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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敢对赵保原司令满嘴的不敬。你赵武叔要算得真正的抗日,咋连杀个日本俘虏都不敢下手?”全保一边说一边从腰里拔出枪,说即刻去将在押的鬼子汉奸结果,叫村里人看看他赵全保在外面是不是抗日。赵武大怒,挥掌朝全保掴去,这才把全保震住。但在过了十五之后,全保还是带着一伙惦记着饽饽猪肉粉条管够的青壮去了莱阳。
死的死睡的睡走的走,石沟村像一个被风刮落的鸟巢,支离破碎了……
·16·
尤凤伟作品
生存
8
经一拖再拖,村抗日政府终于决定于正月十七日这天将两名在押人犯处决。数算起来,人犯押在村中已一个月零四天,大大超过抗日队伍指示的处决期限。年后的拖延主要是等“刀斧手”古朝先的到来。原以为他很快会来,没想到过了十五仍不见他的人影。赵武心里犯疑,猜不透他是忘了还是改了主意。可他不想再去请第三遍。上次古朝先的嘲笑虽没有恶意,可后来一想起心里就发虚,不自在。还有狗日的全保,他说的那混帐话更刺痛他的心窝。咱石沟村自己干!他发狠似的对赵志说,不能当怂包让别人耻笑。咱自己干,谁也不用找,你和我一人毙一个,咋样?赵志说行。这事就定了。
这天早晨天气阴晦,冷风嗖嗖刮进院里。赵武起来后破例给两人犯做了早饭。按照“规矩”,这顿饭应准许人犯可着心意讨要。可不行,要了他也拿不出来,依旧是地瓜面萝卜杂和饭。饭端上石磨,赵武想想又将过年剩下的酒倒了两盅,算是补偿。这几天,人犯小山和周若飞已是惊弓之鸟,见今早反常,有饭又有酒,立刻明白今天就是死期,顿时蔫了。饭没动,酒喝了。这时赵志就带着临时成立的行刑队进了院。一色荷枪实弹的民兵,两个人手持白色亡命旗。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杀气腾腾。五爷没来,叫过他,他不肯来,理由还是这码事不归他管。孙一更老师来了,由他向人犯宣读死刑判决书。尽管一切都难以正规,可赵武仍坚持按章法行事。他向孙一更老师点点头,孙一更便开始宣读。许是天冷的缘故,孙一更宣读时身子不住地抖,声音也抖,并不时念错。赵武不满,却也无奈。也许孙一更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无地自容,念完就赶紧退到人后面去了。
赵武冲周若飞问道:“刚才念的你听见了吧?”
周若飞不应,面目和身子都僵如石木,似乎已被那一纸文书杀死。
赵武再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周若飞仍没有动静。
赵武又说:“有话只管说,给你家里人带话也行,让孙老师记记,以后给转过去。”
这时,周若飞的眼珠动了动,“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嚷:“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赵武说:“你当汉奸罪有应得。”
周若飞哭道:“你说话不算数,头一遭审问,我问过坦白不坦白一样不一样,你说不一样,我就坦白了,什么都交待了,咋还要处死刑?”
赵武一时洁住。那次审讯的过程他是记得的,情况确如周若飞所说,他是那样问的,他也是那样说的。可是……这时,赵志接话说:“告诉你,你和小鬼子的死罪不是村里定的,是抗日队伍定的,我们只是执行。懂吗?”
周若飞闻听止住哭,说:“要是这样,我要求当面向抗日队伍陈述。”
赵志说:“现在连我们都见不到抗日队伍的人,你又怎么能见?”
周若飞说:“我可以等,我可以等……”
赵志哼道:“你能等,我们可不能等。村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饿死,拿啥给你吃着等?”
