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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应语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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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咳咳咳。。。”
屋内传来阵阵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却也一声比一声无力。如意捧着毛巾面盆匆匆跑进屋去服侍,却又很快退了出来。
“滚!”虽是一句十分虚弱的咒骂,坐在院中药炉前的我仍然听见了,手中的芭蕉扇顿了顿,一抬头瞧见如意眼眶红红,不由歉道:“这些日子爷爷病势渐重,心情也益发不好,委屈你了。”
“小姐,你跟如意说这些干什么。”如意吸吸鼻子,低声道:“论委屈,如意怎能同小姐比。”
我笑笑,放下芭蕉扇,取过一块湿布包住滚烫的药锅把子,熟练地将浓褐色汤汁倒入白瓷小碗,炼去药渣,盖住碗口:“我们宋家已不比从前了,你若想跟他们一起走,我不怪你。”边说边将晒了一上午的药材收起,仔细分类重新包好,都是隔天要煎了给爷爷吃的:“爷爷久病难愈,我又不懂生财之道,再多积蓄也慢慢坐吃山空了,幸好剩下一些足够打点大伙儿的遣散费。”整理完药材,我拿起一柄扫帚清理洒在地上的药渣:“多年主仆,离了宋家,我也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去处。。。可想过去找你表姨?”若我没记错,如意有个表姨在京城,开了家小饭馆儿,生意还过得去。
“小姐!你当如意是什么人呢!”如意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扫帚,眼眶更红了:“自打如意七岁进宋家,跟了小姐姓宋,十三年来与小姐寸步不离,从未想过要离开小姐!乔叔乔婶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好了,如意不走!既已姓了宋,这里就是如意的家,如意还能去哪?!”如意两手攥着扫帚柄,哽咽:“如意知道,就算没有如意,小姐也能把老太爷照顾得很好,可谁来照顾小姐呢?如今这宅子里除了你我,已没有其他人了。”
我心底涌上几分苦涩,掩饰地笑道:“如意,我虽比你小,但也满十七了,是大人了,你莫不放心我。”
“小姐,你叫我放心?”如意看着我,通红的眼圈儿簌簌落下一串水珠:“这些年,小姐可知自己,变了多少?”
我一脸茫然。
“小姐本是最爱梳妆打扮,如今成日一身缟素,不对镜不敛容不苟言笑。。。老太爷卧病以来,小姐日夜操劳,忧心忧神,瘦了多少憔悴了多少你自是不觉,如意却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叫如意怎能放得了心呢?更何况。。。”如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九娘和明。。。他们一直。。。都没再回来。。。”
我怔怔地听,垂首看着一双日渐粗糙的手,说不出话。
指腹在不知不觉之间生出了薄茧。真奇怪,分明是自己的手,却又那么不像自己的手。
曾经,曾经一切都不是这样的。。。曾经,我的手只用来写字、画画、抚琴、下棋,除了刺绣从不碰任何活计,甚至不必自己梳头。
因为我的奶妈,九娘,很会梳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可以天天给我换不一样的发式,加上我的长发浓密乌亮,每次梳妆完毕都能引来一片赞叹艳羡的目光。以至于后来,附近若有谁家嫁娶,新娘子的家里人必定来求爷爷在大婚那日借了九娘去为新娘子做头式,连带捎上明夜,九娘的儿子,给新人题诗作词。
明夜写得一笔好字。
爷爷总说我的字清雅有余然定力不足,不似明夜落墨净脆,又大气潇洒。我口上不饶,但心底却不得不服,只因无论是谁看见那片连云衣袂翩跹飞舞的瞬间,都会惊诧,然后惊艳——墨汁在他的笔下彷佛成了活物,幻为行云流水,垂落九天银河,哪怕再简陋、简单的牌匾,只要他经手一转,都可以变得气宇不凡。我曾用一幅花了大半年才绣成的百花图去换他的笔墨和临帖书,结果失望地发现与自己案头上摆得并无不同,可见全是天赋。
他在众人的褒奖声中永远谦逊得体,但一转脸对着我却总嘻皮笑脸:“你若从此苦练十年,应该有机会能赶得上我。”
我气,追着打他,问他讨还百花图。
那个时候,满院庭芳,春意融融,花香入脾。九娘陪着母亲坐在花架之下,母亲两手抱一只暖炉,脸色虽略显苍白,但精神却不错,不时与九娘闲聊。九娘一边搭话,一边绣着一件衣领,隔会儿轻轻咬断线头,朝母亲身上比划,笑道:“很衬呢。”
风吹着梨花飘下枝头,顺着九娘的乌发轻盈滑落,被长长地睫毛一挡,自眼角缓缓坠下,仿佛一滴泪。
正追着明夜讨伐的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痴痴地望着九娘。明夜见状折返,笑道:“怎得,这么快就跑不动了?跑不过得话可别想我还你那块大花布哦!”
