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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才几日不见,你倒是又出落了,我都不敢认了。”
喜儿低了眉顺了眼,勉强一笑:“大嫂。莫笑话我。”
庄善若见喜儿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倒也停了说笑,正色问道:“你托了我表哥,找我可有什么事?”
喜儿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啥事?”
喜儿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先是往大路那旁看了看,欲言又止地又拉了庄善若躲到大柳树后。
大柳树身上是疙疙瘩瘩。可那枝条却是又细又柔,迎风招展,有几根细长的枝条还调皮地垂到了水面上。
“我是避了我娘出来的。”喜儿慌慌张张一句。
庄善若也没由来地紧张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终究红了红眼圈,噙了眼泪。
“怎么了?”
“先前的话还做不做算?”喜儿莫名其妙的一句。
“什么话?”
喜儿急得快要哭了:“那日在你们家……后来你和我说的……”
庄善若明白过来,是给许家安做妾的事。她眉头一皱:“你莫哭,到底怎么了?”
“那话还做不做算?”喜儿终究年纪小,绷不住,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庄善若倒是被问住了,她这个许家的半吊子媳妇,到底能不能做主给喜儿妾的名分?做妾不算是什么好出路,可痴心如喜儿。能陪伴在许家安身边怕是她的夙愿吧。
“老太太的意思你也知道,定然是中意你的。”
“那我娘怎么说没和她提过?”喜儿急道。
今非昔比,三胖嫂不是当初的三胖嫂,许陈氏也不是当初的许陈氏了。当初的三胖嫂是求着许家要了喜儿,而今许陈氏若想给许家安收房,可要低声下气地和三胖嫂商量了。
庄善若在许家自认身份尴尬,也不好提这个话题,还当许陈氏为许家安着想,必然会老了脸皮去求三胖嫂,看来都是她一厢情愿了。
“这……”庄善若为难,这其中内情她又该怎么和喜儿说呢。
“大嫂,你莫要诓我!”喜儿抬起泪蒙蒙的眼睛,哑声道,“娘都和我说了,从来没有女人会那么大度,能替自己男人找妾的。”
庄善若噎得说不出话来,喜儿说得没错,如果她和许家安是正经夫妇,她眼里也容不下沙子。她被喜儿谴责的目光看得心里难受,艰难道:“你娘怕也和你说过许家的事,还有我的事。”
喜儿略收了收泪,点了点头。
“我不信,大哥那样好的人,大嫂怎么舍得不要?”
好人多了,难道稀里糊涂地委身给一个好人便要认命?这个道理和喜儿讲不通,庄善若只得道:“这是两回事。”
喜儿谴责的目光左一刀右一刀地在她脸上刮过:“大哥却是待你极好。”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说。
喜儿眼睛一瞟清凌凌的柳河水,又道:“大哥还为了替你捞鱼,掉进过柳河里。”
庄善若简直是针芒在背了。
“你,莫非是嫌弃大哥傻了?”
是,又不是!这道理又该怎么和一条筋的喜儿说清楚呢?庄善若深深地苦恼了。
庄善若脸上刀子般的目光霎时变得如春风般温和了起来,喜儿的声音像是沾上了柳河的氤氲水汽,潮润润起来:“我不怕大哥傻,他好的时候从没正眼看过我,生病后倒和我说过好一阵子的话。我宁可他一辈子都不好,那样他就不嫌弃我;我也愿意一辈子伺候他,我也不奢求他喜欢我,只要不讨厌我就好。”
庄善若看着喜儿的脸上笼上了美玉般的光润,倒是呆了一呆。能够这样的痴心付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喜儿……”庄善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老太太不爱见我。我回去找你家玉姐,让她和老太太说说去!”
喜儿脸上的光彩褪去,突然脸色灰败了下来:“怕是太晚了。”
“怎么晚,你才几岁,即便要嫁过来也还要等两年。”庄善若宽慰道。
喜儿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兀自讷讷道:“晚了。晚了!”
