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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二次到李世民的书房里,迎着随意散在案桌上的铜镜,我才知道自己脸色竟这么难看,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正如璃影所说,沿着无心听者有意,李道玄的话着实戳到了我的痛处。不到一年,我已经看够了这座赤瓦碧墙构筑起的王府内逶迤潋滟的如花美眷,琦年玉貌赏心悦目到让人害怕,我只是他的侧妃,是妾,还有数不尽的人有着和我同样的身份。
这种身份的人从前在隋宫里见到太多,博君王一夕恩宠,风光背后更多的是漫长无尽的空洞岁月,年华老去之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取代,然后守着华丽冰冷的宫殿在无休无止的回忆中默默终老。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过这样的生活,也不相信自己会过那样的生活。
“喝点水。”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递来一杯水,我听话地接过来低下头专心喝水。
虽然是沉默,但仍能感觉有复杂的视线落下来。周围极静,他的话格外清晰。
“相信我,我娶你真得只是想对你好。”
睫毛翩跹垂下,我静静地看着光可鉴人的石板,“我相信。”他递上来的水在彼此静默的时间流逝中凉透了,以至我不愿再将它拿在手中。将杯盏轻轻放到案桌上,抬起头来看他:“找我有事吗?”
他的眼神专注无旁骛,或许是我听错了,竟有种哀凉无奈染尽了话语中,“我明天就要走了。”心狠狠地颤了颤,过后便是无可填充的虚晃,还是竭尽全力地滟起合适的微笑,“殿下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要考试,下一更在6号……亲们使劲扔吧,鸡蛋管够,不过……别扔脸
第45章 四十六
“知不知道,你总是有这么一种魔力。”握在肩胛上的手移开,他后退几步,流转于我们之间的暧昧不明的气息瞬间尽数散去,只余疏淡清潇的花香。
嗯?我略有疑虑地抬眸看他,“每次我有满腹的话想对你说,却总是被你看似漫不经意的一两句话给堵了回去。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只要你对别人不会更好,那我就无话可说。”
自认为对他的少年老成已经习惯,却还是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于我而言,难以把握得不只是他,还有我自己,或许长久以来他眼中的我与我心中自以为然的样子差距甚远。这也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心中想得是一个样儿,现实却总是背道而驰。
话及此处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只有回之一笑:“是吗?我是这样得吗?”
他清淡一笑,好像想通了什么般:“不管是什么样儿,你都是忆瑶,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忆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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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忧心致疾。
或许这些日子思虑甚繁,以至伤及脾肺,自李世民走后我便一直缠绵病榻。思雨和慕夕她们每天忙着煎药熬补汤忙得不亦乐乎,璃影则自有她所焦虑的。原本准备妥当的逃亡大计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事而暂且搁置。
看着她愁眉紧锁的模样,我很是过意不去。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我淅淅落落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大唐秦王自前线凯旋而归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长安。
璃影紧蹙的秀眉非常无奈地舒展,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成心得吧?”
我非常无辜:“影儿,你要明白,人生在世总是会有许多违逆所愿的事情存在,不管它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向坏的方向发展,都不是我们所能掌握得。”
她微微躬了身体,鼻翼几乎与我相贴,唇角有着曼妙精致的梨涡:“那依夫人所见,如今这情况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还是往坏的方向发展?”
我略有惆怅地低下了头,或许是心之使然,让我在此时此刻生了这样的一场病。我总是在为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掩盖内心疯狂滋长的眷恋不舍。如秋意深浓,花枝凋零落叶萧索,然而弥漫在空中岁月沉淀的气味却愈加纯郁。
此战,秦王李世民率军坚墌守高墌,相持六十余日,薛军粮尽,其将梁胡郎降唐,后大败薛仁杲于浅水源,薛仁杲投降,称浅水原之战。薛仁杲被生擒,斩于市。历经此役,李世民可谓一战成名,关中唐风吹遍之地无人不晓秦王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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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
透过翻起的绮窗,可以看见外面沼水溶溶,闲花淡淡开,碧楼帘影描摹出细雨吹风式的初春画轴。昨夜下了一场雨,清晨的地上残留着滋滋湿意,清风拂面,也好似揉了雾露在里面,辗转轻柔地拂上面颊。
璃影扶我在荷渠旁的石凳坐下,一张纸伴着秋风飘落到我脚边,弯腰将它捡起、展平,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后因为惊讶而险些松手。
秋季万木凋零,人间芳菲尽,唯独枫叶红得艳丽而张扬,映着苍凉如许的茫茫天地,红锦般的色泽有了古人吟咏的‘庭树槭以洒落’的意境。我细微地轻疏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地抚平因俯身而引出的衣襟上的细褶,将书信递给迎面走来的李世民,他视线在信笺上微顿便将它接了过去。
李世民身后跟了一个人,见到他让我瞬间有种尘光逆转的恍惚错觉,倘若没有这王府后苑静泓盛雍的风景为衬,真仿佛是回到了三年前那个辰星盈漫天的夜晚——我们初相识的日子。