我瞪他一眼,不加理会,仍是盯着九娘。
“你究竟在看什么呢?”明夜凑过脸来。
“九娘。。。很美呀。”我欣羡,由衷叹道:“若是将来我也能像九娘这么美,该多好呢。”
明夜一怔,看了九娘一眼,又回头看着我,笑容从唇角慢慢浮起:
“你呀。。。傻丫头。”
“我哪里傻了?你才傻呢!”我面孔发烫,好不懊恼对他说漏了心事,一跺脚扭头就走,直至屋前掀帘之际忍不住回望一眼。
那个时候,他正斜倚在梨花树下,手编一只雪色花环,望着我的明亮双眸盛满温柔。
那个时候。
真的只过去三年?
我不禁迷惘。一切都仿佛像是上个辈子的事了。
晚风轻拂,脸颊添了些凉意,我忙转身,借着端药悄悄抹干眼角:
“差不多能喝了,我给爷爷送去。”
第二章
眼见天气渐渐转凉,我将夏衣都洗净,趁着艳阳天晾在院子里晒,直忙到中午。刚用过饭,刘大娘就来了,坐了好一会儿,待她一走,我便叫了如意进来。
“如意,你今年十九了。”我撩起鬓角一根碎发拢在耳后,微笑:“母亲在世的时候常说要给你找个好人家,可这些年家里发生太多事,全给耽搁了,你既自己有了意向便再好不过,只是该早些跟我说才对。”
如意闻言顿时满脸红晕:“小姐!你莫听旁人胡诌那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我昨日路过兰绣坊遇见刘大娘,她正跟两个绣姐夸你的好处呢。”我故意取笑道:“原来你一直不肯上京投靠表姨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刘正呀。”
“谁说的?!我才不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的呢!”如意的双颊简直红得透明了:“那傻小子,竟然不同我讲一声就跟刘大娘说了。。。这下可好,凭刘大娘压不住话的性子,只怕现在整个南乡郡都知道了呢!”
看如意一脸气急败坏,我勉强忍住笑意,正色道:“刘正家里虽非富贵,但小本经营有方,底子还算殷实,你若跟了他,下半生吃穿不愁。最要紧的,人家性子好,对你一心一意,你就别怪他了罢。”我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塞给如意:“去,当了它。”那是一块纯金锁片,雕鸾镶玉,极其精巧。
如意一惊:“小姐?这。。。这不是小姐出生时老太爷送的贺礼么?”
