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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娘啧啧地叹了几声:“春娇,你才几岁的人,以后的造化还大着呢!”一打眼却又看到床上包得齐整的两个大包袱,正想要伸出手去摸摸。
冷不防刘春娇斜刺里伸了手“啪”的一声,将刘大娘的手打掉,带了薄愠道:“谁让你随便碰的?”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庄善若很有些看不下去了。
刘大娘却依旧点了头,堆了笑,道:“衣裳总算是做成了,估摸着可是该回榆树庄了?你娘可是成天念叨着你!”
“这么快撵我走做什么?”刘春娇神色冷淡,“生怕我不给你钱似的。”
“呦呦!春娇你这话说的,婶哪里是要赶你走。我老两口子冷冷清清的,你若是愿意住下去我是求也求不来呢!”刘大娘叹息道,“只是你叔老实本分了一辈子,也认不得什么相当的人物,你若是在连家庄长住下去,没的耽误了你。那可是罪过了。”
庄善若听得刘大娘说得有理,春娇才十七,还是花一般的年龄,若是日夜地窝在这间厢房里。岂不是要提早凋零了。她见刘存柱两口子全都是老实本分的,刘存柱甚至还有些木讷,若是想靠着他们老夫妇两个给春娇寻个合适的对象,那可是比登天还要难。倒不如回榆树庄去,刘福婶本来就是个媒婆,保媒拉纤最有一手,哪有不给自个儿的闺女说个好的道理。
更何况,刘春娇虽然新寡,可是还有三百两银子傍身,对普通的庄户人家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这对她改嫁个好人家也大有裨益。
刘春娇却是对刘大娘的话不理不睬,淡淡地道:“我的事自己清楚,倒不用你操心!”
刘大娘怕是平日也劝过无数回,每回都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刘春娇的态度也在她的意料之内,也不觉得怎么,倒是冲庄善若笑了笑,道:“你们姐俩聊,我出去了,灶上还炖了老母鸡呢!”
庄善若点头,等刘大娘出门了。她才忍不住道:“春娇,刘大娘也算是你的长辈,又对你仁爱,你为何……”
刘春娇淡淡一哂,道:“说起来是亲眷,可也是少有联系。我这个婶子。若不是看在每月一两银子的份上,哪里会对我有好脸色?”
庄善若不由气结,刘春娇竟然将人都往坏处想,道:“我看她对你不像是假意,她女儿又不在身边。定是心里将你当女儿待了,倒是你处处不领她的情。”
刘春娇长长的睫毛一颤,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半晌,才道:“善若姐,你常常将人心想得太好。倘若我在她家白吃白住,你看她又对我是什么态度。”
“这……”
“我出钱,她出力,想不相欠,我也不想和她扯上那些有的没的了。”刘春娇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刻薄的笑意,道,“你别看他家院子光鲜,可有这样一个姑爷在,暗里拆了东墙补西墙,还不知道落下多少亏空呢!每月,就眼巴巴地等着我这一两银子救急呢!”
庄善若默然,不知道刘春娇在榆树庄经历了什么,竟然让她对人对事的看法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心病还须心药医,总得慢慢地开解了才好。
两人默默相对坐了一阵。
刘春娇脸色平静如水,愣愣地发了半晌呆,突然眼珠子一转,一双眸子便定定地落到了那两个大包袱上,道:“善若姐,村子里可有人少又开阔的场地?”
“嗯?”庄善若一时没搞清楚刘春娇的意图。
刘春娇的目光一直黏在包袱上,声音像是在叹息:“阿昌等我做的衣裳怕是等急了。”
庄善若这才明白过来,刘春娇是想把这两包衣裳烧化给刘昌。她看了那两个大包袱,这么多衣裳,烧起来可是要费一些时间,总得找个又偏僻又开阔的地方才好。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地方,一定合适。”
刘春娇闻言便从床上下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皱巴巴的衣裳,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现在?”
