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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卷帘落-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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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拦她。”耳后听见母亲冷然道:“让她去。”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朱漆大门,在福伯的惊呼中头也不回地往外奔,街头漆黑一片,寂静一片,除了打更只听见我凌乱的脚步声,在寥落在茫茫夜色里,有一下没一下得响着。

雾气混合泪水迷蒙了我的眼,我摔倒、爬起、又摔倒、再爬起,裙子钩破,裤腿沾血,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地跑,直跑到那块烫金牌匾下。

‘月满楼’。

他曾经带我来过好多次,我扮成小书童,他扮成小公子,两人偷偷溜出宋宅,到这郡里最大最有名的客栈吃最招牌的五花肉。

小二睡眼惺忪:“大半夜还敲门,谁啊。。?”见到我,吓一跳,指着我嚷道:“你。。。是人是鬼?”

我不理,绕过他,往二楼跌跌撞撞地冲去。

推开天字一号的门,里头空空如也。

“哎。。。我说小姑娘,你干嘛呢你?”小二跟上来,没好气道:“你谁家的呀?”

我一手抓住小二的衣角:“明夜呢?九娘呢?”

“什么跟什么?”小二没好气:“咋又来个一见俊男就思春的姑娘?真是白生得这般斯文!”

“明夜呢?九娘呢?”我只反复问道:“他们在哪里?”

“你说住这房的两母子?走了走了,今儿掌灯前就走了。”小二一脸不耐烦:“我说小姑奶奶,三更半夜的,您不要睡觉我可要睡觉啊,您动静再大点儿就得把其他客人都吵醒了,拜托你,爱发疯往别处去,行不?”说罢拽我下楼,推出门外,‘砰’地关上大门。

我沿着墙头滑倒在地,一个人蜷在角落无声哭泣,直哭到后来,眼前迷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整整三个月,大夫几乎每两天就问一回诊,但我不吃不喝,瘦得皮包骨头,大夫也是一筹莫展,如意成天以泪洗面,最后母亲索性跟着一起绝了食,我才终于肯吃点东西。

然而我始终不能原谅母亲,自那之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直至父亲海上遇难的消息传来,母亲病倒了。

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年,双瞳遥远而空洞,我喂她吃药,她喝一半吐一半,脸色苍黄如蜡纸。

“云初,我不吃药了。”有一夜,她忽然道:“反正再吃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了。”

我心慌意乱,面上强笑道:“娘,您胡诌什么呢,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母亲沉默一会,问道:“爷爷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自从父亲出了事,爷爷一夜白头,马不停蹄地在外奔波,那时我还不知,父亲的那批货究竟有多么贵重。

母亲垂眼:“我们家不行了。”

“怎会呢?爷爷一定有办法的。”

“我昨晚梦见你爹爹,他说他很想念我,想我跟他一起喝茶种花,从此田园野鹤,坐观日落月升,再不奔波了。”

我听了,眼泪‘哗’地落了下来,赶忙抬手擦掉。

“可怜的孩子”,母亲斜靠在床头,打量我的眼神无端端得陌生,嘴里喃声念道:“真是可怜的孩子,你若投生在别家,必定金玉良缘、子孙满堂。”

“我投身在宋家,就是我最大的福气。”我握住母亲的手,方才发觉她原本细腻润洁的手背已变得干裂枯燥,想起这几个月来自己的冷硬态度,心中酸楚而懊悔:“娘亲,女儿太不孝了。”

母亲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絮絮道:“夏家自上次那事之后绝口不提婚期,你爷爷去的致歉信也杳无音讯,本想等你爹爹回来一同上京拜访宋家消释误会,没想到你爹爹却。。。如今宋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夏家至今一声不问,可见是打算划清界限,袖手旁观了。。。”

我咬唇,咬地口中涩苦:“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家里。”

母亲望着我,半晌轻轻道:“不,是我不好。”说着,哭了。

“娘。。。”

“答应我,孩子”,母亲回握我的手,瘦削的十指蓦如钢筋一般扣得我生疼:“别去找他,这一辈子,都别去找他。”蓦地一声剧咳,咳出一大口血。

“娘!”

