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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有丫鬟过来点灯。
数支烛火摇曳,温暖的灯光照在鸾喜的脸上,给她的两颊涂上了一抹橘黄。她将身子舒服地窝在靠枕上,无端地生出几分媚态来。
半晌,鸾喜才道:“在府里吃了晚饭再走吧!”
“家里吃过了才来的。”童贞娘赶紧道,眼巴巴地盯了鸾喜,期望她再说说许家宝的事情。
可是鸾喜用手掩了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眼眶里便漾满了眼泪。
“四姨太该歇着了!”有丫鬟道,“二老爷留了大舅爷二舅爷在前厅吃饭。”
鸾喜挥挥手,脸上突然显出疲态来。
“四姨太,你好生歇着,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探你!”童贞娘屁股像是黏在了锦凳上,庄善若只得起身告辞。
童贞娘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
“改日?”鸾喜笑了一笑,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庄善若含笑,心里却知道她是万万不会来了。今日的鸾喜与往日的喜儿早就是判若两人了。
“大嫂竟不愿再陪我多说几句吗?”
“四姨太身子虚弱,得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庄善若不为所动,她们两个在一起还能说什么?除了许家安还是许家安,一个是离不了,一个是得不到,再说下去难免再生龃龉,倒不如这样客客气气地散了才好。
“是啊,四姨太赶紧将身子将养好,说不准还能三年抱两!”童贞娘附和着。
“这一个都是挣了命才得到,三年抱两,我怕我福气薄承不住。”鸾喜淡淡一句。
庄善若不说话,只盯了面前的那块花砖,数着上头的花瓣。
“听说大哥的学问越来越好了。”鸾喜将身子躲进床帐的阴影里,隐藏住眼中热切的光。憋了这许久,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庄善若不知何意,只得点头道:“是!”
“我就知道大哥非池中之物,在私塾当个先生倒是委屈他了。”
童贞娘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家有半斗米,不当孩子王。八月州里有个乡试,听说那主考还是大老爷的同年,与二老爷也有不浅的交情。”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再愚钝也听得懂了。虽然二郎的事没从鸾喜口中得了准信,不过冲着先前鸾喜与大郎的关系,这个忙怕是她不会不帮吧。若是大郎能中了举人,那二郎也能沾沾光。
鸾喜只是笑,拿眼睛看着庄善若,并不说话。
庄善若只觉得鸾喜的眼光像是两把锥子,都能在她的脸上刺出两个血窟窿来了。她莫名的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只粗粗认得几个字,倒是想请教下大嫂了。”
“请说。”
鸾喜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不知道孩童几岁开蒙为好?”
“一般七八岁,若是先生教法得宜,五六岁开蒙的都有。”庄善若斟酌着字句,觉得鸾喜的笑里大有深意。
童贞娘凑趣道:“小少爷刚落地,四姨太就操心起读书的事来了,可真是想得远。不过这连家庄哪有什么好的先生,别误人子弟就是了。我娘家倒是请了位好西席,等开春了把元宝也送过去跟着学学!”
鸾喜眼中精光一闪,道:“二嫂说得不错,将念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我今儿和二老爷说了,等念祖到了开蒙的年纪,就把大哥请到家里教他——大哥学问极好,又是念祖的大舅……”
☆、第321章 花团锦簇
打从宗长府上回来后,庄善若总有些心神不宁。
临走的时候鸾喜说的那番话时不时地萦绕在她的耳边,还有鸾喜那略带稚气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高门大院里的子弟自然不会去私塾,定是会请了先生在家里开馆。大郎若是真的进了宗长府里当了念祖的西席,待遇虽然一定会比在私塾的时候好,而且又清闲,可是怎么想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妥当。
鸾喜那躲躲闪闪的目光,让庄善若笃定,她对大郎的心思并没有因为当了母亲而发生改变,反而似乎更加有恃无恐起来。
若是大郎真的进了宗长府,鸾喜虽说只是个妾,可毕竟是念祖的生身母亲,又年轻又得宠,说不定倒是多了许多与大郎接触的机会,到时候难说会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来。
而且,鸾喜偏偏在大郎想去考乡试的当口提及这个事情,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若是大郎中了举也罢了,若是考不中,那岂不是真要进宗长府当西席?二郎已经算是倚靠了许德孝,若是大郎也进了府,那和许德孝更是盘根错节的关系了。
庄善若暗笑自己多想了,毕竟念祖才刚落地,等到他能开蒙也得到四五年后了。这一年一个变的,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什么光景,也就不需要她庄善若来杞人忧天了。
童贞娘从宗长府上回来后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兴奋得不行。庄善若冷眼看着,估摸着许家宝与许德孝谈得不错,也不知道许德孝在中年得子的兴头上许了许家宝什么好处。
庄善若不关心也不热心。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了。
庄善若白日里操持着园子,然后便坐下来绣花。偶尔也会想起林二嫂的那个如意绣庄,只可惜手头上没那么多钱能够盘下来。
进进出出的时候,也会和许家安碰上。许家安为了八月的会试,日夜刻苦,脸色熬得有些青白。不过精神头倒是还好,见了庄善若,一双眼睛依旧是带了热切的温度。
庄善若不过是劝着他多保重身体,别的也没有多说。按照她对许家安的了解。走仕途才是他唯一的出路。虽说他在人情世故上差些,可是阴差阳错,万一他真的能在会试中一举中的也说不准——那时她离了许家,空出这个举人娘子的位置,怕是早晚会有合适的人来填补的。
许家安似乎有话要和庄善若说,不过庄善若尽量减少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他即便是有话也不方便说出口,便只得作罢了。
庄善若得了空也常常带了针线到刘存柱家伴着刘春娇坐到一处。
刘春娇最近情绪稳定了许多,对刘大娘也没有那么尖刻了,倒是略略恢复了以往几分娇憨的神情。
庄善若一跨进刘存柱家的院子。刘大娘便笑盈盈地迎上来。
“善若,你可来了!”