“嘘。”我捂住如意的嘴巴,指指里屋:“小心别让爷爷知道。”
“小姐,你这是。。。”
“算算手头的银子,勉强能撑过下个月,但往后的药钱恐就不够了。你知道,爷爷用的人参灵芝都是最好的。”我轻叹口气,扶着额角:“这块金锁我戴了十七年,从未没想过有一天会当掉。。。里头刻了我的名字,只怕当铺又要借机折价。”
“不行不行!”如意急道:“这可是老太爷留给小姐的嫁妆,不能当!小姐,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刘正想办法。”说罢就往外冲。
我一把拉住如意:“别。”
“小姐,刘正定会帮我们。。。”
“我知他会,但这是我宋家的事”,我看着如意,认真道:“何况你还没进人家的门呢,名不正言不顺的,怎好收人钱财?”哪怕如意嫁了过去也是一样。莫说爷爷一生心高气傲,绝不肯受人怜悯,我亦不能叫人看低了宋家,连带看低了如意,令她将来在夫家抬不起头。
“把它当了,一半是你的嫁妆。老爷夫人都不在了,爷爷如今也病着,你的事儿便由我做主。”我握住如意的手,笑道:“其实昨日碰见刘大娘的时候,她就跟我商量着想将这门亲事早点定数。刘正过年就满二十八了,郡里比他岁数小的都早已成家生子,刘大娘自然着急他的婚事。方才大娘特意来找我,说打算后天正式上门下聘。考虑到我俩不经事,爷爷又那样,是以关乎婚礼的一干事宜只能劳烦刘家多点担待,好在刘正和刘大娘都是体谅人,办事又利索,应该很快就能筹备齐全了。”我掏出绢帕,抹去如意脸上的泪珠:“我们宋家虽家道中落,但仍是知书识礼的人家,从前我娘教过我们做人媳妇的道理,你都还记得吧。”
如意哽咽着点点头,又摇头道:“小姐,如意不嫁,如意不要跟你分开。”
“又不是嫁到离乡背井,不过隔几条街坊罢了,你随时都能回来看我么。”我笑一笑,听见里屋传来的咳嗽声,笑容又不禁黯下去:“如意,你若真为我着想,就快点儿把婚事儿定了,爷爷要有什么万一。。。我不想因此影响到你和刘正。”
爷爷还剩多少日子,我们都心中有数。大夫言明,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尔。如意这会儿不过门,要是爷爷忽然不好了,三年孝期,刘正能等,刘大娘可等不了。
如意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垂首半晌,蓦地坚定道:
“不,小姐,如意不嫁。”
“如意。。。”
“万一老太爷有个什么,如意又嫁了,谁来陪小姐?小姐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过日子?难道小姐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她抬头:“乔婶说的对,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了。”
最后一句,像一枚极细的针蓦地扎进心口,叫人刹那惊痛莫名,却又不见血。
我似乎仍在笑:
“如意,我说过很多次,我不等他了。”
“你说谎。”
我怔住。生平第一次,如意用这般尖锐的字眼和语气同我说话:
“你说谎。”她盯住我的眼:“你一直在等他,否则这些年你不会推了所有的亲事,就算夫人临终前一番教诲也没能改变你的心意。。。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你念的全是他的名字。。。你分明一直想着他。。。小姐。。。”如意跪了下来,两行清泪滚落脸颊:“别人不懂你,但我与你朝夕相处十三年,如何能不懂你?你是早已打定了主意是不是?嫁了如意,送走了老太爷,你便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然后你就能去找他了,是不是?”
我杵在原地,沉默良久,还想笑,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如意,这几年,只有你陪着我。”我俯□,握住她的手,终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你,是不可能陪我一辈子的。”
一个月后,如意和刘正成了亲。没过多久,爷爷就去了。
第三章
等马车的时候,如意坐到我身边。今天她穿了一件绛红水纹衫,配一条浅藕色绣裙,都是上好的绸缎,裁剪熨帖做工细致,一看便知是兰绣坊的新货。
“看见刘家待你好,我很替你高兴。”我笑言:“以前总爱穿素,其实你穿亮色更好看。”
“小姐”,如意开口,想说什么又打住,顿了一会儿才道:“小姐,我会将宋宅打理好,包管你回来的时候,这儿还跟现在一个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