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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容娘面前,有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自那之后,昌明去了数回,只恐她再寻死路。许是沈夫人的身世堪怜,许是她的际遇让自己想起了不在人世的姐妹,许是她那紧锁的娥眉太淡太轻,他竟然放不下心来。然而她是那般讲规矩的人,他不能进去,只能隔着窗子,远远的看一眼。那样纤细的身子,躺在床上,只有些许起伏。
他怕她再次寻死,想着河中救她之时,一路将她抱回来,于她。怕又是一桩过不去的坎。他索性要媒婆去求亲,不料她倔强至此,不但将媒婆赶出,反从此不吃不喝,一心要奔赴黄泉。
甚么狗屁贞洁!昌明心火顿起,也不好在此发泄,只得垂首自生闷气。
容娘有些怔楞,想起沈夫人一声遭际,确是悲凉。容娘虽经沈夫人教导,然她年幼失怙 。又逢国难。四散逃亡。在她的心中,那条命却是最重要的。若有歹人来,能躲则躲,躲不过示弱也没甚么。便是被张炳才那厮轻薄了一回。她亦是一口咬断了他的耳根,转身便与八斤逃窜。既是他人起的歹心,为何要自己死?容娘心中隐隐不能赞同。但沈夫人是她的教习,当日又救过她,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的。
“大哥,沈夫人是我与玉娘的教习,如今她逢难,我……,我欲接她家来。如何?”
守中回头不满的看她一眼,将车帘拉下,道:“她既如此贞烈,怎会受人恩惠?”
“如此……,请她来与玉娘作伴?当日原是她教导我与玉娘。婆婆与娘皆赞她气质淑静,行至有度,于妇德上堪称楷模。”容娘生恐守中不答应,隔了车帘罗列沈夫人的好处。
“嗯,教人的功夫可不怎样。”守中的语气既非调侃,又非斥责,似乎是平平的陈述一个事实。
容娘又羞又恼,眼睛直瞪着车帘外那个笔挺的身影,只不好答话。怪道市井妇人爱扯着嗓子嚷嚷,想必十分爽快吧!
一旁的小环掩嘴而笑,大郎看似冷清,便是说起玩笑话来也是一本正经!
昌明与白甲相视一眼,识相的闭嘴不言。
“既然如此,我接沈夫人去庄上住……。”容娘赌气道。
外边守中却道:“若她真如你所说,去陪萱姐儿吧!”
容娘与小环相视而笑,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自那岁春天见过沈夫人一面,回到府中之后,她心智糊里糊涂,竟一直不曾想起沈夫人来。她一个孤身妇人,亲友无靠,流落在西街那般肮脏地方,还不知有多少烦扰?
回到城中,容娘便要径去沈夫人处,又被守中训斥一番,说她做事全凭兴起,心中未有计量。容娘不服,小环一边耳语,提醒她要回府请示过两位夫人方能行事。容娘咋了咋舌,心知自己过于急迫了。
老夫人却不甚愿意沈夫人去带萱姐儿,她嫌弃沈夫人寡居,不吉利。
“若是做个教习倒也罢了,左右不在一处。接过去一处住,却是不妥。到底她孀居日久,那股子伶仃孤寒之气,怕折人福寿。”
容娘大急,却不知如何从中说项。若是做教习,也可勉强养活她主仆二人。但保不了日后那些地痞闲汉之流再去烦扰,依沈夫人的性子,一气寻了短见那是极有可能的。
容娘着急的瞧向徐夫人,徐夫人也微微摇了摇头,萱姐儿是她孙女,老夫人的忌讳也是有道理的。
容娘无法,急促之间去觑守中,他却在不急不缓的吃茶。容娘恶狠狠的想道:便是你说要接去陪萱姐儿,如何此时一声不吭,真是可恶!平时吃茶从来都是一口饮尽,今日却来假斯文,也不嫌茶烫!