“趁着今日太阳好,将被褥拿出来晒了晒,就晚了。”庄善若顺手将手中装了针线的小包袱搁到院子里的小凳子上,问。“春娇呢?”
“在房里呢!”刘大娘往东厢房瞟了一眼,赶紧一拉庄善若的手,避到了大树的后边,“我和你说两句话。”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有什么要避着刘春娇的吗?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刘大娘,您说。”
“嗐!”刘大娘未曾开腔先是叹了一口气,脸上竟显出踌躇的神色来。
“春娇的事?”
刘大娘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道:“我看春娇这孩子这一两个月里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偶尔也能和我唠上几句,生火做饭也能搭把手了。我心里啊是既高兴又不舍。”
“不舍?”
“善若,我也不当你是外人,实话和你说了吧。原先安排春娇在我家小住几日。我倒真的是冲了那一月一两银子的贴补。你知道,我家有个不成器的姑爷……”刘大娘老脸一红,话音一转道,“可春娇住的日子越久,我便越看她可怜——花团锦簇般的好年纪。生生地陪着我们老两口窝在这小院子里,不见天日的。”
“是啊。”庄善若沉吟着,也不知道刘大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头的姑爷都说是千好万好,可我也没福气见着。不过我寻思着,这人再好,可毕竟不在了,春娇也不能抱着先头姑爷的牌位过一辈子啊。”刘大娘正色道,“春娇她娘说得没错,为了和姑爷过的这一年,搭上一辈子可不值得。若是真的想着念着先头姑爷,便悄悄地放在心里想,更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大娘说得不差。只是春娇她自己还没想明白,没把这个弯给绕过来。”
“我看她旁人的话都不听,倒是你说的话还听得进去。”刘大娘脸上露出慈爱来,“你有机会劝她一劝,跟着她娘回榆树庄去,好歹能多见见人,说不准就能碰上合意的。”
庄善若心中暗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有刘昌珠玉在前,怕是没人能入得了春娇的法眼。不过刘大娘能说出这番话,她也有些吃惊。若是春娇回榆树庄了,她一两银子一月的好营生可就落了空,也不知道她那个嗜赌的姑爷到哪里补这个亏空去?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姓人也不好置喙。
刘大娘又朝东厢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事你可别和春娇说。这孩子心思多,还当我是撵了她。”
庄善若郑重地点头:“刘大娘放心。”
刘大娘这才重新堆上笑脸,冲着东厢房喊:“春娇,春娇,赶紧出来,善若来了!”
东厢房里传出刘春娇的声音:“来了,来了!”虽不像以往般清脆,可也透着几分畅快,不再像以前那般暮气沉沉的了。
刘春娇打开门,只见她穿了身天青色的衣裳,配了那副流苏的耳坠子,整个人就像春天般新鲜娇嫩。庄善若见惯了她一身缟素,竟有几分意外。
春日的阳光缓缓地流淌在刘春娇的身上,给她添了几分明媚之色。虽然小脸不像以前那般圆润,可毕竟养得有了几分水色,盈盈双目带了淡淡的忧伤。
“这衣服好看!”庄善若不吝赞美。
刘春娇低头打量了自己两眼,道:“这衣裳还是前年做的,我闲颜色太素净了些,只穿了一回便压了箱底了——这回翻出来穿倒是合适。”
庄善若生怕她又好端端地提起刘昌,赶紧拿起搁在小凳子上的包袱,道:“你那日要找简单的花样子,我寻了一些出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敢情好。”刘春娇笑道,“春天里人懒懒的,我没事情做,过了晌便躺着,迷迷糊糊地能睡一下午,晚上反而走了觉睡不着了,少不得又胡思乱想的。”
庄善若定睛一看,果然,刘春娇眼下微微带了青色。
“那怎么的也要熬了下午的觉,留到晚上睡去!”庄善若说话间便将手中的包袱打开,道,“你来挑挑!”
刘春娇闻言,微微提了裙角,偏坐到小凳子上,挑着花样子,看看这个也好,看看那个也不错,一时竟拿不准了主意。
刘大娘从厨房里倒了茶水过来,一见到满包袱的花样子,也喜得什么似的,连声道:“都说善若手巧,我今儿才是真正见了。这哪里是花样子,分明就是从枝头刚撷下来的花,闻着还带了香味儿呢!”
庄善若听刘大娘说得俏皮:“刘大娘说笑了。”
刘春娇却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
刘大娘在她身后伸了脖子一看,笑道:“春娇,我看你右手那个梨花就极好,又好看绣起来又不难。”
庄善若道:“也是,刚好应时。等绣了春天的桃花梨花,就可以绣夏天的荷花石榴花,接下来就是秋天的菊花桂花,倒是冬天单调些,只能挑着红梅白梅腊梅绣绣!”
刘春娇轻笑一声,道:“善若姐,你说得倒是轻巧,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耐心绣到冬天。”
“有没有耐心怕什么,左右是打发时间,绣着好玩就是了。”
刘大娘拣了并蒂莲花的花样子舍不得放手,啧啧地赞着。
刘春娇看着那朵并蒂莲花有些扎眼,强笑道:“婶子,你还没见过善若姐绣的石榴花呢!那才真真是叫栩栩如生,放在树上,怕是连蜜蜂都会来采蜜的。”
“呦,真的啊?那我可要开开眼了。”
“善若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