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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娇……”庄善若艰难地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她。这样的伤痛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抚平的,这样的伤痛早已经伤筋动骨,唯有靠自己咽泪吞血,再加上时间的力量才能抚平——即便是有朝一日抚平,那伤口总也不会真正愈合,总会留了一个伤疤来提醒你往日的存在。
“善若姐……”刘春娇吃力地想露出笑来,可是这个笑还没等绽放出来便被深深的哀婉替代了。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庄善若爱怜地道。
刘春娇摇摇头,用袖子细细地擦着刘昌的牌位,一下一下,仿佛这个牌位是个活物,稍一用力就会将它擦疼了似的。
“善若姐,你不知道,阿昌待我有多好。”刘春娇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房间里的那道阳光,眯起了眼睛,“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学着做饭,饭不是烧焦了就是夹生的,一顿两顿也就罢了,可几顿下来,即便是再通情达理的婆婆也有微言。阿昌便给我想了个主意,让我装病,说是染了风寒,偷梁换柱地给我熬了甜甜的山楂水喝。也不知道他和婆婆说了什么,等我的病实在装不下去了,婆婆竟免了我烧饭的活计,只让我好好地将阿昌伺候好就是了,若是有空就做做针线。”
庄善若认真地听着。能把心里话说出来是件好事。
刘春娇的唇角飞快地闪过一丝笑,低低地道:“我喜欢吃前街糕点铺子卖的豌豆黄,可家里上有婆婆看着,下有大嫂盯着。也不好常常去买。阿昌知道了,但凡他出门替人诊病,回来的时候医箱里总会有一包豌豆黄。”
“后来,我发现大嫂有些古怪,老是偷偷地躲在我们窗子下面听墙角,心里就有些不大自在。可这事和谁也不好说,婆婆本就怜惜她寡妇失业带了孩子日子不好过,明里暗里更是偏袒她几分。而且大嫂的性子也有些古怪,我好意地找她说话,她常常给我个冷脸子。”刘春娇的柳叶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后来阿昌知道了,和我细细地说了一夜,我才知道大嫂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阿昌又用自己的体己银子给玦哥买了好些的吃的用的,大嫂看我的眼光才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的了,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嗯。”庄善若应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刘春娇却顿了顿,双手迟疑地抚过自己瘪瘪的肚皮,声音没由来地颤了一颤:“阿昌老是和我说,他们家本就人丁不旺,大哥的死又让公公婆婆心有余悸,所以嫁到他们家就要多多地为刘家开枝散叶。我们都说好了,要生五个孩子——三个哥哥。两个妹妹。他老是说女儿一定会像我一样的娇气,所以前头一定要先生三个能干的哥哥,可以给妹妹们撑腰。”
庄善若生怕她又想到没了孩子的伤心事,有心想岔开话题:“这父母子女的因缘也是上天定好了的。”
刘春娇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可是阿昌又说我年纪小,若是早早地怀胎生孩子怕对身子不好。婆婆和我娘老是有意无意地催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是阿昌拦在我面前,佯装不喜欢孩子嫌孩子吵闹,说是要晚两年再要——我心里都知道,他是怕我辛苦。可是我诊出喜脉的那一日。他比谁都要欢喜,咧了嘴笑了整整一天;又熬了一夜,翻了许多书,拟了一张纸的名字让我挑。”
甜蜜的回忆是撒在伤口上的盐,让人又爱又痛。
刘春娇脸上的笑容还没隐去,突然握了一只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肚子,道:“可是我竟这般无用,连这一点骨血也不能给他留下!”她瞪大了双目,眼中闪耀着怨愤。
庄善若吓了一跳,赶紧捉住了她的手:“春娇,你莫要这样,这样的事谁都不曾想到。”
刘春娇木木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张大了嘴,无声地嚎啕着,眼泪又是簌簌地从空洞的眼中掉出来:“阿昌素来是爱热闹的一个人,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下,我不放心;还有孩子,才那么点大,小鼻子小眼睛和阿昌是长得一模一样,地下那么黑,他一定会害怕。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趣儿,倒不如到下面陪他们,一家子在一起倒也热闹。”她一边说一边大口地倒着气,模样看着骇人。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抚了她的背帮她顺着气。她记得母亲跟在父亲身后过世的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自己也时不时地动过这样的念头。这念头就像是一条毒蛇,往人的心里钻,纠缠着你,折磨着你,一刻不得安宁。
刘春娇憔悴的面容突然带了一丝凛冽:“即使不让我下去陪他们,也得让我守着。婆婆必是心里怨我恨我,所以才把我赶回了娘家。这牌位还是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夺过来的——我舍不得丢下他,我在哪里,阿昌就要在哪里。”
“你婆婆也是为你着想……”
刘春娇却冷笑了几声:“那大嫂呢?偏生她就能守着,怎么到我身上就不成了?”
“她毕竟还有个玦哥儿。”
刘春娇神色一黯:“说到底,他们家终究还是怨我。”
庄善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春娇这个时候脑子里一根筋,怕是说什么也不会听了。刘家的心思,庄善若却很好理解。刘郎中夫妇俩年纪也大了,又连番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也不知道伤成了什么样。
刘春娇嫁到刘家还不到一年便成了未亡人,她年纪又轻,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即便是刘郎中夫妇有心让她守节,怕也是张不开这个口吧。
毕竟刘昌的寡嫂已经替刘家守节了,若是再添了个刘春娇,一家两个守寡的媳妇,怕是会被人说成苛刻。
再说了,刘福嫂心疼女儿,想让女儿往前走一步,刘郎中夫妇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
庄善若正在沉吟,冷不防刘春娇幽幽地道:“其实,阿昌是被我害死的!”