周若飞急急说:“吃的没问题,叫我爹送,我写信……”
赵志打断说:“住嘴,少耍些花招吧,事到如今说啥也没有用处了。”
赵武说:“周若飞,你把判决书翻译给小山万太郎听,没啥说的就跟我们走。”
周若飞不肯翻译给小山听,痴痴地瞪着眼。
“走吧。”赵武说。
行刑队伍出村时,天上飘起了雪花,雪花很大,一朵一朵像梅花。没有风,雪落在人身上就站住了,个个成了雪人,变白的行刑队俨然像一个出殡的队伍在行进。事实上这也是出殡,不同的是下葬的人此时还活着,是两具还在行走的活尸。
这是通往村后山岗的道路(山岗前面是他们选定的刑场)。在山岗近侧的谷地,是赵氏一族的茔地。茔地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村落。这条山路将分属阴阳两界的村落连接。这条路便犹如人生历程的浓缩。路两边都有稀疏的山林,林子里有许多人向这边窥望,那是在捕获猎物的村人。他们看见了村长赵武和民兵连长赵志,也看见了插着亡命旗就要被毙掉的两个人。他们不吭声,默默地望着这支队伍从他们面前过去,然后继续着先前的作业。世界上怕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的旨在救治亲生儿女的作业停止。
行刑队伍却停止下来,是鬼子小山首先驻足。他回头向周若飞咕噜了几句,周若飞也和他咕噜了几句。事情蹊跷,队后面的赵武赵志赶忙奔到前边,厉声喝问周若飞弄啥个鬼!周若飞说小山要他的帽子,他害冷。帽子?赵武不由朝小山觑觑,果然发现他光着脑壳。“帽子在哪儿?”他问。“在你家磨房。”周若飞说。“操他妈个巴子。”赵武在心里骂道,脑袋都快掉了还惦记着帽子。他想,狗日的八九是要耍伎俩吧。可到底该咋办,他没了章程。他看了赵志一眼,赵志朝他摇摇头,意思是不管。赵志冲周若飞道:“告诉他,就要到地方了,冷也冷不多会儿。快走快走!”小山执意不走,叽哩哇啦地嚷。周若飞成了小山的代言人。他说:“小山说,他的脑袋一向怕凉,一受凉就感冒咳嗽。”赵志说:“你告诉他,这遭不用怕,以后他不会再感冒咳嗽了。”周若飞显然是站在小山一边,横竖是那句小山坚决要帽子,不给帽子就不走。僵住了。赵志向赵武使个眼色,意思是就地行刑,可赵武摇了摇头,说给他取帽子。赵志虽想不通,但还是听从赵武,命令一个民兵跑步回村给小山拿帽子。
行刑队伍就这样停在半路,停在冰天雪地的山野中间。人们身上少衣,肚里缺食,本来就冷,一停下来,更冷得不行,浑身瑟瑟发抖,只好在原地搓手跺脚,往手心里哈气。有的结对相撞,以抵御刺骨的寒气。这难捱的折磨,只为那顶狗日的帽子。说来也真有点荒唐。
约莫一袋烟工夫,小山的军帽取回来了。那个民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帽子交给赵志,赵志替小山戴在头上。小山咕噜了一句,周若飞说他说这遭暖和了。事情解决了,小山挪步走起来,整个行刑队伍开始向前移动。赵武赵志又回到队尾。赵志压低声说:“掉个帽子,这里头肯定有鬼。”赵武点头说提高警惕,死因如虎。
走了一会,小山又故伎重演,停了下来。赵志从后面怒喝一声:“往前走!”小山不理,和周若飞叽哩哇啦说话。
赵武赵志不敢疏忽,快步奔过去,赵武问:“咋又停下来?”
周若飞说:“行了,这遭行了。”
赵武不懂,问什么行了。周若飞说小山说他要投降,彻底投降,他有重要情报要交待。
“你说啥?”赵武一怔,抬眼看看身边的赵志,又看看小山。
赵志凶狠地盯着周若飞:“他不是已经交待了吗?”
周若飞摇摇头。
赵武喝问:“是咋回事的?!”