庄善若觉得有些不好,握住了喜儿的双臂,问道:“怎么了?”
“我娘说,再过一月,我就该嫁人了。”喜儿抽动了下嘴角道。
“嫁人?嫁给谁?”
喜儿脸上少女的红润褪去。小脸惨白得像一张纸:“二老爷。”
“二老爷?”那个有着胖胖身躯,有着一妻三妾的许德孝?
“二老爷要纳我当四姨太。”喜儿声音空洞,强笑了笑,机械地陈述一个事实。
“二老爷,二老爷不是刚纳了房三姨太吗?”
“唔,我娘说了等房子修好。二老爷就把三姨太正式收进门,还有……我!”
庄善若一时消化不过来这些信息,脑子一片糊涂:“你不是在书房当小丫鬟吗?”喜儿的姿色也不足以让许德孝见色起意。再说还有个新收的京城舞女出身活色生香的三姨太在前。
“我娘特意找了算命的,说我有宜男之相。”喜儿的话说得是没头没脑,牛头不对马嘴的,不过庄善若听懂了。
许德孝四十多岁。至今膝下只有嫡出的一个儿子,几房妻妾再没给他添个一男半女,倒是听说京城的大老爷许德忠妻妾肚子都争气,像割庄稼似的一茬一茬地收获儿女。
宜男之相?
庄善若打量喜儿,小小的身量还未长足,还只是一个单薄的小女孩子,胯部窄窄的。哪里能看出适合生养?
“是二老爷的意思吗?”
喜儿摇摇头,道:“二老爷回来后不过去了三四次书房,倒是正眼也没看我几回——是二太太的意思。”
庄善若脑海中闪了一道霹雳,她将心里的那丝丝疑惑都串连成线了。怪不得,怪不得!她看着面前的喜儿,柔柔怯怯的,还是个孩子。有那样的一对父母,她的命运在进宗长家之前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你,自个儿愿意吗?”
喜儿茫茫然地摇摇头,依旧答非所问:“二老爷比我爹年纪都大……”
庄善若暗自叹息。
“可我娘说,年纪大没什么不好,年纪大会疼人。我娘还说,若是我肚子争气,嫁过去个三五年,能生养个儿子下来,那就能给他们挣个半个主子的地位。”
“半个主子?”
“我娘还说,别看三姨太现在得宠,可要是生不下来一男半女的,到头来还是像前头两个姨太太一样被二老爷丢到脑后。”喜儿目光呆滞,鹦鹉学舌,“我娘又说了,二太太很看不惯三姨太妖妖艳艳,成日指手画脚的模样,说她进大老爷府里之前怕是在外面也是不干净的,否则哪里学了那么多勾引爷的手段。”
庄善若心里渐渐清明,二太太为了和三姨太别苗头,着意挑了不声不响老实本分的喜儿。偏生三胖嫂又惯爱攀高枝,原先安排喜儿进宗长府里在二老爷书房伺候怕是另存了别的心思。没想到,去一趟京城,半路杀出个三姨太,倒让二太太和三胖嫂结成了同盟,只不过让喜儿做了炮灰。
“我娘说,二太太看我听话老实,会帮着我。”喜儿继续道,“若是我当了四姨太,我娘就可以当管事婆子,我爹就可以当账房先生。”
庄善若见喜儿木木呆呆的,知道她被这件事折磨得恍惚,只得暂且听她说完。
“我娘还说,我命好,别人还保不齐有这样的福分。”
庄善若实在忍不住了,拉了喜儿冰凉的手,问道:“喜儿,我问你,你愿意去做那四姨太吗?”
“我?”喜儿呆板的眼珠子一转,终于有了点人气,她眼里迅速地蒙上一层水汽,“我不愿意!”
“那……”
“所以我上吊了!”
☆、第185章 末路挣扎
上吊?
庄善若这才留意到喜儿细细的脖子下有道殷红的印子:“你莫做傻事,你不愿意,你娘难道还能逼你?”