“嗯!我让阿昌等了大半年,可不敢再拖一天,怕他心里埋怨我。”刘春娇弯了腰将那两个包袱从床里拖出来,一左一右地挎在臂弯里——两个鼓鼓的包袱更衬得她像是纸片人般单薄。
庄善若赶紧将那两个包袱从刘春娇身上拿下,放回到床上,双手按了她的肩道:“既然要去见小刘郎中,你也好好梳洗梳洗,你这样子,可千万别让他挂心了。我去问刘大娘要些线香火折子,你先收拾着。”
刘春娇低低地应了。
等庄善若取了祭拜用的东西,重新进到厢房的时候,刘春娇早就收拾停当了。只见她换下了日常穿的辨不出原先颜色的一件旧棉袄,换上了半新的藕色夹袄;头发梳得溜光,全无装饰,只在后脑勺插了把桃木梳;倒是耳边挂了一对耳坠子,有着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打着秋千,倒是给春娇添了几分活力。
庄善若见那件藕色夹袄穿在刘春娇身上空空荡荡的,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又一眼瞥见她耳旁的那对耳坠子,觉得有几分眼熟,分明是未出嫁那年刘昌所赠。庄善若多看了两眼,心头不由得涌起了“物是人非”之感。
两人各自挎了个包袱出了厢房,刘大娘正在院子里等着她们,见她们出来,上前一步,道:“要不要我陪着?”
刘春娇双目冷淡地掠过刘大娘,看着摇着尾巴从墙角跑过来的黑将军,不置可否。
庄善若歉然地笑道:“这村子我熟,左不过几步路,不碍事,我们去去就来!”
刘大娘的目光落到了包袱上,分明是有些不舍,迟疑道:“这么好的料子,辛苦了这大半年,真的都要烧了吗?”
刘春娇闻言,瞪圆了眼睛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脸色便垮了下来。
庄善若明白,刘大娘出身贫苦,舍不得将这些好衣裳好料子付之一炬。村里也有给故去的人烧衣裳的,可是烧的都是拣平日里爱穿的几身,像是这样特意做了十几件崭新的烧过去倒是少见。
庄善若赶紧冲刘大娘微微摇了摇头,道:“刘大娘,我们先出去了!”
“哎,哎!”刘大娘应着,看着她们两个走远了,才合上院门,摇了摇头,嘟囔着,“唉,作孽啊!活人都穿不上恁好的衣裳……”
刘春娇出了门,脸色要比窝在房里的时候活泛了些。正午的太阳暖烘烘地晒在身上,给她的脸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衬着身上藕色的夹袄,倒是显出几分俏皮来。
刘春娇微微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初春的空气依旧冷冽,带了些微草木萌发的芳香,将她胸腔中的怨气闷气一扫而空,她感受到了一丝暌违的松快。
“善若姐,我们去哪儿?”
“黑将军!”庄善若喝住了在道旁撒欢乱蹿的黑将军,道,“我想来想去,村里人住得密,这烧起来总有些烟火气,若是招了人来,少不得又费一番唇舌,落得不自在。倒是柳河石滩子那段,离村子又远,也绝少有人过去,清清静静的,再也合适不过了。”
“好!”刘春娇颔首,虽然臂弯里挎了沉甸甸的包袱,可是心里却有几分莫名的轻松。她原先在刘昌的牌位前许下心愿,原只当自己定要费个一两年才能将四时衣裳裁成,没想到却比预想中的快。
这大半年来,这个心愿像是一座隐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背上,让她茶不思、饭不想、寝不安,似乎她活下去的唯一的目标就是缝,缝,缝!