“春娇,你别胡说!”庄善若心头扑扑一跳。
刘春娇凄婉一笑:“善若姐,你还记得上年我们未出阁的时候我和你说的悄悄话吗?”
“什么?”
刘春娇黯淡的眼中写满懊悔:“成亲前批的八字,我原先倒还不觉得,可我后来静静想了好几夜,可不是我害的阿昌?”
八字?
庄善若凝神一想,思绪重新回到了上年那个奥热的盛夏。
她记得待嫁的刘春娇偷偷地告诉她一个秘密。她和刘昌的八字拿去算命先生那里合,竟然得了个大凶,还得了个“猪候相遇不到头”的卦文。刘昌怕老人挂心反对,偷偷地改了八字,这才罢了。
这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无关痛痒。可是既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原先“大凶”的八字合婚,就变成了刘春娇心头的一根刺,虽然不足以致命,却要随了她的呼吸辗转,时不时地刺痛她一下。这痛却又是钝钝的,让心头发炎溃烂,生出那无尽的悔恨——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刘春娇见庄善若神色微变,知道她回想起了先前这桩事,点点头道:“这些日子,我娘我爹我姐劝我的话我都明白,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阿昌是因我而死,我若是苟活着,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安心。”
“你这是什么话?”庄善若很不以为然,“算命先生的话本来就做不得准。你看我和许大郎的婚事,原先不也是说我是旺夫旺宅,可实际上又怎么样?”
“那怎么能一样?许大郎至少还好端端地活着,可是阿昌却是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被那些虫蚁啃噬。若不是因为我,他娶了旁的女人,一定能够子孙满堂,长命百岁吧。”
庄善若见刘春娇钻了牛角尖,知道一时劝不过来,只得另想办法。
刘春娇看了眼刘昌的牌位,黄黄的脸儿突然飞起了一抹霞色,道:“善若姐,我都想明白了,你也别再劝我,劝了也没用。我爹娘只生了两个女儿,我是个没用的,幸亏大姐能干,嫁的姐夫也忠厚,定能好好地帮我侍奉爹娘。我活着也是个累赘,倒不如随阿昌去了,还能全了我们夫妻情谊。阿昌走的时候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偷偷地改了八字娶了我。我知道后悔的滋味太难受,我总不能让阿昌等得太久……”
庄善若心中大恸,哀莫大于心死,若是一人一心求死,即便再多的人拦着,那他也总是有机会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她看着刘春娇枯槁的面容,哀哀的神色,没由来地想起了那投井的许皎月。
为什么总有人认为死亡才是对爱情最好的祭奠?
☆、第214章 死去何所道
庄善若沉默了半晌,问道:“春娇,刘昌是不是真的对你很好?”
刘春娇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看未必!”
刘春娇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庄善若一眼,仿佛有什么神圣的东西被玷污了:“天底下,除了他没有人再对我更好了!”竟微微有些愠怒。
庄善若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刘春娇的长睫毛微微颤抖,生气地道:“如果他对我不好,我怎么会想为他死!”双手更是死命地抠住手中刘昌的牌位。
“即便刘昌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可是为他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吗?”庄善若幽幽发问道。
刘春娇一愣,转而坚定地道:“那是自然。”
“人死如灯灭。”庄善若直直地看着刘春娇,放缓语气道,“你可曾听说陶潜的《挽歌》?”
刘春娇摇摇头,颓然道:“你别说那些不相干的。”
庄善若低低的吟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刘春娇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她只不过些微认得几个字,哪里听过这首诗。不过庄善若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念来,她或多或少也感受到这诗里传来的悲怆与无奈。
“我听不懂。”
“不懂无妨。”庄善若定了定心神才道,“你细想想,刘昌年纪轻轻,刚走,我们都还记着他,得过他恩惠的提及他也会唏嘘几声;过上一年两年,除了亲眷故友,谁还记得他?”
刘春娇呆了一呆。
庄善若又道:“再过三五年,时间冲淡了悲伤,即便是亲眷故友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过是忌日或是清明的时候给他上一柱线香;再过上十来年,等你公婆故去,怕是连上一炷香也难了;再过上二三十年。连玦哥怕也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叔叔;再往后,刘昌的坟头也会野草荒芜,分不清埋骨之处了——到那时,谁还记得若干年前有一个刘昌?”
刘春娇的眼睛愈睁愈大。脸上露出萧瑟之意。
“刘昌的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你最清楚。你若是随他去了,世人不过是赞你一声有情有义。再隔一段时日,又有谁记得曾经有个你,曾经有个他?你们不过是像蜉蝣,朝生夕死,最终在世间不留一点痕迹。”
刘春娇听得张了口,终究没说什么出来,只是低头爱惜地抚了抚刘昌的牌位。
“死并不难,难的是在死地中活下去。”庄善若双目炯炯。“春娇,莫非你怕了这些,想一死了之?”
刘春娇哪里曾想过这些,倒是被问得呆住了,神色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
庄善若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该劝的话怕是刘春秀母女都说得差不多了,她只不过是绕了个弯子来劝。
庄善若趁胜追击:“若是先走一步的是你,你又想刘昌怎么做呢?”
刘春娇皱了眉头,露出迷惘的神色。
“是想他不管父母高堂,一心随你去地下,全了你们生前情分;还是想他从此心灰意冷,做一个老鳏夫。孤苦度日,最后郁郁了此残生,连个在灵前哭丧的人也没有?”
刘春娇全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