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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房间里,坐着一位长衫马褂的胖头中年人,看了魏云寒上下打量,叼了烟斗笑。
白师哥偷偷对云寒说,只要听话,陪这位老爷坐坐,就能送他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
魏云寒只想了这差事好办,坐到沙发上,那位胖头汉子满嘴臭味地凑到他身边,竟然抱了他坐在腿上开始上下乱摸。
魏云寒只觉得心里害怕,躲了躲还是没能摆脱那个死胖子,急恼中,踢了一脚胖子跑掉,一路逃回家。
爹爹知道了这个事,气得将他扔进了大木桶里洗澡,恨不得将他的皮搓掉,疼得云寒哭闹求饶。他十岁以后,洗澡多是自己的事,顶多是大哥会来帮他擦背,也不晓得爹爹为什么这么生气,将他搓得浑身通红如虾米,到头来被拖出浴桶还是没能免去一顿板子。自从那次后,云寒再也不敢随便同人出去,随便吃他人给的食物。那次他大病了一场,浑身开始溃烂脱皮,爹就彻夜地守着他,天天给他买小八样的点心来吃。云寒最爱吃“开口笑”,松脆可口,芝麻也很香,甜而不腻。但这之后,他每次去洗澡时只要听到爹爹在院里说话,就会吓得浑身惊抖。
回想到这些儿时往事,魏云寒的嘴角挂起清寒地笑意。
云寒没有挣扎,也没反抗,推开爹爹,自己进了大木桶里。
水很热,水汽蒸腾,伤口和溃烂的皮肤沾到水,一阵刺痛。
水里满是中药,发出呛人的药香,父亲生了老茧的手,用一条毛巾为他擦洗。
一处处一点点,耐心细致,边洗边说:“洗干净,就什么污秽都没了,这水里有干柚子叶,去邪气。就当被黄鼠狼子给舔了一口,被臭屁薰了。”
云寒的眼泪和了脸上蒸腾的汗水滴落,咸涩中带了苦味。
那双明澈的大眼略聚了些神,望了父亲,痴痴不语。
父亲挽高了袖子,手伸进热烫的水里,沿着他的背擦下,触碰到他伤痛的肌肤,魏云寒一阵瑟缩颤抖。
“小毛子,疼吧?忍忍,咱们不哭!那些畜生,会遭报应的。”
魏云寒落下泪,不知道是疼还是委屈。
洗净擦干后,魏云寒换上一身白色的短衫,躺在温暖干燥的炕上。他的头昏沉沉,二葵子端来一碗白花花的粥,魏云寒一看就恶心地想作呕。
老中医提了药箱随在魏振飞的身后进来,带上门,魏云寒才发现来了生人,将头向被子里缩缩。
“云寒,大夫来了,让大夫给你看看。咱们上些药就好。”
二葵子和小月仙在门外生炉子,就听到屋里一阵阵惨嚎,魏云寒嘶哑地声音终于喊哭出来:“不要管我,不要碰我!”
魏老板的声音安慰:“小毛子,这就好了,忍忍,好孩子,忍忍!”
二葵子倏然起身,小月仙瞪了一眼拉住他骂:“做什么去?”
“去看看二师兄。”二葵子愣愣道。
“老实地生火,你去了能做什么?能替他受罪吗?你师兄还不是替你受罪了。”
正说着,一阵靴子橐橐的声响,一位军官身后带了两名副官进了院子。
“长官您找谁?”二葵子惊慌地问,那人戴着雪白手套的食指将帽檐轻抬,问了句:“你二师哥在吗?”
