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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礼与守平面面相觑,只觉此事匪夷所思,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守礼年纪大些,他叫人唤了卢管事来,去衙门里打听打听。
卢管事尚未出门,李师爷却寻上门来了。守礼叫一干人等闭紧嘴巴,莫让老夫人知道,便去外间会客厅见李师爷。
“师爷此来所为何事?”守礼按捺住满心的焦躁,叫人上了茶,方勉强笑着问道。
师爷倒是不急不忙,笑容谦恭有加,慢慢啜饮了一口茶方道:“知县大人派我来与解元郎说个事。”竟是说了半句,却又低头去品茶。
守礼深为厌恶此种官油子的做派,索性收了笑脸,正色道:“若为张家之事,我正欲去拜访知县大人,不如见了知县大人再说。”
李师爷端茶盏的手一顿,忙放了茶盏,赔笑道:“解元郎不必着急,且听我一一道来!”
不料守礼听了他一习话,心中恼怒之极,讥讽道:“知县大人好算盘,徐某佩服!”
第四十八章 受训
且说守礼一番嘲讽,师爷嘿嘿笑了两声,并不尴尬,衙门混久了的人,上可为县太爷出谋划策,下可摆布撮弄平民百姓,他什么样的场合没见过。
“解元郎,身在官场,有些事罗知县也是无可奈何啊!左右那二癞是一死,如今不是死了么,也算抵那老汉一条命!郎君不知,胡都尉家的管事在知县面前说的好厉害话,知县大人……。”
守礼冷笑两声,挥手打断李师爷的话:“不必再说,既然罗知县……。”
话却没说完,成奎从外进来,说老夫人有请李师爷。守礼看了一眼成奎,成奎轻轻的摇了摇头。
师爷心中无底,只得随了成奎来到前院正厅。老夫人与夫人正襟危坐,脸色沉静。唯独厅中太过安静,师爷无端的觉得自己走得太重了些,那脚步声很是响亮。
师爷见过礼,又受了一回茶,却不见两位夫人发话,心中莫名便有些不安,只好频频吃茶。所幸吃到第三口,老夫人发话了。
“李师爷,自我家到这清平县,一直只听师爷名,未能谋面。听闻师爷是这县里的能干人,老婆子我便直话直说了。”老夫人眼神锐利,话语中隐有威仪。
李师爷忙点头称是。
“我徐家家道中落,如今也只得这么个破落户样子。本就该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做个良民。”
李师爷心中“噔”的跳了一下,晓得今日怕是要受用一番了。
“老婆子也每每叮嘱,家中郎君,当官的不得枉负圣恩,尸位素餐;为民的必得与人为善,友邻相交。若违了这两条,便算不得徐家好子孙。”
李师爷连连点头,说徐府好家教,城中人人皆知。
老夫人笑了笑,那笑容却很浅,浅到李师爷自惭形秽,在这清平县他头一回心中紧张。
“但若徐家子孙谨言慎行,德行无亏,任他王公贵族,豪门巨室,也不能欺我徐家一分一毫!”
李师爷心中颤抖,再无一话可应。
“师爷?”
“哦,老夫人请讲,请讲!”师爷醒悟,连忙应声,一手便反了衣袖抹了抹额际。
老夫人再度笑了笑,可惜师爷低了头,看不到老夫人那嗤笑的表情。
“请师爷回去禀告知县大人,六郎的阿爷、阿爹为国捐躯,我家大郎如今也在战场上为国效忠,想来并未有负朝廷之恩。若如此,我徐家反来受他一个商户之气,被一个素行不良的商户欺压,岂非天大笑话?老婆子我断断不能背负如此名声去见徐家列祖列宗,我徐家儿郎又有何颜面见人?”