守中吃了茶,冲老夫人榻上玩耍的靖哥儿唤了一声,竟然带着他出去了!容娘无奈,悻悻回了房。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容娘便告了两位夫人,要去看沈夫人。老夫人原不乐意,还是徐夫人从中说合,说沈夫人病了,师徒一场,容娘去瞧瞧也是应该的。老夫人放勉强许了,又叮嘱不得久留,左右请她来做教习,相见十分方便。
外面轿子已经备好,守中仍旧安排昌明随同。晨曦之中,浓眉大眼的昌明一笑,便如天上的日头那般耀眼。他与七郎赵东楼不同,他的明朗,是豁达的,直爽的,令人亲近的。七郎未免有些憨气,赵东楼却多了一些傲气。
容娘微微福了一福,冲昌明微微一笑。小环每每说容娘不应当与白甲昌明如此客气,毕竟他们只是大郎的下属,或许连下属都不是,只是领月钱的仆人罢了。容娘却置之不理,她观大哥与昌明白甲二人相处,虽有上下之分,于尊卑之上却有些草草,有时竟如兄弟一般。她喜欢这种相处。
沈夫人又换了住所,阴暗的小巷深处。在一户鄙陋的院中赁了间房子住。昌明也不好进院,他一路犹豫了甚久,到底是军营中打滚之人,念头一决,便在容娘要进屋之际,局促地将一张纸塞给容娘,又嘱咐了一句话。容娘愕然,懵懵懂懂的进去了。
小小的一间屋子,收拾得整齐干净,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字。那字体端庄娟秀。自然是沈夫人自己所写。
沈夫人果然不好。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那个仆妇默默流泪,也不说话。
容娘坐在床沿。轻轻唤沈夫人,沈夫人却是双眼紧闭,纹丝不动。容娘心中及其不安,便伸手去薄被地下摸沈夫人的手,那手却冰凉。容娘大惊,慌慌张张的去看那仆妇,那妇人微微摇了摇头,哑声道:“已是三天水米未进了,原还能灌些米汤进去。如今竟是一心……。”
她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便似亲人一般。如今沈夫人如此,她已失了主见,恍如天地崩裂,人生路尽。心中已是做了同走黄泉路的打算。
容娘抚了抚沈夫人同样冰凉的脸颊,若非她胸口还有些许起伏,容娘竟要当她已然走了。当初沈夫人的娴静雅态,让人自惭形秽。不曾想短短三年不到,世事巨变,人生一途,竟然如此狭窄么?
容娘心中暗沉,她怔怔的瞧着沈夫人那张无一丝生机的脸,一头青丝绝望的铺开,带给人阴郁窒息之感。
小环见状,想着如此于事无补,便欲劝容娘离开。不料安静坐了一时的容娘却说起话来,她静静的,平和的,说起自己过去一年被掳之事:阴毒的卞氏,嚣张妄为的张炳才,温柔善良的娇儿,古灵精怪的八斤,途中遇到的好人,不怀好意的老婆子……。
“……有时,我总想,若是老天爷若与我一把刀,我便与人拼了,去了心中这口恶气。可是,每到绝境,总想着要跑,要活。总寻思着,跑了那一段,便会有人来救我,有人来接我。娇儿姐救了我,八斤也救了我,路上施舍的好人不计其数……。果然,熬一熬,便也能过得去的。不然,凭甚么我死了,那歹人却还活着?如果我如此冤屈的去了,岂非入了歹人的意?地下的爹娘有知,也会气急败坏,不得安宁吧。”
“夫人,你的爹娘,你的夫君,想必不愿你如此去见他们吧?”
一旁的小环早已泣不成声,原来小娘子的经历竟然如此惨烈、如此凄苦,她竟然隐忍至此,不与任何人提及?
沈夫人的仆妇听到最后那一句,心中情肠触动,扑到沈夫人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喊道:“隐娘啊,……你……离我……而去,我……也不独活了啊……!”
她那哭声凄惨绝伦,让人闻之肝肠寸断。
容娘黯然神伤,默默的陪着流泪。小环揽了她的肩膀,用帕子轻轻帮她拭泪。
外头昌明听到里面如此嚎哭,以为不好,忙奔了进来。他在门口一探,见沈夫人如此模样,不由心中一慌,轻轻问道:“不好了么?”