喜儿低了低头,掩住了脖子下的那道印子。
那日她趁家里没人,偷偷地解下了腰带在房梁上上吊了。没料到只剩一魂一魄之际,三胖嫂却提早回来了,赶紧的是又掐又捏又揉,总算把只剩半口气的喜儿救回来了。
三胖嫂眼瞅着喜儿活转过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关了房门,也没去数落喜儿,更没去安慰喜儿,反而是膝盖一软生生地跪倒在自己闺女面前。
将怀喜儿的艰难,生喜儿的辛酸,养喜儿的苦楚,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地说开来;又将许三如何的窝囊,如何的让人看不起,又如何的连带家中的妻女让人轻看,添油加醋地说了又说;再将二太太如何慈悲,如何大度,如何允诺的,悉数说来。
喜儿哪里受得住这些,一腔的委屈,满肚的绝望,没等三胖嫂将鼻涕眼泪抹上另一只袖子便化解了大半,只觉得自己不孝忤逆了。
末了,三胖嫂又哽咽着道:“喜儿,娘知道你的心思。老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原先娘也动过那个心思,可那时候的许大郎刚得了秀才,他家的生意也正做得好,即便是你给他做妾,他必然也不会委屈了你。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许大郎又痴又傻。连他明媒正娶的正经媳妇都不待见他了。你还上赶着要嫁给他?我知道你这孩子心善念旧,可是又忒年轻了些。难免糊涂。说到底,也还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若是娘回来的晚了半步,你这一闭眼去了,他许大郎若是能为你哭上一声半声的,也不算委屈了你——可是。他终究待你怎样,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往日里有个连双秀,倒也罢了;眼面前的一个庄善若看着清清淡淡,可手段好得很,将许大郎攥在手里紧紧的,他哪里还有空去看你一眼……”
喜儿被说得自惭形秽。
三胖嫂趁热打铁:“男人长得俊不俊不要紧,要紧的是可靠不可靠。娘是过来人,哪里还能害了你?二老爷虽然年纪是略微大了一些。可胜在持重,你在他书房当了这些日子差,可有见他发过火?”
喜儿面色凄苦。
三胖嫂下了最后一剂猛药:“罢了罢了,你还当娘诓你。你知道我和你许家婶子不对付。不过,若是那许大郎真心愿意娶你,我也不用她来求我,亲自跟二太太告了罪,将你送到许家去!”
……
“喜儿。喜儿……”
喜儿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庄善若,这双眼睛像是被猎人追到走投无路的小鹿的眼睛。凄惶无助。
庄善若想着该怎么让喜儿明白,感情是一回事,日子又是另一回事:“许家可大不比以前了,大郎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许家老太太也素来不是温和待人的性子……”
“大嫂,你莫说这些!”喜儿眼睛一闪。急忙道,“这些我都知道!”
“留在宗长府上不算好,可也不算是太差。”庄善若仔细一想,若是抛却喜儿对许家安的痴情,给许家安做妾倒不如给许德孝做妾,至少能护得一家子周全。
“不!”喜儿急急地分辩道,“我不稀罕那些,我宁可陪着大哥吃糠咽菜!”她情急之下声音略大了些,赶紧在老柳树后把单薄的身子缩了又缩。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回去找你大哥说说。”
“善若姐!”喜儿冰凉的手攥住庄善若的手腕。
庄善若心里吃惊,她从没听过喜儿这般叫过她。
“善若姐,从我第一次见你,我便羡慕你!”
羡慕她?是羡慕她是许家安名义上的妻吗?
“娘从小便告诉我,男人是树,女人是藤,女人只有依附男人才能过活。只可惜我爹是一棵歪脖子树,她那株藤即便是再犟也犟不到天上去。”喜儿目光闪烁,脸上洋溢着异样的神采,“善若姐,见了你我才明白,女人也可以自个儿当自个儿的树,想抽多高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