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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素芹知道庄善若与刘春娇交好,宽慰道:“你也别愁。左右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我虽只见过春娇几面,可是她也不像是福薄的,以后怕还是大有造化的。”
庄善若勉强点头,抱起婴儿。道:“我不过是想起人这一辈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怎么活得平安顺遂才是顶要紧的。”突然眼睛一亮,亲着婴儿粉嫩的小脸,道:“嫂子,给娃娃起名叫平安,你看可好?”
“平安?王平安?”周素芹皱了眉头沉吟着,转而展眉笑道,“好,又简单寓意又好,就这个名了。”
“不和有龙哥商量下?”
“商量个啥?这事他听我的!”周素芹喜滋滋地从庄善若怀里接过孩子。瞅着小鼻子小嘴巴越看越爱,道,“平安,平安,你以后就叫平安了!喜欢不喜欢姑姑给你起的名字?”
平安本睡得正香。被自己亲娘摇晃个没完,忍不住皱起小眉头撅了嘴,又握起了小拳头抗议,更是可爱得紧。
庄善若在榆树庄住下来,日子倒是过得平静。白天里,帮着周素芹伺候月子,抱抱孩子;再就是抽空去陪春娇一两个时辰。两人做做针线,说说话。
一晃过去十日,到了三伏天。天气愈发的热了,碧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即便是不动也是一身的臭汗,伏在树上的知了更是叫得一阵响似一阵。连水塘也被晒得半干了。
幸亏平安生下来壮实好带,周素芹奶水又养人,才半个月的平安便像是寻常两个月的婴儿般硬朗,常常睁了黑亮的眼睛追着人看。周素芹素来操持家务,身体健壮。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再也躺不下去了,倒是额头包了块帕子,除了不吹风碰水,别的活倒是一一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王大富将自家当成了个客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庄善若在榆树庄十天,也才匆匆见了两回。只是觉得王大富身上做木匠活练出来的腱子肉全都松弛了下去,整个人胖了一圈,却是一种不健康的虚胖。
王大富倒是对平安这个长孙欢喜得很,王有龙将那个刻了“长命百岁”的金锁片交还给他的时候,他还像被激怒了的公鸡似的急红了眼。亏得周素芹说是金锁片太过贵重了,怕是平安压不住折了福,王大富这才作罢,悻悻地将金锁片收到怀里,自去还了那寡妇不表。
这日,庄善若吃过午饭便带了些针线活去了刘家。
刘福婶先是拉着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善若啊,我看春娇这几日精神大好,原先每顿只能吃半碗粥,前日竟找我要干饭吃了。这脸也似乎丰润了一些,可多亏了你了!”
“哪里,都是婶子照顾得好,我也不过是陪着她说说话罢了。”
“婶子都知道,都知道。”刘福婶突然话音一转,道,“你和春娇姐妹两个原先都像是两个花骨朵似的,哎,可没想到啊!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莫急,等你离了许家,婶子定要给你寻个合心的女婿。这回我定要指天咒地,给你寻个好的,你可别……”
“婶子,莫说这个了!”庄善若哪里不明白,这可不是刘福婶良心发现,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自己陪春娇不尽心,便道,“各人福祸自有缘法,哪能去怪旁人。”
“是,是!”刘福婶有些悻悻的,又道,“你这个闺女打小便是明理的,若是我家春娇能学了你三两分也不会这样。”
庄善若不耐烦和刘福婶啰嗦,再略说了两句,便进了春娇的房间。
刘春娇依旧在闷头缝那件天青色的夏衫,一见庄善若进来,忙将衣裳举到庄善若的面前,道:“善若姐,这儿我怎么做都不平整,足足拆了三两回,还是老样子。”
庄善若接过来,细细一看,道:“这领口你缝得略紧了些,穿着怕是不舒服,须得如此如此。”
刘春娇专心地听着,频频点头。
庄善若坐在她旁边,将给平安的做了一半的小夹袄拿出来继续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刘春娇说话。
“这天可热了,和前年差不多,水塘里的水都晒得半干了。”
“前年?”刘春娇停了手里的活,将针在头上篦了篦,道,“我记得前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一起进城赶集,还在善福堂讨了一碗凉茶喝。”
庄善若一顿,不禁抬头看刘春娇,只见她稍稍丰润了点的脸颊上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带了温柔之色,道:“是啊,今年怕是比前年还要再热些呢。”
“阿昌喜欢将西瓜湃在井水里,浸在天井里的大水缸里,清清凉凉的。”刘春娇双眼愈见迷离,“他总不让我多吃,说了女人吃多了生冷不好,偏生自己却是一吃便是半个。”
“等天凉些了,我们去山边纳凉可好?”
“我记得阿昌送了我一对耳坠子,是珍珠做的,看着便是清爽,夏天用来配裙子是极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被我随手放到了哪里。”
“赶明儿我们去集上再买就是了。”
刘春娇摇了摇头:“哪里这么容易得了?反正也没有人看我带那珍珠耳坠子了,不买也罢。”目光很是怅然。
“保不齐以后还有旁的人爱看你戴。”庄善若小心翼翼地道。
“旁的人?”刘春娇一哂,道,“旁的人与我何干?但凡是阿昌喜欢过的,我总不愿意再戴。”
庄善若微微叹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缝着手里的夹袄。
“这么热的天,做什么夹袄?”