“今天风可真大,臣刚才一松手那信竟自己飞了出去。”
风柔和迎面,其中弥漫着梨花甘甜熟烂的芬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虚空。我和缓微笑:“无妨,刘先生足智多谋也有偶然失手的时候,实属人之常情。”眼前阴翳翻涌,原本被刘文静吸引过视线的李世民陡然转身看向我,清辉如水的双眸映衬着清粼粼的窈曳波光,迷盈入眼反倒看不清本来色泽。
刘文静笑道:“刮得是东南风,虽有些冷冽确是好风。周郎妙计安天下,借来东南风御曹,使得七十万曹军之众覆没赤壁,至此天下三分可谓水到渠成,功德无量。我大唐扫平薛举之寇亦是功勋一件,正有古今相应之意。”
李世民回道:“刘卿所言极是。”不知是否是错觉,我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倒是李文静侃侃而谈仿若兴致极高,回忆初见他时还是落拓却自负清高傲骨的不得志书生,而今重逢早已褪尽了当日沧桑,谈笑风生毫不羁绊,千言品评古今政史,俨然秦王麾下第一谋士的风度。“赤壁一役天下人将周瑜传得神乎其神,以臣之见未必就是天降神兵。若非曹操生性多疑误将蔡瑁、张允当做奸细诛杀,失去通晓水战的两员大将,又怎会授周瑜以柄火烧连营。曹操妄为一代枭雄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忠奸都辨别不明,若放在秦王手中必然能明察秋毫揪出真正的奸细,既不妄冤好人亦不错放奸恶。”
我凝望着远方流云黯淡,不知何时敛起了阴霾乌彤涣涣,隐有雨势。耳旁李世民似乎应和了几句,而后刘文静敛衽告退,他靠近了几步伸出胳膊想握我的手,被缎袖上细细密密的银丝瞭过让我飘忽的深思有几分聚敛,轻悄地避开了。只因不知何时手心里腻了一层轻薄的汗珠,冷意入肌骨。他倒也没有勉强,触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方才收于身侧,道:“好像……快下雨了,先回去吧。”
我垂下眸眼浅淡应了声,施礼后便带着璃影要离开,走了几步却又被他叫住。他的身后流水盈盈,一袭银白锦袍如月色静谧清明,有片刻的沉寂他蓦然转身看向湖光缥缈,淡然道:“天凉了,多穿些。”
瓦檐下小侍女絮絮议论着,极少见入秋了却这般多雨。有一句诗缭绕于胸,是极不应景得,却总是挥之不去——持此从朝竟夕暮,差得亡忧消愁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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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灯烛轻晃,璃影屏退众人有些尖厉道:“公主还下不了决心吗?他先前让李道玄来试探我,现在又让刘文静来试探你,招招式式分明是起了疑心。”
我沉思道:“疑心是有,但绝不会有证据,不然此时你我也不会安然无恙。”见她意有不忿又安抚道:“越是这样咱们越得按兵不动,刘文静这个老狐狸既敢当着秦王的面儿来试探我现在说不定正等着抓我们的把柄,若是此刻乱了章法岂不是正中下怀。”
璃影情绪稍有缓和,道:“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我信手撩过烛光,“是,以后什钵苾若有召唤你尽可不必理会。”暗光撩动映出璃影清艳面容略有忧悒,我淡笑道:“古人计出之高可围魏救赵,我们倒可依样画个葫芦。”
但似乎我的沉着冷静并未令璃影安心,她站在烛火明暗之处,轻声道:“但愿一切尽如人愿,只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世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只怕你继续留在他的身边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里。”
微风缓缓入室,帘幕翻飞外的净空中星河流动,沐浴着莹暖星光言语仿若梦呓般无痕:“怎么办,我真有些怕了呢。从前比这更糟糕险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却从未这般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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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暖的晨霭透过薄纱帐耀进来,晕在脸上,热雾弥动让人贪恋中愈发慵懒。我轻微伸展了下酸涩的身体,揉揉眼睛呢喃道:“璃影……”迷蒙中仿若有个人影坐在床榻边,我拽着被子翻了个身脑中蓦地机灵乍现,如溺水的鱼扑腾坐了起来。
眼前蓝锦清煦,似吸纳朝霞神彩带着些蛊惑样的迷离。他温润一笑,“醒了?”我此刻尚处于沉睡初醒时的懵懂,于眼前状况毫无头绪,只呆呆傻傻地看着他。李世民给我掖了下被角温和道:“这些日子京中多有风疾,我请了郎中来让他给你把把脉,可好?”
被他眸中桃影如汐的神光耀花了眼,我低下头极温顺地应了声。
璃影在我腕下垫了个红锦小榻,由着眼前这位郎中给我诊脉。说来也怪,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几许人也是生了头遍染霜华的鹤发,伍子胥一夜愁白头是因忧虑吴国前途,但这位郎中自进来便嬉皮笑脸不时和李世民调侃,全然看不出丝毫愁虑的迹象。
他将手指抵在我手腕上片刻,眉宇微蹙似是不甚满意便将我胳膊拽过去拍打了几下,我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璃影见她亦是习惯般地迅疾从囊袖中将短刃□三分。
那郎中眼皮抬也没抬:“小心些别割了手,省得待会儿还得麻烦我给你包扎。”璃影换了副探究的神色去打量,我则凝神瞅着他胜似女子细腻的皮肤和苍白的头发,试探着问:“先生今年贵庚?”
他呵呵一笑,道:“不大,不大,再过一个月就正好七十了。”我心底暗自吃惊,道:“先生果然驻颜有术。”他用闲置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甚为愉悦:“雕虫小技而已,你现在是用不到,等过去个一二十年要是你的秦王喜新厌旧被年轻小姑娘勾去了你大可再来找我。”
李世民脸色骤青,瞪着他恶狠狠道:“看你得病吧。”
郎中向我吐了吐舌头,将手收回去道:“脉象平和,看上去是没什么病……”目光辗转于我和璃影之间片刻,换了副思忖的神色道:“不过倒是有件事得注意注意……”
李世民神色凝重了几分,问:“什么事?”郎中没理他,径直向我问道:“我问你,你自幼生长的地方可是多见女子环绕而男子稀少?”
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你身边的女子可是各个貌美如花,才色双绝?”
我又点了点头。
他眉毛一拧,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叹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