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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柚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低声对万金道:“你进去看看,告诉她,就说……就说朕来了。”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反手自脖子上解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绿龙纹玉佩,顿了一顿,道:“还有,把这个给她。”
万金呆住了。常妃本就有些苍白的脸顿时惨白:李柚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叫她带一句话,如今万金回来才让进去看看,可见对自己已经失去了信任。这也罢了,就算无心,自己毕竟做了这样的错事。只是……,常妃心中翻起深切的悲凉之意:那块玉是先皇所赠,要他传给将来太子,北庸下一任皇帝的。他如今竟然给了慕容昭容!这表示什么?许她中宫之位?告诉她,她的儿子将是今后的太子?即便是明妃当年也没有这般荣宠。常妃的拳头拽得紧紧的,一夜的疲惫包裹着她,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莫非。
万金楞了半晌,怔怔唤了声:“皇上,这……”
李柚目光一寒,冷声道:“怎么?又想说朕违了哪条祖宗规矩?”
万金不敢再言,重重磕了一个头,双手举在头顶接过玉佩,起身往殿内而去。
不过须臾,万金退了出来,面色有些暗淡,低垂着眸子道:“回皇上,昭容娘娘这会子还昏睡着,奴才传了皇上的旨意,让榆钱姑娘给娘娘将玉佩戴上,也不知娘娘是不是知道,只是……只是一味的淌着眼泪。”
李柚听了最后一句,心如刀割,他心急如焚策马狂奔数十里,盛怒之下惊痛悲愤交加,又在这秋日之下呆呆站了三个时辰滴水未进,此时脚下竟有些虚浮,连忙将手扶在额上,揉了揉眉心,定了定神,但见院子里的人都直挺挺跪着,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秋风吹过,带起一片落叶。
李柚看见冯春的身影,遥遥一指,道:“冯太医,为何不进屋去伺候?跪在这里做什么?”
冯春忙叩头答话:“回禀皇上,伤势已经处理妥当,伤筋而未动骨,没有大碍。如今唯有好好休养,按方子用药,需半月余,便能行动,三月余,便能痊愈。只是……”
李柚的声音里透着森冷的寒意:“起来回话。”
冯春谢恩站起,几步上前,伏在李柚耳边低语几句,李柚身子晃了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半晌才猛的盯住冯春的眼睛,低声道:“无论如何,好好调养!务必还朕一个完好的慕容昭容!”
顿了一顿,李柚忽然道:“传旨,即日册封慕容云菲为妃,赐封号‘莫’,因莫妃尚在病中,让礼部一切从简。”
万金连忙应是。明仙宫众人连忙谢恩,常妃却是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第一六〇章 天涯明月,相思寄与谁?
莫非第三日晌午方才渐渐有了些意识,浑身虚弱得疼痛,瞧得人影爬在自己床前抹泪,只是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是谁,莫非却凭着那一张模糊的圆脸认出了是榆钱,有些吃力的喃喃道:“榆钱,水!”
