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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姑嘱咐庄善若将这文书重新收好,道:“他许家本就理亏,有了这和离文书,我们就更不怕了。眼下他们家正办白事,看着许掌柜的面上就先缓一缓。等过三日许掌柜下了葬,我带上你有龙哥有虎哥,将三十五两银子并和离文书往那许陈氏面前一放,她就是不放人也得放!”
庄善若心底涌起奇怪的感觉,既有期待又有惆怅。
“这银子?”
王大姑笑:“我当时在你老根嫂家急了,巴巴地让人家凑出这三十五两来。等下还要再绕到他们家,把这银子还回去。”
庄善若脸上一黯。
王大姑拍了她的背宽慰道:“这银子的事你莫心急,家里怎么也能凑出这一笔来。倒是这几日你好好放宽心,该吃便吃,该睡便睡,该躲懒便躲懒,左右再撑过几日便好。”
庄善若低了头应了,心里仍不自在。
王大姑突然想起什么,道:“等你回家,我们一家好好过个新年。你嫂子刚腌了两缸酸菜,年三十晚上我们娘仨包酸菜饺子吃去!”
这番话说的,纵使庄善若有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展颜一笑。
☆、第112章 家底
许掌柜在家停床三日后,风风光光地下葬了,又摆了几桌酒席,招待客人用了。忙完了这些,这丧事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许陈氏招呼众人到堂屋聚集,自是有话要讲。
众人皆是疲累不堪,各自择了椅子凳子坐了,等那许陈氏开腔。
许陈氏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原本富态的脸消失不见,两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又兼日夜啼哭,两只眼泡肿得发亮,神情枯槁,似是心力不足。
庄善若神情恍惚,只想着什么时候和许家摊牌。一转头看到许家安竟巴巴地坐在她的边上,怕是在墓前磕了头的缘故,发上还粘了一根枯黄的草茎,却是浑然不觉。
庄善若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帮他将那草茎择了去。许家安朝她微微一笑,庄善若心中一颤,赶忙避开头去。
许陈氏疲倦的眼神在众人身上一转,道:“二郎媳妇呢?”
“贞娘带元宝去睡了。”许家宝回话道。
元宝小小稚童,跟着折腾了一日,原先看着还新鲜,渐渐地便力不能支,好不容易结束,童贞娘安置他睡去了。
“来了,来了。”童贞娘说话间跨进了厅堂,坐到了许家宝身旁,道,“元宝怕是真的乏了,躺下只拍了两下,便睡熟了。”
许陈氏颔首,道:“这些日子也没顾得上他,你做娘的要细心些,元宝正长身子,可别短了吃喝。”
“我省得。”童贞娘应了一声。她眼睛尖,一早便看到了桌上摆着的那个黄铜锁边的小匣子,心中暗道,这老婆子终于也绷不住了,怕是要给大伙儿透个老底了。
许陈氏弓了身子咳了两声。道:“我们家眼下这光景,也不消我多说了。你们爹算是走得干脆,剩下的人还得将就把日子过下去。”这话是说得无比凄凉。
众人一时都有些黯然。
许家玉更是又红了眼圈。坐在她上首的庄善若拍了拍她的手。这个小姑子本来到了连家庄变得开朗了些,没想到又遭了这些变故。这几日除了哭,便没大见她吭声。吃得又少,睡得也不踏实,这身子弱得更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只有童贞娘偷眼将那个小匣子看了又看,心里想的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许家即便是败了,搜刮搜刮。也能还有好些银子——许陈氏当了这么些年的铁公鸡,手中抠的钱必定还算可观。
“你们还当我存了多少体己银子,我今儿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免得你们猜来猜去。也没心思好好过日子。”许陈氏说着,伸了一只手拍了拍那个黄铜锁边的匣子。
许家宝忍不住道:“娘,爹不在了,您受累当这个家,哪里还用得着向我们交代?”
童贞娘恨这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悄悄翻了个白眼。
许陈氏打开了匣子,童贞娘的脖子不由得伸长了几寸。
“办了你们爹的丧事,还了童家舅爷的两百两,我手头也就只剩下这些了。”许陈氏边说着边将匣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不过是一堆散碎的银子,几样金饰罢了。
庄善若抬头看了一眼。那小堆银子往多里估算也不过是十几两罢了,金饰也都不打眼,没多少分量。她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许家这些年积下的家业竟然差不多淘空了。
童贞娘的身子顿时矮了下去,眼睛瞪得跟乌眼鸡似的,讪讪地道:“娘倒是说笑了,哪里就艰难到这地步?”
