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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庄善若点头,周素芹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可是说的话却是极有道理,也只有这样懂得感恩的女人,才能获得俗世的幸福。
周素芹飞快地瞟了眼庄善若的肚子,笑道:“你是怎么回事,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这一两年赶紧生个哥儿,也好让他们表兄弟俩凑一起玩儿。”他们姑嫂亲厚,说的倒是实在话。
庄善若有些尴尬,许家的事只有王有虎知道,还瞒着王有龙两口子,又不好明说,只得支支吾吾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嫂子,春娇可还在榆树庄?”
周素芹叹息道:“在呢!”
“可还好?”
“好?能好到哪里去?”周素芹一脸的惋惜,“上回你前脚回连家庄后,刘福婶后脚就来我们家道谢了。说是经过你那么一劝,春娇像是想开了些,也晓得要吃饭要睡觉了。”
庄善若心下大慰:“那自然好,可要真的想开了才好。”
“这事哪有能这么快想开。”周素芹设身处地,道,“春娇一向都顺风顺水,这一回竟像是从云端跌落到地底。我后来想了想,这事若是搁在谁的身上,谁也活不下去,倒不如死了才得解脱。”
“善福堂有没有消息?”
“能有啥消息?这事一晃也过去两个多月了,幸亏老刘郎中还有个孙儿,那可是等闲不能有闪失的。”周素芹面有戚色,“听说老两口来过榆树庄一回,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听人说送了春娇一大笔的银子——善福堂哪里缺过银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都没了,给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春娇没个孩子,守在善福堂,没的睹物思人,反而伤心。”庄善若表示理解。
“春娇这啊,就叫有命无运。”
“这话怎么说的?”
“我也是听算命先生说的,说最好的便是有命有运,出身好运道好,一辈子顺顺当当;最差的便是无命无运;最折腾人的便是春娇这样的有命无运——娘家宠着,夫家疼着,丈夫又是知情识趣,从来不为琐事操心的,可不是命好;可惜就是好景不长,才几年小刘郎中就不在了,连孩子都没保住,这是福气太大了压不住啊,这就叫无运!”
庄善若从来没听说过这些,竟听得呆住了。按照周素芹说的,她这就算是无命无运之人吧,可是今后的日子还长,她怎么着也得把运扭过来,无命就无命吧,至少有运,日子不会太难过。
周素芹又道:“刘福婶后来又来我们家找了你几次,说是春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知道窝在房间里做针线。若是你回来了,好歹上她家看看,再劝劝春娇——旁人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倒是只听你的话了。”
庄善若急道:“那怎么成,整天窝在房里,即便是好好的人也要霉坏了,更何况是春娇。”
“是啊!”周素芹点头,她本性善良,自己幸福了,更是见不得旁人受苦,“你也去陪陪春娇说说话,也不枉你们之前的情谊。”
“嗯。”
“我还听说,刘福婶又放出话来,若是有人肯娶春娇,陪嫁可是丰厚得很。”
庄善若心里咯噔了一下,刘昌尸骨未寒,刘福婶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第226章 恨事
“……每天也就睡两三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余下的时间便都窝在房间里做针线,和她说话也不搭理。唉!”刘福婶叹息连连,眼角的皱纹比上回见了要深了许多。
“做针线?”庄善若愣了愣,刘春娇做姑娘的时候就不爱动针,怎么这会竟然做起针线来了。
“谁的话也不听!”刘福婶满脸愁容,“还是上回刘郎中老两口过来絮絮地说了好一会的话,倒是对着我这个做娘的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春娇,她还哭吗?”
“哭?不哭了。”刘福婶眉头一皱,就现出老态来了,“倒还不如哭,听着让人心里踏实点。一天到晚闷声不响地做针线,可别是魔怔了。”
庄善若拍着刘福婶的手道:“我去看看春娇。”
“哎哎,你先去,我去给你泡壶茶来。”刘福婶感激地道。
庄善若走到刘春娇的房门前,将手放到了门上,侧耳听了听。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
她强笑着道:“春娇,我来了!”说话间将虚掩的门推开。
房间里的摆设不变,窗帘大开,室外明亮的光线带着灼热将小小的房间充斥得满满的。刘春娇正背对着门坐在凳子上,躬身在做些什么。
“春娇?”庄善若又试探着问了一声。
刘春娇这才慢慢地将身子转过来,庄善若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哪里像是年轻少妇的脸?脸色蜡黄,两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下是青黑一片,嘴唇裂出了无数个口子,只有那双眼睛却是灼灼有光,仿佛刘春娇身上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这一双眼睛上了。
“春娇,你可还好?”庄善若还没有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刘春娇的躯体仿佛先她的年龄而老去了。
刘春娇淡淡地在庄善若身上瞟了一眼。又重新将身子转回去,淡然道:“你来了。”仿佛与庄善若是比邻而居,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庄善若心中弥漫着难言的情绪,坐到刘春娇面前。
刘春娇朝她点点头。腼腆一笑,又低下头专注手上的针线活了。
庄善若仔细一看,原来刘春娇在做一件夏衫,看试样看颜色,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女子穿的。她本来在针线上就不大在行,做姑娘的时候不耐烦拿针线,出嫁了也没机会做,所以动作便有些笨拙,常常缝上一针要好几下才能完成,又或者一不小心将针头戳到了手上。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春娇,你这是给谁做衣裳呢?”庄善若看了许久,按捺不住问道。
刘春娇充耳不闻,针脚一针粗一针细地缝着手上的夏衫,仿佛对她来说天地间没有比做针线更重要的事情了。
庄善若留意着刘春娇的动作。突然发现她的那双手看起来好陌生。刘春娇自小娇生惯养,虽然生在农家,可是也能说得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手是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可是现在这双手像是陡然老去了二十岁,瘦得皮包骨头,手背上露出累累的青筋。特别是食指拇指上全都是被针戳到的细小伤口。
庄善若不由得一阵心疼,正要说什么,突然门被推开了,刘福婶提了一壶茶进来,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刘春娇一眼,摇摇头。再勉强堆上笑,冲庄善若道:“也没啥好招待的,家里还留了些龙井茶,想着你还爱喝。”
庄善若赶紧起身,将茶壶接过来。放到桌上:“婶子,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你别忙了。”
“哎!”刘福婶搓着手站到了刘春娇的面前。
刘春娇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嫌刘福婶挡住了她的光线,赌气般地将身子扭了过去,只留给刘福婶半个侧脸。
刘福婶对庄善若苦笑道:“善若,你也帮我劝劝春娇。这成日里躲在房里做针线也不是个办法。春秀虽然住得近,可也是有家有口的,哪能日日守在娘家?她爹你是知道的,三棍子压不出一个屁来,有话也只会闷在心里。这一阵子,心里难受,好喝上一两口的,喝着喝着便喝过了。唉,这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一个地方不是让我操心的。”
庄善若印象中精明能干的刘福婶也现出了疲态,她迟疑地问道:“这衣裳,是给谁做的?”
