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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小儿们欢喜异常,他们接到雪白的纸,崭新的笔,便如过年穿了新衣,无比雀跃。
赵东楼的算术教的十分生动活泼。你家有几只鸡,鸡有几条腿,合计有几多?小三家喂了几只鸡,小脑袋骨碌转的飞快,迅即报出数来。
你有两个果,我吃一个,再吃一个,你尚余几个?那个拿果子的小儿认真的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很是不舍,终是分了一个给赵东楼,又看一眼,慢慢的将手里的果子递过去,低低道:“没了。”伤心的眼泪默默流淌。
赵东楼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盘精致果子,小儿们大乐,纷纷唤“老师”讨果子吃。
容娘抿嘴而笑。赵东楼真有让人高兴的本事,虽然有时候讨厌了点儿。
那边赵东楼却笑着看了过来,他看了看容娘的同心髻,又看了看那只碧玉钗,又看了看容娘嘴角柔柔的笑意……。
容娘察觉,秋波一敛,瞪了过来。赵东楼开怀一笑,无比的花枝招展。
午饭时分,容娘不得不款待这位身份无比尊贵的同仁。庄上没有甚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亏了卫大娘巧手,几个家常小菜清淡可人,很是开胃。赵东楼用的很欢,甚至堪称粗鲁,大筷挟菜,大口吃饭,容娘看了看,有些怀疑他是否真是郡王出身。
“放心,不是骗子。”赵东楼气定神闲,手一伸,小环便将茶递了过来。那气势,确实不是装的。
然贵为王孙,与之私交,也是有失妇德。容娘几番斟酌,正要开口之际,赵东楼却忽道:“六郎来过?”
容娘惊愕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忽出此言。
赵东楼眉毛一扬:“今日容娘很是欢喜,眉目间有些不同。”
容娘渐渐的红了脸,那抹艳色,直蔓延到了耳根、脖颈,在赵东楼的眼中慢慢扩充、融化,最终幻化为天边的云霞。如斯佳人!赵东楼心中叹道,偏偏为六郎动了心。
容娘羞了一回,醒过神来,便瞪了赵东楼一眼,怒气上来,先前酝酿已久的话便脱口而出:“容娘独居在此,未有父母兄长在侧,不便招待郡王,还请郡王见谅。多谢郡王的馈赠,容娘必尽心教导,不负郡王美意。”言罢,容娘起身福了一福,辞客之意明显。
赵东楼苦笑不已,果然,说话还是要三思啊!好不容易入得室来,便被自己的唐突之语坏了事。他也不多说,作了一揖,提脚走了,又是几日不见踪影。
容娘心中暗喜,只当他不会再来。然到得第五日授课之际,他一身白袍,超凡脱俗,翩然从大门进来。
容娘惊得不行,不由看向跟在后面喜滋滋的婆子。
那婆子手里捧了几朵精美绢花,乐不自禁:“小娘子,你瞧,这是郎君赏与我的花哩,老婆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绢花!”言罢,便簪了一朵大红的绢花在耳侧,顿时喜气盈盈。
容娘闭了闭眼睛,不堪目睹。
赵东楼边走边与小儿们招呼应答,大大方方的坐在容娘的对过。
容娘寻了机会警示那婆子,那混账婆子竟然说:“小娘子莫小气,二郎不过是赠了几朵绢花与我,又不曾送掉徐府整个家当!”
容娘哭笑不得,小环怒道:“你这个老虔婆,也配!”
赵东楼笑吟吟的坐在那头,不乏得意。
狐狸!容娘咬了咬牙,问道:“我们家何时有你这么个二郎?”
“七郎也有几分风姿,做我的小弟倒也无妨。六郎……,便罢了。”赵东楼乜了眼睛,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容娘张口结舌,只觉此人无礼至极,他……他怎可如此诋毁六郎!
“你……你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怎能做我家二郎?”容娘气愤不已。
赵东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双手托腮,灿若夜星的黑眸定定的瞧过来,一眨不眨,语气中甚为遗憾:“容娘,我便是个绣花枕头,可如何是好?”