“胡……胡副司令!”二葵子惊愕了。
胡子卿立在院子中,老枣树枯黄的叶子零星几片挂在枝头,随风飘落。
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传来,胡子卿寻声几步走到门前,伸手欲拉门却又止住。
屋里传来魏老板的苍老的哭声:“这些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胡子卿立在魏云寒的炕边,魏云寒侧着身子面向里,没有看他。
“小魏,好些吗?”胡子卿问:“听说你回到北平了,过来看看你。”
魏云寒闭上眼睛。
胡子卿坐在魏云寒的身边,那床艳绿色底大红牡丹花的棉布背面显得格外乡土气息,包裹着魏云寒起伏的身躯。
胡子卿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能够说什么呢?想问魏云寒一路从东北回来可好?但他明知道云寒遭遇的一切;他想问云寒在东北所见所闻,可又如何问得出来。
“小魏,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无能,让你在东北,在我的地盘上,竟然也……”胡子卿一阵泫然。
魏云寒回头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意,嘴边挂了笑,又侧过身去,拉紧了被子。
“我没能保护你,让你吃苦了!”子卿低头,眼眶朦胧。
“胡司令,有你这句话,云寒就安心了。胡司令没能保护的何止一个云寒,受苦的又何止一个云寒?”
二人沉默良久,魏云寒问:“胡司令,可想看看关东军留给胡司令的礼物?”
胡子卿掩面,点头,他不知道如何安抚云寒。
魏云寒缓缓地拉开被子。
第103章 涅磐Ⅱ
绿底牡丹花棉被缓缓揭开,胡子卿惊骇的目光瞪视着魏云寒侧躺着的身后伤疤,双目如被灼伤般侧头闭目,又缓缓地睁开眼睛。
伤疤累累的肌肤惨不忍睹,尤其是那刺刀划下的两个狰狞的大字“支那”。
“小魏~”胡子卿泪水夺眶而出,慌然为魏云寒盖上被子遮羞。
魏云寒呵呵冷笑道:“胡司令是不忍看?这是在东北的土地上,胡司令的地盘上,关东军留下的记号。东北大地上生灵涂炭,云寒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魏云寒自嘲地一笑道:“明白了,胡司令定然是嫌弃云寒伤疤的丑陋,污秽了司令的眼。司令,还是请回吧。寒门小户,云寒一介伶人,如今遭此荼毒,怕是再难为司令唱戏取乐了。”
“云寒,你这是怄我吗?我对你的心你最该知道,是我无能,判断失误,瞻前顾后害得你受辱。可是我劝过你,不要去东北,为什么不肯听?你这种牺牲是无谓的,等于拿肉身去对刺刀。如果你对我胡孝彦还有信心,相信我胡孝彦能忍辱负重,如勾践一般十年养兵养民收复失地,你就不该去飞蛾扑火做无畏牺牲。”
魏云寒闭上眼,惨然不语。
“这里很臭,不要熏到你胡司令。云寒如今屎尿失禁,胡司令请回吧。”
胡子卿这才注意到屋里的炉台上一个大的铁丝烤笼,上面搭满了烘烤的花花绿绿的尿布。
胡子卿没有说话,默然地掀开魏云寒的被子,魏云寒沙哑地声音向外喊:“爹~”
胡子卿伸手堵了他的嘴,温和地说:“我是大少爷,可是还能照顾你,小魏,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从烘笼上取过两块儿尿布,胡子卿拿草纸为魏云寒擦去身下的污秽,小心地抬起魏云寒的身子,将垫在下面的垫子为他撤去,换上新的。
“胡司令,不可以。”魏云寒制止,被胡子卿按住。
“再乱动,我打你!”胡子卿逗他说。
用炉台上的水壶兑了盆里的冰水调温,用布为魏云寒擦洗,笑了说:“平生第一次伺候人,都没如此伺候过我爹。”
说笑一阵,魏云寒哽咽不语。
“我寻个大夫给你医治,身上的伤会好的,只是这疤~~”胡子卿侧头惨噎。
“那天,我求我爹说,再狠狠打云寒一顿板子吧,打烂了,这字就没了。”
屋里空气沉闷。
“心上的伤一定心药治,小魏你相信我,孝彦也是条汉子,不能忍受这种侮辱。总是有一天,我会让这些鬼子得到报应,何总理答应我,现在不是时机,迟早要国联出面赶走小鬼子。”
院内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没进门就叫嚷着:“小毛子,小毛子,看爹给你买到什么好东西了?”