他居然不敢大声询问,只恐一语成谶,丢了她的性命。待看到小环摇头,他才放下心来。那张脸,却太白了些。他是战场上出来的人,心中知道数十种逃生的法子,却无一种能教他救活这个妇人。
昌明恼怒,恨这妇人将一条命看得太轻太轻。他不愿再兜圈子,径自走入,狠狠道:“昌明当日救夫人,只为看重一条性命。若夫人以此为耻,实是愚蠢之极。昌明求娶,只为你我皆是这世上孤零零的人,互相寻个慰藉,将日子过下去罢了。昌明是粗人,亦是残人,也无家世可配夫人。若夫人嫌弃,昌明自无话可说。若夫人不嫌,昌明可在此许诺,日后若有了孩儿,头一个便随沈姓,给夫人留个念想。若此话再次唐突了夫人,夫人不欲活,那便,——罢了!”
ps:
娘子于数字超级迟钝,又弄错了,应该是一百零五章啊……!诸位看官,你们谅解我吧……吧……吧……
☆、第一百零六章 拷问
“如今猪圈里有母猪五头,种猪一头,大猪二十头,过得一月便可出栏。三四十斤小猪四十头。到下半年可再得两窝小猪,至年底我欲养到一百头。若是顺利,到明年再多养些无妨。左右这城里一日吃得十来头猪,还只嫌少。鸭子如今也养得好,已有五群鸭了,小群五十只左右,大群也有两三百只。每日捡蛋百来枚,市面上卖十文一个,可得贯余,应付工钱足够……。”
“另,魏老三当日所留麦种,如今有好些农户来买。隔壁济王庄上来了人,不单要麦种,眼下之意,怕是想要魏老三过去。府上不妨与小郡王通句话,到底如今庄上的农户种麦不甚在行,若离了他,咱府上的……。”
邱庄头眉飞色舞的脸上现出愁色,种麦的收入可以抵得几季稻子,谁舍得让出这样的关键人物?但济王府上非同寻常,开罪不得,只盼着小郡王能说句话,方好解得这个围。
容娘听得明白,心里有些踌躇。自赵东楼提亲之后,她已久不闻他的消息。但自己,总是有所愧疚的。那种愧疚,是源自当初隐隐知道他的心意,却图藉那一时的温暖,一味的依赖,一厢情愿的将他当做兄长般的信任。那般的掩耳盗铃,出自自己的贪心,他却从不曾揭破。
容娘心中暗了暗,抬眼问道:“魏老三如何说?”
“魏老三不愿。他说在咱们庄上惯了,不欲挪动。要是济王庄上肯出几个工钱与他,他倒是愿意在各个环节把把关,只不知主家是否……?”
容娘想了一想,道:“不是说周边各县都有种麦么?想必种麦者越来越多,不独咱们庄上会种。你告诉魏老三,别的庄上他去收他的工钱,咱们庄上的农户,可不能收。当初大哥原与他说过,他自然省得的。至于麦种。宋管事已然打听过了,外面卖多少,咱们也卖多少罢了。他济王庄上那样大庄子,也不缺这几个钱。只是咱们庄上的,少收一成吧。若没有钱买,待日后卖了粮再付也是一样。”
邱庄头连连点头。
容娘却笑道:“听宋管事说,你妻弟如今过来了,专管养猪,也不种田?”
邱庄头心里打了一个转,知晓小娘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桩事。想必是听到了些传言。他惶恐道:“是。那边庄子上已经交割清楚。并无挂碍。小人正要禀过小娘子,因我家妻弟喜好侍弄牲畜,原本是想过来养牛的,但庄上各户不肯让出来。都想收些牛粪。恰猪圈里头缺人,其他妇人牵挂着家中,来来去去,没个常人,也不方便。故此,索性他们夫妇便专心在猪圈里头做事。因他两个租了几亩旱田,顺了圈中粪肥种了好菜出来,赚了几个钱,庄上人便有些闲话。说是贪了便利。实是小人思虑不周,原该均分给各户的,却让小人妻弟占了便宜。”
容娘看了看外头,白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