我惊恐,摔了药碗,扑过去扶母亲。

母亲匐在床头,双眸半闭半合,鲜红的血丝布满唇瓣,于烛光飘摇的夜里显得有些鬼魅:

“你若不答应,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第十七章

炉内青烟袅袅,像极了一缕缕情思,在氤氲中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终不知归处。

凤渊望着夏上轩,夏上轩望着我,我望着明夜。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破沉默,每一个人都在等,等别人先开口。

凤渊仍在微笑,嘴角微微抿起,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其实已不高兴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了解到他这个人越不高兴就越喜欢笑,而待到真正高兴的时候反而平静如常。

至于夏上轩与明夜,不,如今该称呼他为慕容夜了,刚好性情相反,一个不管高不高兴都一脸阴沉冰冷,而另一个则似乎永无心事,即便天塌下来也能笑着当被子盖。

而那个脾气火爆的慕容老爷,此刻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盯着我们几个猛瞧,一脸兴味盎然。

我有点昏沉,视野慢慢失焦,可就像我一直不肯回望夏上轩的注目一样,慕容夜始终低垂头,捏着黑白棋子自娱自乐地往两个罐内投射,不曾抬头朝我正视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多年苦苦期盼的重逢,到头来竟形同陌路?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空气沉重窒息得越发难以忍受,快点离开这里逐渐变成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我终于别转头,鼓足勇气,迎上夏上轩的视线:

“云初以为,你我之间的婚约早已作废了。”

“哦,是么?那为何我夏家祠堂里仍摆着宋夏两家的订婚契书?”

我一怔。

夏上轩冷冷道:“本公子并不记得曾与宋小姐解除婚约,敢问宋小姐究竟何时收到过夏家一纸退婚?”

我不禁苦笑,果然,这个夏上轩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今儿遇着,想必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了。

“云初当年少不更事,毁约在先,虽出于无奈,确是礼数不周,冒犯了夏公子,如今夏公子兴师问罪,实属合情合理。”我深吸一口气,抽出被凤渊紧握的手,退开两步,慢慢开口道:“云初记得爷爷曾致信夏家未得回讯,加之多年来宋夏两家全无来往,便道婚约已然作罢。我宋家虽门庭中落,但礼数家教仍在,正如夏公子所言,云初一日未得夏家正式退婚便一日非自由之身。至于云初与渊王爷。。。”我转向凤渊:“云初此番上京,只为寻访故友,途中巧遇王爷仗义护送,云初心怀感激,无以回报,但一事归一事。王爷与夏公子既是至交好友,还请莫因云初有损和气,否则就都是云初的罪过了。”

“云初。。。”凤渊轻叹,瞟向夏上轩:“傻丫头,上轩哪里是那种会得同弱女子计较的俗人,上轩,我说的对不对?”

夏上轩低哼一声,不作答。

凤渊又道:“我还记得,上回秋风梦雨园赏花大会,上轩与我同时相中那朵牡丹花魁,后上轩不但替那花魁赎身,还成人之美将那花魁送至我府上,可见上轩为人心胸宽阔、不拘小节。”话音未落,一串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进来:“渊王爷此言差矣。”

闻言,慕容老爷蓦地喜上眉梢,红光满面,大踏步朝门口走去,亲自卷起珠帘,而一直在旁默不做声隔岸观火的慕容夜却笑容一滞,手下一枚白子落入黑子罐中。

帘外,一抹婀娜倩影暗香浮动,在慕容老爷的小心搀扶下,款款而入。

我仿佛被钉子钉住一般,在看见她的瞬间恍然如梦。

昔日的粉黛秀颜已转为秋水玉骨,曾经的低眉顺眼、敏感纤细如今都蜕变成动人的妩媚、万千的风情。

九娘。

竟是九娘。

她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迈得恰到好处,似乎只是略借腰力,而双脚根本毋庸沾地一般,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缱绻温柔,眉梢眼角盛满了春光明媚,朱唇轻启,含娇带嗔:“我们云初一介千金,岂能被拿来同那些花会魁女相提并论?”身旁慕容老爷连连颔首。