榆钱猛的愣住,细细看了又看,又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确认这次不是幻觉,也不是自己扛不住疲倦睡着了的梦境,顿时跳了起来,却又突然强自令自己镇定下来,快步朝门外走去,一下子拉开门,朝门口守候的太监沉声道:“请冯太医,主子醒了。”那太监慌忙应是,便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跑得远了。
做完这一切,榆钱这才回到寝殿东北角黄花梨木圆桌前倒了一盏水,倾出一滴在手背试了试水温,快步走到床前。先将青花瓷盏放在床头水沉香木矮几上,将莫非小心翼翼扶起几分,门外已经轻手轻脚进来几个宫女伺候,此时连忙取过大迎枕,让莫非斜倚在那枕上。榆钱又仔细替她掖好被子。这才端起瓷盏递到莫非唇边,缓缓服侍莫非喝水。
做这些事时,她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屋子里仿佛能听见她急促而有节奏的心跳。她的唇角含着笑,刚刚被绢帕抹干的眼泪却忍不住又滑落了下来。
莫非抿了几口水,待榆钱将茶盏放好,抬眼看了看她,嘴角艰难的浮起一抹笑,低声虚弱道:“傻丫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似地。”
榆钱终于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地纵情哭出声来。这些天的担忧,以及知道主子失去小皇子的心痛与伤心,已经折磨得她快要撑不下来。终于熬到莫非醒来,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若再不纵情哭泣一场。只怕真会憋出什么病来。
只是榆钱一向沉着冷静,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一众宫女被榆钱哭得有些慌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屋子里。此时屋子外走进来一位宫女,面含微笑向一众宫女道:“你去御书房回禀皇上,就说娘娘醒了。你去打些温水来给娘娘擦脸。你去小厨房看看细粥熬好了没。你去看看冯太医来了没。来了便随时跟着,看有什么帮得上手的。你去……”她的语速奇快。一眨眼儿间,便利落的打发了一众慌乱的宫女,众人都朝莫非行了礼,匆匆忙忙的退了出去。
待一众宫女都退走了,那宫女才走到床前曲膝请了个安,轻快道:“莫妃娘娘安好,奴婢灵素。给娘娘请安,娘娘醒过来就好了。”一面说,一面软语温言的朝已经止住哭泣的榆钱道:“榆钱这会子可松口气了,这些日子你也没好好用过顿膳,更没能好好睡一觉,待会儿陪着莫妃娘娘进些细粥便回房休息一阵吧?”
榆钱压住低低的抽泣,应了声“是”,态度极为温和有礼。
那宫女又温和轻快的问:“令公大人专门差人送来了蒙顶山千年人参,待太医来看过,便给娘娘补身子。娘娘可还想吃些什么?”
莫妃失血甚多。唇上发白,微微哆嗦。此时只静静听她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儿,声音若银铃般好听,却也不想打断她。此时听她问自己。微微的摇一摇头,问道:“你怎么来了?”这宫女正是御书房奉茶宫女灵素,李柚身边信得过又极为周全细致的人。
灵素微微一笑,道:“圣上打发奴婢过来,说榆钱虽然妥帖,却是伤心着,怕没了方寸。又怕别的人失了照应。”
莫非听见她提及皇帝,身子不由微微一颤,低声问:“皇上回来了么?”
灵素略一顿才道:“前日天没亮便回来了。一回来就来瞧主子,在外头台阶下站了半日功夫。”说到这里,想起一事,低了声音道:“圣上只带了十余骑策马而回,围猎的行驾都是半日后才撤了回来。”
莫非心尖儿一颤,欲言又止:“围猎……”
灵素会意一笑,道:“圣上说了,围猎移到初春进行。”说着指尖遥遥指着莫非脖颈,微笑道:“娘娘您瞧,圣上赏您的。娘娘可千万保重身子。”
莫非抬手向脖子上摸去,一块冰凉入手,心知必定是块玉佩,也不多想,手又无力的垂下,心中想起自己的月牙玉佩,不禁有些黯然,顿时沉默了起来。
灵素看着沉默的莫非,很自然的会错了意,便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
沉默被殿外小宫女的低叫打破,“姑姑。”小宫女的声音胆怯而有些微微颤抖。榆钱便走出去,那小宫女道:“常妃娘娘宫里的紫菡姐姐送来了这个。”说着,小宫女递上一个精巧的金丝楠木雕鸳鸯匣子,待榆钱接过匣子,又悄声道:“玉妃娘娘那边也送来了东西,奴婢不敢接……毕竟是不祥之人……”
“住口!”榆钱连忙打断她的话。虽然玉妃自小产之后便一直有不祥的流言在宫中隐隐传播,但在明仙宫向来是被禁止提及的,“谁给你的胆子?”榆钱的语气越发凌厉,“自己去找侯公公领板子!”
