入冰川地狱,“…………你的革命军人职责…………”我想用手去制止自己面部的抽动,可是我的双手在颤抖,我的眼球在雨幕中转动…………“明天就是战争!一事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