“再说了”,她蓦地脸色一沉,颇不高兴道:“你们男人哪,总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们云初是何许人,能由得你们买来送去做什顺水人情?敢情你们是欺负人家父母双亡,无高堂出头么?依我说,到底还得听云初她自己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说刚才咋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呢”,慕容老爷跟着附和,冲凤渊摇头叹气道:“三王爷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哇!”

凤渊像是司空见惯,毫不以为杵,含笑道:“慕容夫人教训得是,方才在下一时情急相护,没想反倒委屈了云初。”说罢朝我低声赔罪:“丫头,你知我心思,切莫怪我。”我轻轻摇头,听得慕容夫人又道:“云初,你一个弱女子,怎得孤身上京?幸好路上遇着渊王爷,否则若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她顿一顿,伸出一双春葱玉手拉住我,幽幽叹口气:“三年不见,你瘦多了。”

慕容老爷看看我又看看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九,你们和宋小姐是啥时候认识的啊?怎得从来没听你提过?”

“怎么没提过?”慕容夫人白他一眼,似有薄怒:“当年村子里闹瘟疫,人家一路逃难到南乡郡,吃尽苦头,直至遇着好心人收留照顾了一段日子,人家才得以平安上京,投亲靠友。那户好心人士就是宋家。。。不都跟你讲了么?还是你,从来不把人家说的话放在心上。”她一口一个人家,明明十分娇气,但听在耳里,却是说不出的酥软舒泰。

慕容老爷除了赔笑,还是赔笑。

“云初,这些年不见,我不晓得有多少体己话要同你聊呢。”她一边勾着我的臂膀往外走,一边盈盈含笑回望众人:“今儿老爷六十大寿,最要紧的就是高兴痛快,所以你们下棋也好喝酒也罢打架也成,哪怕是拆了庄子也无妨,只要别吵着我和云初叙旧就行。”话毕,瞥了慕容夜一眼:“小夜,替老爷好好招呼客人。”

第十八章

我们从厅堂后门出,绕过假山,一个眉清目秀的绿衣少女迎上来,朝九娘恭敬福身:

“夫人,奴婢已按吩咐准备妥当,请夫人与宋小姐上轿,前往潇湘阁用膳。”

“嗯”,九娘望着我,柔声道:“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你累不累?”

我本能想要点头,脱口而出的却是:“不,我不累。”

皎洁的月色透过参天梧桐散落在那张仿若与岁月无忧的脸上,晶莹剔透,柔软芬芳:

“那就好。”

我们上了软轿,笔直前行。

慕容山庄大得超乎想象。

穿过花园,又是两座假山,山后有一片竹林连着东西两厢,装饰清净素雅,外设凉亭茶室花房数十间,像是避暑别馆。一旁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夜里闪烁着七彩荧光,与头顶湛蓝夜空中的晶亮璀璨相得益彰。怔仲间,忽闻叮咚水声,抬首惊见一汪宽湖,上方瀑布飞流而下,直将湖水冲向深不见底的山渊。

我自小生长在大户大院,只道富贵人家不过如此,生平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奢华,内心很是震惊,一路掀了轿帘好奇张望,全不似往日在南乡郡时的拘谨克己。宋家规矩,女子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上街需有女眷相陪,不得轻易抛头露脸,除非遇祭祀进香等大事,否则一定得垂落了帘子端坐轿中。

但隔着帘子,还有什么好看?我不喜欢,是以常暗中唆使明夜偷偷带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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