推门声,魏老板进了屋子,手里小心谨慎地捧着一块儿松茸茸的黄色蛋糕。
进了门发现胡子卿还没走,忙陪笑了将蛋糕递到魏云寒面前。
这才发现床角扔的污秽物,慌得说:“胡司令,这怎么~~哎哟~~”
※※※
魏云寒仍是不吃不喝,凭谁劝也最多喝些稀粥。
在胡子卿安排的医院里疗养,总算是退了烧,伤口也好了许多。
但魏云寒仍是心情低落,不肯见人。
这天,日光透过窗帘洒在他脸上,暖融融的。
一股淡香袭来,脸上冰凉细润的东西触动,睁开眼,竟然是露露。
“表姐,你怎么来了?”魏云寒惊喜道,又左右看看,不见父亲。
“姨爹出去了,我故意躲开了他。”露露得意说。
魏云寒笑笑。
“你好些吗?”露露问。
魏云寒闭上眼不语。
“都过去了,不要乱想。”露露道。
魏云寒苦笑,不去看她,似乎所有的尊严都被剥光一般。
“小寒,你还是这么倔强,别为难委屈自己。”露露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表姐眼里,你是最好的,从来都是。”
说罢,凑到魏云寒的脸颊前,甜甜地笑望他,凑到他唇前轻轻地吻。
魏云寒如触电一般一把推开露露,浑身颤抖,目光惊恐。
露露笑笑再次走近他说:“小寒,你迟早还是要做回原来的你,你什么都不缺,我问过医生,你是心病,心里的病。你太在乎自己,太和自己为难了。过来,听话,姐姐知道怎么为你疗伤。”
露露坐到魏云寒的床边,搂过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一手摸着他的头,一手探去被子中,魏云寒周身一颤喊了声:“表姐!”
露露安慰地拍拍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傻子,没事!都是被姨父荼毒的。若真是出了事,你亏不亏,白来世上走一遭。”
魏云寒闭上眼,忽然门“砰”地一声响,魏振飞提着根棍子出现在门口,指了露露大骂着:“贱货,贱货!”
抡了棍子就打,魏云寒大喊一声爹,挡在露露身前,一场混战,露露丢了一只高跟鞋落荒而逃。
魏云寒看了眼父亲,无语地趴在床上,等着那棍子的打下。
“咣当”一声响,棍子落地的声音,传来魏老板呜咽的哭声。
※※※
汉威听说魏云寒的消息还是随大哥去云城祭奠姑爹路经北平的时候。
听说魏云寒被鬼子糟蹋了,汉威见大哥捶墙义愤填膺。
汉威悄声问:“大哥,关东军是男人吧?男人糟蹋男人,怎么糟蹋呀?”
一句认真的询问,招致大哥一巴掌打在他身后骂:“小孩子,乱打听什么!”
在医院见到魏云寒时,汉威惊愕了。
魏云寒极为消瘦,皮肤下骨骸轮廓清晰。
听说小魏老板只能吃流食,在养病,汉威只觉得他可怜,脸色惨白没有光泽。
汉辰对魏云寒说:“去龙城吧,养伤,唱戏。”
“我要留在北平,留在最前线,登台,唱戏!”魏云寒坚毅的目光,汉威颇是感动,看看大哥,又看看魏云寒,心里一阵瑟然。
随大哥回到六国饭店的房间里,汉威洗了个澡,出来裹了浴袍赤足踩在绒绒的地毯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去穿了衣服出来,小心着凉!”
大哥吼他道。
汉威吐吐舌头道:“晓得了,就去。”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
“宵夜送来了!”汉威惊喜地冲去开门,一定是西崽送他定的点心来了。
门一开,汉威惊愕住,进来的却是笑容可掬的胡子卿。
“小威儿,许久不见,军校快毕业了吧?”
汉威惊愕的目光转为疑惑,随即又是嘲弄和恨意,咬牙把了门问:“胡司令不去东北打小日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又没有美人让胡司令搂了去跳舞醉生梦死,胡司令不是连家门都找不到了吧?”
“汉威,和谁说话呢?”
屋里传来大哥的询问声。
汉威大声嚷:“一个讨厌鬼!”
然后又奚落道:“九一八那晚,胡司令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说罢就要关门,被胡子卿一把顶了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