庄善若将小衣裳在膝盖上铺平,道:“给我侄儿做的,这会子有空,赶紧做了放着秋天穿。”
刘春娇目光定定地看着庄善若膝上精致的小衣裳,呆了呆,竟怔怔地伸出手来,想摸,却又缩了回去,黯然道:“若是我的孩子能生下来,怕也有三四个月大了。”
庄善若赶紧将小衣裳收起来,劝道:“那孩子和你的缘分还不够深……”
“我知道!”刘春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我不是个好母亲,孩子没了,我竟没太伤心。满心只想着阿昌没了,该怎么办?我也从来没想着要给孩子做些小衣裳,只想着能将孩子生出来讨阿昌喜欢。阿昌喜欢热闹,我原本想着要替他生三四个孩子,家里成日里闹腾。说来也奇怪,孩子没活下来,我竟如释重负。”
庄善若不语,看着刘春娇将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是怕孩子分担了我对阿昌的爱——谁都不能替代阿昌,包括我们的孩子。”刘春娇眼睛又亮得惊人,像一块水晶又润又亮,和她晦暗的脸色极不相称。
庄善若不由得看呆了,这分明是刘春娇用整个生命为刘昌点燃的爱之光。春娇何其不幸,却又何其幸运,能够碰到这样一个男人,让她心甘情愿地用生命来点燃对他的思念。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嫉妒起春娇来了。
“啪啪啪!”有人大力拍着院门。
刘春娇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般将身子蹙缩了起来,神情很是瑟瑟。
“来了来了!”刘福婶的声音。
庄善若没在意,继续拿起针线来,还没缝上两针,只见刘福婶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进来:“善若,有龙来了?”
庄善若一惊:“家里出事了?”
刘福婶古古怪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迟疑地道:“有龙让你赶紧回去,说是姑爷来了,正在家门口呢!”
姑爷?
庄善若怔了怔,几乎拿不稳小小的绣花针了。
☆、第229章 大郎临门
庄善若急急地来到王家院门口,却发现空无一人。她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抬腿进了院子。
远远的,就看到许家安在厅堂里正襟危坐。
这么热的天,他却穿了整齐的青灰色的长袍,领口袖口全都一丝不苟,头发梳得齐整顺溜,饶是脸上都是汗,也笑得端庄得体。
庄善若提到半空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许家安这一副儒雅模样,是否就正如当年鸾喜倾心的初见?他这副模样曾经落在连双秀眼中,曾经萦绕在许鸾喜的梦中,却从来不像她熟悉的大郎。
周素芹没出月子,不好出面招待。王有龙笨手笨脚地倒水斟茶,搞了一桌子的水渍,却只会念叨:“喝茶,喝茶!”两字。
“大郎!”声音比脚步更快,这声音里似乎有着庄善若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厅堂里的两个人都如蒙大赦,如释重负。
“善若,妹夫来了!”王有龙婚后倒不像之前那么嘴拙,“我刚好走在道上,正巧碰上妹夫了,就顺道带回了家。”
庄善若点头,问许家安:“你怎么来了?老太太知道吗?”这话问得极不若当,幸亏王有龙是个粗人,也没在意。
许家安点点头,终于忍不住抹了把额上涔涔的热汗:“媳妇,你只说出门几日,都第十天了,还不回来……”许家安一开口说话,便没了那股儒雅之气,倒像是个孩子委屈地向母亲抱怨。
不明就里的王有龙却是咧开嘴一笑,原来许秀才与妹子竟这般亲厚,才几日不见,便急着过来了。
庄善若有些窘迫,赶紧支使王有龙道:“有龙哥,你忙去吧,和嫂子说一声。没别的事!”
“哎!”王有龙心思单纯,只想着避开好让小别的夫妻叙叙话。
庄善若见王有龙进了门,才拿抹布利索地抹去桌上的水渍,又从水壶里倒了一碗凉开水。递给许家安。
许家安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尽,用袖子抹着嘴巴畅快地叹了口气。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又好气又好笑:“你过来做什么?”
“荣先生说我这两日魂不守舍的,讲课讲错了好几处,倒不如放我两天假,让我歇歇。”许家安明显是鸡同鸭讲,他热切地看着庄善若,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愠色,这才放了心,又道,“小妹说。你新添了个侄儿,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姑父的都该走一趟。”
小妹,到底是捣什么乱?许陈氏竟也放心让许家安出来?
庄善若还没想个明白,便见许家安从怀里拿了个银制的小锞子出来,送到庄善若的手里。
庄善若只得接了过来。细细一看,上面刻了“长命百岁”的吉利话。再暗自掂掂分量,也不算太重,想了想,便替平安收了下来。
许家安放了心,这才有心思打量起王家的院子来。
庄善若见人已经来了,赶也赶不走。便笑道:“你可还记得,前年你曾来过一回。”
许家安茫茫然地摇摇头,道:“都不记得了。”
庄善若也没在意,许家安记忆力时好时坏,谁都不知道他记得什么,又不记得什么。
许家安却指着院中的石榴树问道:“这就是那石榴树?”
“嗯。”
“怎么不见石榴花了?”
庄善若失笑:“都什么时候了。早谢了结果子了。”
“谢了?”许家安很有些怅怅然。
“你若是想看石榴花,下年来看,那满树的石榴花红艳艳的就和小火苗似的,好看极了。”庄善若笑道。
“好,好!”许家安满脸的向往。就像个孩子想要个新奇的玩具。
庄善若却想起了什么,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下年?下年她不知道在哪里,竟就这样稀里糊涂随口应允了下来。
许家安哪里知道庄善若的心思,饶有兴致地绕着王家小院转起了圈子,正端详着树上结的石榴,冷不防院门被人撞开了,王有虎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许家安肃了眉看了他半晌,才迟疑地叫道:“小舅子?”
王有虎哪有空去理他,匆匆地点了个头,却拉了庄善若走到一旁,轻声问:“他,怎么来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知道平安出生了,来道贺的。”
“道贺?”王有虎兀自不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