许陈氏瞟了童贞娘一眼,拈起一根细细的式样古旧的金簪子,道:“我积了这些年的首饰也都变卖了,只剩这几样舍不得。这根簪子本不值钱,是你们爹当年送我的,我就自己留着了;剩下的三枚戒指,你们也别嫌弃,大郎媳妇二郎媳妇小妹各一个,做个念想罢了。”
童贞娘见那戒指只是细细一圈,值不了几两,哪里肯要。
庄善若本存了去意,自然不肯再沾许家的东西。
许家玉只顾垂泪也没动弹。
许陈氏等了半晌,见没人来拿,自嘲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往日见惯了好的,这些自然是看不上眼了。你们还当我藏着掖着,在这里一味的哭穷。你们若有心,不妨仔细算算,这银子都花在哪了。”
许家宝知道许陈氏这番话是说给童贞娘听的,忙道:“别的不消说,这丧事花去了有百十两。”
“你爹要强了一辈子,身后事总不能太苛俭了。”许陈氏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道,“幸亏靠了宗长,给你们爹寻了一副好寿材,也不算是委屈了他。”
许陈氏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童贞娘就一阵肉疼。宗长回了信,别的没提,只说拿了这封信寻那管事的支六百两。许陈氏迂,只道是许掌柜生前敲定了的事,也就没去借钱。反而在宗长家的管事的帮衬下寻了一副七寸厚的杉木寿材,花了足足八十两银子。
童贞娘眼瞅着这八十两银子被埋到了土里,心疼不已。要是搁到往日也就罢了,偏生在许家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银子可是顶顶要紧的,偏生由了许陈氏这样散漫地使了,她做人媳妇的也不好说什么。另有还给她哥哥的二百两,将家中的值钱的东西变卖尽了,也没过她的手,在丧礼上直接交到了她老爹的手里,否则还能截点下来。
许陈氏将桌上的散碎拢回到小匣子里,也懒得上锁了,道:“你们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短了欠人的钱,眼下总算是让你们爹走得无牵无挂了,过几年我也有脸面下去见他,所以我也不怕落你们埋怨。”
许家宝眼皮一跳,正要说些宽慰的话,只听得许家安突然幽幽道:“死者为大。”
许家玉本来平静了下来,听了这话又抽噎了起来。
庄善若也不去劝,当年秀才爹去了的时候她也是没日没夜地哭了好一阵子,那种切肤之痛,只有自己经历了才明白。只是可惜了许家玉花样的年龄,要守孝三年,不能婚配。况且,许家败了之后,也难寻良配。
童贞娘垂头丧气,心里寻思这日子该怎么过。
许家宝道:“城里的铺子本是租的,租期也快到了,我寻思着阿根小九帮衬了我们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预备将店里剩的些许货物交由他们处理,也好让他们卖了分几个钱,寻门别的营生。”
许陈氏点头:“由你做主吧。”
许家宝应了,又试探着道:“娘,今儿是腊月十八,离年底也就十几天,我们该作何打算?”
许陈氏抬起老态毕现的一张脸,愁道:“我本也跟着你们爹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倒是你们得放下少爷小姐的架子。”
童贞娘关切地盯了许陈氏,且看她怎么安排。
“村子东头还有我们一座老宅,房子是老了些,不过修整修整还是能住人的。”
“什么,东头?”童贞娘反应激烈,“村东尽住着那些穷酸的,没的沾染一身酸气晦气。”
连家庄的格局,村子中间住的都是富庶人家,周围一圈就属村东住得杂,不是根基尚浅的外乡人便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
“租别人的房子总没有住自家的自在,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许陈氏不理,兀自道,“山边还有五亩的旱地,肥力差了点,也没人租种,这些年都荒在那里,怕是早长满了野草,少不得也得将它开垦出来。”
“二郎生下来哪里摸过锄头?这,这……”童贞娘急得跳脚,听着许陈氏的意思,是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重新在地里刨食了。
许陈氏这才沉了脸,带了愠色,道:“二郎媳妇,你这个时候倒是心疼男人了?往日里你但凡拦着点,别尽在二郎身后瞎撺掇,我们家也不至于败到这个田地。”
童贞娘被许陈氏说得无语,缩了缩头,轻声嘟囔道:“娘教训的是,我看我们家分明是遭了煞……”
庄善若听得入耳,抬了眼皮,用又清又亮的眼神淡淡地瞅了对面的童贞娘一眼。
许家宝心里有愧,强笑道:“不碍事,田里的活计我也曾见人做过,哪里就能难倒我了,不过是多费些力气。”
“那村东头的房子小,放不下许多东西,我也托了人将这里的大家具折价卖出去,换几个现银在手上活络点。”
庄善若听许陈氏将大小事情安排得妥当,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才是像正经过日子的。若是许家子弟有心上进,过几年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主意是许陈氏自己琢磨的,还是许掌柜临终前交代的。
“我也乏了,你们爹临终嘱咐的我也交代清楚了。”许陈氏微微闭了眼睛黯然道,“你们回房吧,我再陪陪你们爹。”
厅堂正中设了一个神龛,放了许掌柜的牌位。
庄善若在心里想了又想,这回榆树庄的事不好在这个时候提,只得明天再寻机会。
她拉了许家宝出厅堂,经过童贞娘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听得童贞娘阴阳怪气地道:“那日王仙姑说得不错,煞星进门,这祸事可是接连不断挡也挡不住,得赶紧去庙里烧柱高香,去去这晦气!”
庄善若只是轻轻一哂,垂了头坐在那的许陈氏却是听得眼中精光一闪,心下思量了起来。
☆、第113章 临行在即
许家安倦极,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了。
庄善若身子虽然也乏了,但是头脑却是清醒,毫无睡意。
王大姑那日临走前的笃定态度,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干妈自小疼爱她,自然不会有假;王有龙王有虎自然也没话讲;王大富就不去管他了;剩下一个周素芹新媳妇也做不了婆家的主。
反正自己也不会在王家白吃白喝,平日里多做些活计,抽空再多做些绣活卖到如意绣庄,日夜辛苦定是能将那三十五两的漏洞给补上。再不济,找个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的鳏夫或是光棍嫁了,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一辈子也就很快过去了。
庄善若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睁了眼睛在黑暗中打量这个住了一两个月的房间。在许家的日子不是过不下去,除非碰上像王大姑那样的婆婆,在哪里当媳妇都是不好过。要不然怎么会有句老话,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庄善若侧过头,看着边上的许家安睡得香甜。她不禁撑起身子细细地端详着许家安的眉毛、鼻子和嘴巴来。
许家安除了痴点,也不算不好,总比乡间常见的灌了黄汤一味打媳妇的男人强些——庄善若本就对婚后生活没报太多的幻想,像刘昌春娇那样好得如胶似漆的她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