老夫人气急,手掌在那几案上一拍,李师爷生生抖了一下,直怨自己今日不该领此差事。
“真娘,你去备笔墨,六郎你来写,也好叫官家知晓,我们这两个寡妇婆子,官人死在战场上,没了依靠,居然要受此侮辱。”
老夫人一时忙碌,又要管事去安排车子,好将信立马送往临安邓仆射。“那个老油子,成日说受了他阿爷的恩,无以为报,如今便叫他为老婆子递个折子。”
李师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罢手,哀求不止。老夫人并不理他,只催促守礼快写。外面管事来报,车已备好。
李师爷双腿一弯,匍匐在地:“老夫人,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啊!”
李师爷未必心中没有疑问,然老节度使手下甚众,同朝为官者多如牛毛,随便找个人也可捏死罗知县,更别提他这个小小师爷。知县与师爷不过是被胡都尉那管事的话压住了,又贪了张家的打点银子,想着到底徐家并未有所损伤,不过是损了点面子,赔几个钱与死者家属也就了了此事。不料……。
李师爷连连磕头,豆大的汗珠落在面前的青砖地上:“老夫人,是知县大人想得不周,小的这就回去禀告罗知县,请罗知县重审。”话毕,李师爷狼狈的爬起来,双腿发软,也将就小跑着出去了。
守礼有些心惊,他从不知婆婆有此魄力,便是自己,面对罗知县与师爷的狡诈,也是不知如何应对。不想……,守礼对自己的处事应变有了更深省视。
稻香将笔墨撤下,又端来热茶与老夫人润嗓。老夫人面有疲色,摆了摆手,道:“去把守惟守平唤来!”
守礼不知婆婆何意,徐夫人却朝他点了点头。守礼便命人去请两位郎君,又问可要请叔父过来。老夫人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待郎君聚齐,老夫人将三个孙儿好生打量了一番,那神色,是审视,也有期盼。
“你们的阿爷和阿爹去世太早,若他们在,今日便不需我来说这番话。婆婆我也只说一遍,再不多嘴。”
守平守惟诧异,都看向守礼,却见守礼恭敬非常,一心听婆婆讲话。
“我徐家不是那小门小户,你阿爷当的是大英雄,你阿爹也是响当当身负军功无数的将军。如今你大哥,年纪轻轻,便有此赫赫军功,若有的好命,将来成就不可估量。你们生在徐家,身为徐家儿郎,端不能有一丝闪失,有辱先人。”
提到先人,三位郎君不约而同挺了挺背脊。
“但也无需胆小怯懦,丢了徐家的脸面。切记,不做亏心之事,便可端正立人。六郎是个好孩子,婆婆只当心你太过刚强,不知转寰。你须记住青竹柔韧,能屈能伸。”老夫人言语切切,期盼甚盛。
守礼大惭,婆婆对自己竟是如此了解。反观自己,无谋无智,若非婆婆出手,此事竟是不好了结。
“守惟也大了,你心性醇厚,又不喜进学,我只盼着你早日熟悉些事务,将门庭撑起。”老夫人看了看守惟,神色安详。“至于守平,你要学着你六哥的,好好读书,莫玩花了心思。”
守平笑嘻嘻的应了,上前热热的喊了声婆婆,又是递茶又是捶肩,调皮的紧。
老夫人反手拍了拍守平,笑道:“乖孙,你们兄弟暂且出去,我与你娘说些话。”
守礼几个应者出去了。
徐夫人一直默默聆听,脸上有些恍惚。如今她听到老夫人说有话要讲,忙起身听训。
老夫人脸现疲色,她叹了口气,缓缓的说了一习话。徐夫人听了,脊背挺直,心中只不可置信。
“……也是没法子的事。朝廷历来重文轻武,你阿爷又身居高位,权重一方,威名远扬,官家自然十分忌讳。大郎人品端方,武艺出众,你阿爷也没法子,只叫他小心谨慎,莫锋芒毕露。进之却是不同,他打小贪玩,你阿爷便叫我少管着他,由他去。结果便养成今日的纨绔性子,在旧都便胡作非为,臭名远扬。谁料官家倒是欢喜,与身边人说,徐家也不过如此。”