想赵东楼是何等人物,《诗经》里头所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用来形容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小环见了,心中砰砰乱跳。
容娘听了,却是无可奈何。
从此赵东楼便隔三差五来往,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邱庄头对他是有求必应,庄上人家也只当他是徐府公子,倒没什么不好言语传出来。若容娘赶他,他居然可怜兮兮的说:“我无处可去呢,容娘要赶我么?”小环忙帮着说好话,就连卫大娘,也不免的对他和颜瑞色。
赵东楼行走之处甚多,见识可谓广博,读的书也很杂。容娘甚喜听他说些异地见闻,风俗习惯。他又爱狡辩,有时正理被他掰成歪理,有时歪理又被他说的堂而皇之。总之,除了脸皮厚些,这个人,也是个有趣的人。
然而有时,此人却最是讨嫌不过,背了众人,他忽地问道:“去临安可否?”
或者:“若六郎不能娶你,又当如何?”
容娘初时怒目而视,被问得多了,便索性答:“我会等,无悔。”
赵东楼看着她,嘴边慢慢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竟然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
“无悔,甚好。”
第五十八章 轻慢
冬至后第三个戌日,祭祀百神,是为腊日。
卫大娘早早备好了各色干果,于腊八清晨烧火熬煮,小火熬了足足两个时辰。天色微亮,院子里便充盈了一股香甜浓郁的味道。
容娘重重的吸了几口气味,倍觉饥饿。小环与春雨两个也急不可耐,忙忙的收拾好屋内,便去厨房帮卫大娘盛粥。几人吃得热气腾腾,出了一身薄汗。
有人叩响大门,卫大娘忙起身,笑道:“定是那群小儿给老师送腊八粥来了,春雨瞧瞧去,我回厨房预备着。”过腊八按例是要互相佛粥的。
谁料春雨掀起帘子一瞧,便回头抿嘴一笑,两眼闪闪发亮:“是二郎!”
容娘抚了抚额际,万般无奈的起身迎接这个不请自来的“二哥”。
赵东楼从门外进来,带来一阵刮骨的寒气,他的肩膀上尚有一层薄薄的雪霰。小环忙取了巾子帮着抹去,春雨便递上滚烫的茶汤,以供驱寒暖身之用。
容娘哭笑不得,无力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婢女围着赵东楼嘘寒问暖,将她这个正主子撇在一边。
赵东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抬了下颌任由小环帮着解了玄色披风的系带,又掸了掸袖口,方抬眼朝容娘一笑:“饿坏了,可有吃的?”这一笑,花开无声,偏又叫人瞧见,动人心魄。
容娘早已瞧惯,也不开口,自有人张罗送来。
果然,话音刚落,卫大娘的脚步声响起,春雨打帘让进,小环接过来一一摆放。容娘一瞧,同样是腊八粥,这位“二哥”的就有四样小菜相配,超过她这位正经小娘子的配给!
赵东楼也不客气,持箸就食。
不过一时,小儿们陆续来给老师送粥,卫大娘也不停的从厨房端了粥来回送。
赵东楼从未经历此事,倍感新鲜,那些小儿送来的简陋粥食也一一品尝。
容娘看了好笑,戏谑道:“腊八粥可不是如此吃法,须得将各家所送的粥参杂在一起,拌匀方可食用。”
赵东楼狡黠笑道:“我各家的都吃了一口,在五脏庙内他们自己便混在一处了,甚好。容娘不妨先参杂了,再好生尝尝。”
容娘知道自己于口舌之上,与赵东楼比相差甚远,便不再说话,只顾自己练字。练得一回,屋中只听见石炭燃烧发出的哔哔之声,十分安静。容娘不由去瞧赵东楼,谁知那人懒懒的靠在椅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直的看过来,一动不动,似在深思。
容娘大窘,日常亲近之人,只有六郎七郎。便是周淮安,也只能偷偷瞄一两眼。哪像赵东楼如此,恣意行事,无所顾忌。
“容娘,随我去临安吧!”赵东楼幽幽开口。
容娘润白如玉的脸颊嗖地通红,羞恼无比。
须知男女大防,赵东楼来此,不过是仗了脸皮粗厚,兼之容娘心中郁郁,很有些赌气不顾世俗之意在里头。况男女之间,纵使有情,也须得媒妁之言方是正道,否则便是私定终身,要受世人唾弃。何况容娘对他本无男女情弊,他这一兀头兀脑的要求,甚是轻慢!