“阿昌,你没有等得太急吧?”刘春娇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刘昌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便隐隐绰绰地出现在眼前,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依旧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房子慢慢地少了,农田也看不见了。远远的,只看到一条丰沛的河水,还有一大片七倒八歪的干枯芦苇,地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开始硌得脚底板生疼。
“到了。”庄善若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道。
刘春娇抬起脸,三月的风从柳河上吹过来,带了氤氲的水汽,温柔地扑在她那张年轻却枯槁的脸上,似乎要重新唤起她关于春的记忆。
☆、第305章 化蝶
刘春娇张开迷蒙的眼睛,喃喃道:“春天来了吗?”
“快了,快了!”庄善若不无爱怜地道。春娇经历了生命的寒冬,也是该迎来春天了。
庄善若看了看这片石滩子,心头不由得涌起了别样的情绪。王大姑是那年冬天溺死在这段柳河的,她浑浑噩噩地到了水边也差点溺亡,还是偶尔碰到伍彪,才救回了一命。
伍彪!
庄善若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高大落寞的背影,酸涩又像是雾气般在心底弥漫开来了。她赶紧定了定心神,努力地将那个身影从脑海里撇去,道:“春娇,你择块地方,看在哪里合适。”
刘春娇将手中的大包袱放到一块大石头上,茫茫然的四顾了一圈,乱蓬蓬的芦苇在料峭的春风里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这儿吧!略平整些!”刘春娇随意地指了一处。
“好!”庄善若将自己手中的大包袱也放到了那块大石头上。然后挽了袖子,从河滩旁捧了几捧沙子,堆在地上垒成一个尖尖的小山包模样,再从包袱里掏出线香和火折子。
刘春娇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水边的风带了寒气将她脸上因晒了太阳而洇出的一点绯红散去,她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而凝重。
刘春娇接过庄善若递给她的三支点燃了的线香,枯瘦的双手竟不停地颤抖着。她闭了双眼,将线香高高地举过头顶,将身子弓成虾子模样,微启双唇默默地祷告着:“阿昌,阿昌,你在哪里?我来看你了!给你做的衣裳终于好了,你在那边再也不用受冻了。你都好吗?你若是还念着我,怎么都不过来看我?我想你想得辛苦……”
旁的话,庄善若再也听不清楚了。只看到春娇干燥的嘴唇不停地噏动着,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想来若是刘昌在天有灵,一定是能够听得见的吧。
良久。刘春娇才直起身子,又冲着天拜了三拜,这才将线香插到了沙堆上。线香上三股细细的白烟被风吹得不成形状。
刘春娇睁开眼睛,愣愣地对着那三根线香出了会神,然后抬头冲着庄善若凄然一笑,眼中水光闪动,说不尽的凄婉动人。
庄善若也噙了泪,双手合十对着土堆拜了三拜,心中念着:“刘昌,你若是真的心疼春娇。就让她快些忘了你,开始新的生活!”
河滩上干枯的芦苇挥舞着修长的叶子在风中摇摆个不停,带了一股萧瑟的气息,太阳悄悄地隐进了厚厚的云层里,给云层镶了一道明亮的金边。
庄善若就近拔了几丛芦苇。将它们团成一团,堆到那个沙子堆成的小土包前,用探寻的目光看了看刘春娇。
刘春娇收起尖尖的下巴,几乎要将瘦削的脸藏在了领子里,她抬起头,冲庄善若微微地点了点头,一张小脸愁苦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庄善若又将火折子点上。火舌贪婪地舔上干枯的芦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刘春娇有些怔神。
“春娇!”庄善若轻声提醒了一句。
刘春娇才清醒过来,咬了咬下唇,蹲下身子想将放在大石头上的包袱打开。也不知道是原先结系得太紧还是她太慌张,只见她抖抖索索地在包袱上摸了许久,都没能将包袱打开。最后还是俯下了身子。用上了牙齿。
“春娇,快,火就要熄了!”
那几丛芦苇哪里经得起烧,没几下便成了黑黑的灰烬,只剩下几处小小的火苗犹不满足地舔着剩下的一点灰烬。
刘春娇慌慌张张地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裳。还来不及犹豫,赶紧丢到灰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