老夫人怔怔的望着门外笔直的甬路,良久,方缓缓将话说完。
“我心中难受啊,好好的一个儿子,若是严加管教,虽不至像大郎那般出人头地,谋个出身也不难。真娘,我知你心中有些怨我,可我,对进之有亏啊。”老夫人心中一酸,浊泪两行,顺颊而下。
徐夫人心中大惊,未曾想小叔的荒唐背后竟有如此缘故,怪道婆婆如此宠溺,原是因心中亏欠。至此,徐夫人心中的那一点怨愤消失殆尽,她忙上前替老夫人擦了泪水,软语安慰。
婆媳两个解了芥蒂,再无一丝隔离生疏,至此,竟是比往日更多了一份亲近,直如母女一般。
“如今守中便是他阿爷往日的样子,家中行事越发要谨慎,不能仗势欺人惹祸端,也不必忍气吞声叫人看轻了我徐家。几个小的婚事,也该好经营一番。六郎的婚事,我已写信叫人送去邓仆射府上,叫他给看看,到底要入仕的人,要好生经营。”
老夫人停了一停,又道:“容娘慢慢大了,规矩也该立起来,毕竟与六郎七郎不是亲兄妹,成日厮混在一处,忒不像话。”
第四十九章 报应
张家如丧考妣,偌大的宅子里没有一丝活气,仆人们悄声耳语,各各寻了角落隐了,只恐被主人家的怒火喷及。
都尉府上与张家大房的来人早已离去,张大户跌坐在椅子上,一片颓色。他浑家赵氏哭嚎了许久,如今奄奄一息,眼皮浮肿。
“怪道叫我们到清平来,说甚好深的宅院,钱也好赚,原来竟是要打发了我们,撇得干净!”赵氏瘫在地上,喃喃自语,心中绝望之极。
“胡都尉也做的太绝了啊,他不帮手也就罢了,何必把大郎送去县衙。这是要我的命啊,大郎哎……!”说到伤心处,赵氏双手捶地,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住嘴!只知道哭哭啼啼,真是废物!”张大户到底不比妇人,晓得此时需尽快想了法子,否则儿子遭罪不浅。他喝止了赵氏,又叫派人去叫管事进来商量对策。
“快快想个法子来,断要保住大郎的命,不惜钱财。”张大户如今想的明白,如今谁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然他心乱如麻,万千头绪,理不出一条能用的。
刘管事小眼睛一闪,心中好生盘算了一回,又与张大户商量了半日,方拿定了主意,自去账房支了钱,忙忙的去了。
待到罗知县审张炳才那日,守礼命卢管事去打探消息。不过一时,卢管事便匆匆赶回。守礼讶异,问道:“这就审完了?定得甚罪?”
卢管事苦笑一声,神色间满是无可奈何:“那二癞的爹爹把事揽了,说是二癞数月前不合与八斤争执,言语上吃了亏,起了歹心,每常说要报复。不想却借了机会真个就……。他只说自家儿子该死,不敢让张家背了冤枉,否则他儿子不得往生。”
守礼心中震惊,一时言语结巴:“他……他怎……怎能……如此糊涂?”
卢管事轻叹一口气,道:“想是张家费了重金打点。穷人便是如此,有了几个钱,好歹活人能过得好些。左右二癞逃不过一死,张家判了罪也换不回人。”
守礼只觉荒唐。十六载来所经人事未曾教他,所谓正义公道、王法天理、道义良心等等,于穷人而言,便是天生的瘸脚。便如饭前的果子饭后的热茶一类,肚肠饱满时,倒也讲究一番;饥肠辘辘时,那便都是些骗人的空话,没有哪个靠了它们填饱肚腹。
“罗知县如何判?”守礼心中滋味复杂,竟不知作何想法,只得先问知县如何判。
“师爷叫我来讨六郎的话,是继续审二癞他爹,还是……。”
守礼想起那日大门外哭嚎之声,心中一时纠结不已。
卢管事看了看守礼的神色,试探着说道:“八斤托我回禀六郎,说事已至此,二癞已死,再审下去,白白的又害了另一家人,纵是杀了张炳才,也于事无补。他请两位郎君莫再操心此事,免得污了郎君们的耳。还说张家终有一日,会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