小宫女不敢辩解,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低低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
榆钱捧着匣子到莫非跟前打开,莫非见是一长串颗颗硕大浑圆的佛珠,匣子刚一打开,便有甘甜浓郁的香气溢出。以莫非的心境仍然忍不住低低“嗳哟”了一声,浅浅道:“这是上好的多伽罗佛珠,常妃姐姐怎么这样客气。”又朝榆钱道:“选一样像样的回礼,好生给姐姐送去。用心些选,便是没这多伽罗佛珠珍稀,也要能配得上姐姐品格的。”
榆钱连忙应“是”,又道:“只怕玉妃娘娘那边的人还在主殿候着,说是送了礼来,奴才们不敢接。”
莫非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赶快去,接了,好好谢过。”顿了顿又道,“玉妃那边不用回礼,让来的人带一句话,就说,‘我知道了。’”
榆钱愣了愣,曲膝道:“奴婢省得。”又朝灵素道,“有劳姐姐看着娘娘,我先出去了。”言罢便退了出去。
……
冯太医来诊了脉,只说要静静养着,又开了方子,倒也没说旁的。
灵素服侍着莫非用了些吃食,又扶着她细细躺好,才源源本本将李柚这两日反常的状况向莫非一一说了,又说了李柚回来那日先去了金辰宫,又来了明仙宫,才去了晗宁殿,晗宁殿出来之后便在明仙宫站了半日,之后两日却没有再去晗宁殿请安,也没有再来明仙宫,只是一味的沉默。反倒是太后,这两日诏了许多老臣喝茶聊天打马吊。
莫非沉默了很久,才费力地说道:“纵然我知道你是慕容云随的钉子,你这样和我说这些事,我依然会很不习惯。更何况,我和慕容云随闹得并不愉快。还有,慕容蓝走了。”
灵素轻轻替她把杯子理了理,压低了声音轻巧笑道:“少主说过,您永远是慕容府的三小姐。至于蓝姑娘,奴婢不懂她为什么走,但奴婢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是说人的心和身体可以在不同的地方。”
莫非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点了点头,断断续续道:“难为……她了……”
灵素也沉默了很长时间,笑道:“圣上很是惦记娘娘。圣上给娘娘的这块玉……”灵素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块晶莹剔透的翠玉上,“这是北庸历代皇帝传承之物。”
莫非听了这句话,陡然愣住,突然脑海中浮现了许多画面,想起今后要做的事,又想起肚子里那个自己还不知道她存在便消逝的生命,怔怔的两行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灵素忙轻快的劝慰道:“娘娘别哭,这会儿可是断然不能够哭的,不然再过几十年,必定落下迎风落泪的毛病。”
莫非有些虚弱,仿佛无意识般喃喃道:“几十年……”灵素仿佛看看到了她唇边的那丝嘲讽,一面替她拭泪,一面温言道:“娘娘还这样年轻,皇上和少主又这样的关心娘娘,娘娘要多想想以后的日子。娘娘是大富大贵之人……”灵素还在轻快的说着什么,莫非却已经听不进去。莫非脑子中只是很讽刺的想到,如果灵素知道自己以后想要干什么,还会不会说自己是大富大贵的人?还会不会让自己想想以后的日子?
有些坚持,永远不能改变。
过了片刻,榆钱进来,身后却是万金来了。一进屋子先是规规矩矩给莫非请了安,“奴才参见莫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莫非听见“莫妃”两字,眉角狠狠跳了两下。虽然适才已经从灵素口中得知册封的消息,却依然极不适应这个封号,总有些忐忑地猜测到底是何意思。只听万金恭谨道:“皇上听说娘娘醒了,打发奴才过来。”说着将一缄薛涛笺双手呈上。
榆钱忙接了打开却没有看而是直接递给莫非。那薄薄笺纸上果然是李柚御笔,只写了廖廖数字,正是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天涯明月,相思寄与谁?”
第一六一章 慕容蓝的价码
莫非有些怔怔瞧着那一张墨色凝重,衬着雄峻清逸的字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