容娘缓缓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按捺了心头怒火,轻笑一声,嘲道:“多谢郡王美意,容娘不过是一乡野女子,不敢高攀!”她话语虽轻,脸颊犹红,然凛然态度,已自那纤细的身子慢慢渗出,不容忽视。
赵东楼倒也不恼,他看着那个站得挺直的小娘子,那眉眼已是渐渐长开,往日淡淡的颜色如今已然鲜艳无比,可是内里那如刀刃般的锋利,却始终未变。
他忽地笑了一笑,却是两分苦涩,两分无奈,另加几分莫名而来的悲哀。“容娘,我终究是迟了一步!——若他日六郎不能承诺,我必来接你!”
容娘心中恼他无礼至极,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赵东楼深深的瞧了一瞧,起身离去。
良久,容娘瘫坐下来,强自镇定的身子顿觉筋疲力尽。小环忐忑过来,却听到容娘吩咐道:“日后,若小郡王再来,便说我不便见人,请郡王见谅。”
这是铁了心不见赵东楼的意思了,小环心中实是取了郡王六分,他为人洒脱,又会照顾人,性子和煦,好相处,若是容娘子……!罢了,容娘断断不会见异思迁,不过是自己一时妄想。
容娘累及,便索性窝回床上,将那两个泥娃儿放置在枕边,摩挲玩耍。不知六郎在临安,可有人送腊八粥?临安……,那么繁华热闹的去处,下回定要问问,他在哪里买的这两个娃娃。容娘思绪渐沉,昏昏睡去。
似是睡了不过一时,便被小环兴奋的唤醒:“小娘子,二郎,娥娘子来看你来了!”
容娘初初听到“二郎”又来,心中一惊,待想到娥娘,方才醒悟,原来是正经的二郎守惟来了!
乡居甚久,日子其实是落寞的。容娘心中雀跃,忙收拾一番,出门会客。
真是意想不到的客人!
容娘急急的来到暖阁里,乍一碰面,惊喜交加!
守惟兄妹自不待言,屋中那个不断焦躁踱步的娘子,不是许三娘却又是谁?
许三娘听到响动,抬头一瞧,便红了眼扑了过来。“容娘,是我害了你,呜呜呜……,我不该拉你去看什么赵东楼,都是我的不是……。”
容娘紧紧搂了许三娘,心头却如被巨石压住,沉沉透不过气来。她心中苦笑,原来,只当熬一熬,便可柳暗花明,任流言消逝。不想今日许三娘一提,自己却是先就过不去了。
娥娘尴尬的站在一旁,却是不敢近身劝阻。
守惟清了清嗓子,正待说话,同行的李晋却对许三娘道:“三娘,先坐下来,再与容娘细说。”
容娘听到陌生郎君的声音,不由一惊,再不愿与人有任何牵扯,便慌忙侧首避开。
许三娘抹了眼泪,抽抽噎噎道:“那是我官人,我已经成亲了。”
守惟忙带了几人去隔壁闲坐,原来娥娘子官人今日也一并同来,几人本是县学同窗,如今又瓜蒌相连,见一面倒也不值甚么。
许三娘是个爽快人,一旦雨过天晴,说话便噼里啪啦,再无别人插嘴的余地。她将自己好生骂了一通,又将娥娘狠狠羞了一番,许是嫁了人,她说话更无顾忌。
“……你们的首尾,出了事便要容娘来担丑名,羞也不羞!你们徐家,说是甚么官宦世家,尚比不得西街那些破落户,薄情寡义得很!”
娥娘羞得满脸通红,直欲钻了地洞去。便是李子夫,在隔壁听了也是坐立不安。
“容娘,我……我对不住你,本,本也是想来瞧你的,可才刚成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