“是这么回事。”周若飞说,“小山以前的口供都是我编造的,这是为救我自己。”
赵武说:“你撒谎。”
周若飞说:“死到临头我哪还敢撒谎。是真的。日本人死硬,要他们投降可不容易。这遭小山是真心要投降。”
赵武说:“他口口声说他有罪,他投降,别杀他。先前不真的想投降,咋会这样说?”
周若飞说:“那是我糊弄他,让他反话正说的。”
赵志说:“鬼话鬼话,没人会上当的。早不投降晚不投降,快到刑场要投降!”
周若飞说:“有句话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中国人这样,日本人也这样。小山见这道真要死了,就慌了,他家有八十岁老母……”
赵志愤愤道:“晚了晚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不管用了,叫他走,你也走!”
赵志说着用枪管顶周若飞胸脯,把周若飞顶个踉跄。
周若飞顺势坐在地上,迸着哭腔说:“小山这遭不是耍花招,是真的。我担保,他真的有绝密情报要交待。你们要查出来是欺骗,先杀我。”
赵武想想说:“他想交待就交待。叫他现在说。”
周若飞摇摇头,说:“绝密情报咋能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讲?”
赵志呵斥说:“得了吧,老子不信这套鬼伎俩。再不起来走,就在这里毙了你!”说时拉开枪栓将子弹推上膛,枪口对着周若飞脑瓜。
说来也奇。从押进村就一直唯唯诺诺怕得要命的周若飞,在死之前竟一反常态,陡然咆哮起来,大呼道:“开枪吧,开枪吧。你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毙人!毙人!!毙人!日!好像把毙人当成了过节!”
赵志吼道:“放你娘的屁。俺们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狗日的早成鬼啦!”
周若飞针锋相对说:“既然是这样,再晚一天有什么要紧!失去该到手的情报你们要后悔的。又怎么向抗日队伍交待?”说着,指指行刑队伍,“他们都是见证人。你们要是在这件事上犯错误,以后他们会向上级报告的。”
这当间,赵武心里一直很矛盾。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似乎也听人说过,在刑场上死犯喊冤,或者有话要讲,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另外,周若飞的话对他也确有触动。他想,假若小鬼子真的有重要情报要讲,放弃是不应该的。以后真的让抗日队伍知道,也会怪罪。当然,赵武的犹豫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那次审讯他确是对周若飞说过,坦白不坦白不一样。这事理上,他觉得心里有点亏。
行刑队伍停滞在茫茫大雪中,像一条被冻僵的蛇,蜷缩在崎岖的山道上。
“周若飞,”赵武说,“你帮小鬼子欺骗我们不只一遭了,你自己也招认。谁敢保证这次就不是?”
“这次要是欺骗,让天火烧死俺全家人。”周若飞起毒誓。
赵武想想说:“是不是欺骗,得让小山自己证明。”
周若飞赶紧说:“好的,我告诉他,叫他说。”
赵武说:“俺们听不懂他的话。”
周若飞说:“我翻译。”
赵武说:“你翻译俺们信不过。”
周若飞傻了眼。
“这样吧。”赵武说,“你对小山说,他要真的想认罪,必须有实际行动来表示,叫他对着前面的大山跪下。只要他肯跪,俺们就信他的话。”
“这个……”周若飞现出茫然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从雪地上爬起来用鹰隼样的眼光逼盯着小山,威严地吼道:“跪下,想活命就跪下。听见了吗?!想活命就跪下!跪下!”
如同做出榜样,周若飞率先跪下了。
小山迟疑着,迟疑着。眼光像风中的灯火一明一暗地闪烁,后来一暗便不再明亮。他跪了,并肩跪在周若飞身旁,面对着远处风雪弥漫的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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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赵武心乱如麻,大瞪着眼一直到天亮。庄稼人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失眠。这情形在赵武三十五年岁月里也是头一遭。白天从刑场踅回村审小山,小山果然交待出一些十分重要的情报。其中关于一个秘密存粮点的情报,令在场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