刘福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给谁?还能给谁?是给我那女婿做的。”
给刘昌的?
刘福婶见庄善若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苦着脸道:“我倒是没想到春娇是个痴心的。上回经你劝了劝,好了两日,也不总哭了。我们心里还暗自欢喜,只当慢慢地便能好转起来——这人不在了,可日子还不得过下去?没成想,也不知道着了啥魔怔,春娇竟要起布匹针线来,说是要做衣裳。我们也没当回事,想着能有个事占着手倒也好,省得她胡思乱想闹得不安生。没想到,她粗布不要,细布也不成,只要锦缎的料子——没办法,我们只得去城里按照她要的给她置办了过来。这才安生了——可也太安生了,这一个多月便不出房门,埋头做针线。饭食送到面前吃几口,没有的话也不惦记;哭倒是也不哭了,就是一天下来也没个一句话。我看在眼里是又担心又害怕,可别是有个好歹才是。”
庄善若讶然,刘昌都不在了,还做什么衣裳。
刘福婶还生怕庄善若不信似的,从春娇的床头抱出一个用月白细布裹着的包袱,道:“你看看,都是给我那女婿做的衣裳……”
话音未落,刘春娇像是从一场大梦里醒过来一般,丢下手里的活计,两步冲到床边,一把从刘福婶手里夺过包袱,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像是一头护食的小兽般警惕地看着刘福婶,嘶声道:“阿昌的东西,不许你们乱动!”一双眼睛缀在蜡黄脸上的眼睛晶亮有光,自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好,好,我不动,我不动!”刘福婶忍不住落泪,侧过头用手掩了脸哽咽道。
庄善若心里明白了几分,她用眼神示意刘福婶先出去,然后轻轻地拿起刘春娇丢在桌上未完成的夏衫,轻声地道:“我记得小刘郎中就爱穿这天青的颜色。”
“天青?”刘春娇眼神呆了一呆,转而像是一块坚冰化作一汪春水,翘起嘴角笑了起来,“阿昌,偏生不爱那些持重的颜色,只爱些天青湖蓝灰紫——我还曾笑话他来着。”
庄善若轻轻地抚着手上天青色的锦缎面料,顺着她的话道:“这夏衫倒还不如用细葛布做的凉快。”
刘春娇高高耸起的颧骨上染了一抹绯红:“你不知道,阿昌怪得很,只喜欢锦缎顺滑的手感,倒是里衣爱用细布做了,说是软和吸汗。”
“是吗?”
刘春娇松开紧紧地箍在胸前的双臂,将包袱搁到腿上,慢慢地解开月白色的包袱皮儿,朝庄善若招招手:“善若姐,你看看!”
庄善若赶紧坐到刘春娇的身边,看着月白色的包袱皮儿更衬得刘春娇的双手又黄又枯,心中又是几分不忍。包袱皮儿展开,露出一小摞叠得整齐的衣裳,多是柔和的颜色。
刘春娇脸上是水样的温柔,她轻轻地用手抚过衣裳,不确定地道:“我给阿昌选的料子,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
“你选的,小刘郎中自然喜欢。”
“那可未必!”刘春娇语气一紧,道,“我原先给他做件里衣,缝了大半年才缝了一只袖子,后来好不容易赶工,可结果做的是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气得我赌气说再也不做针线了。阿昌也没说我,只是笑了一通,让我把那衣裳收起来压到箱底,说是等我们的女儿大了,给她看看,让她千万别学我。”
“嗯。”庄善若莞尔,这倒真像是刘昌的脾性。
刘春娇含了笑,目视前方,却是怔怔地出神了。
庄善若轻轻地将刘春娇的一只手捏到自己的手里,那只手瘦得几乎让她落泪。
“我嫁给他两年,倒是从来没给他做过一样东西。”刘春娇怅怅地道,“他老是说,铺子里买的衣裳虽然好,可终究穿着不合意;我也老是躲懒,从来是裁了料子缝了几针,便搁到那儿了。”
庄善若捏住了刘春娇的手,这个时候春娇更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听众,而不是一个劝慰者。
刘春娇转过脸来看着庄善若,鼻尖一红,道:“我只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那些衣裳慢慢做便是,总有阿昌穿腻的那一天,可没成想……”眼泪在眼眶中一旋,终究没有落下来,刘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