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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安除了痴点,也不算不好,总比乡间常见的灌了黄汤一味打媳妇的男人强些——庄善若本就对婚后生活没报太多的幻想,像刘昌春娇那样好得如胶似漆的她也只在戏文里见过,从没憧憬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
况且,她在许家好几次都是许家安挺身而出呵护她,给了她难得的几丝温暖。
庄善若心里一动,伸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拂过许家安的浓眉。要说没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毕竟也同榻了这百多天。
许家安眉心一跳。庄善若赶紧收回手来,一颗心像是做贼被人抓了个现行般狂跳不已。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人存心蒙骗。
她更不甘心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被人操纵着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一生。
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能允许许家像是买牲口一样将她“买”过来,然后告诉她要认命。
命!
命是什么?庄善若从来都相信,命是靠人挣出来的!
若是……若是换一个方式,她邂逅了这样的许家安,或者会怜他痴心,念他暖心,爱他诚心。怕也会甘心陪在他的身侧。
只是现在……庄善若咬了嘴唇,摇了头,硬了心肠,又重新躺下。竟也抛却了心思,很快睡去。
梦里似乎一直萦绕着酸菜饺子的香气,还有家的温馨。
……
腊月十九。
庄善若一起身便换了一身半旧灰蓝色的棉袄,这身衣裳是从榆树庄带过来的,穿着熨帖而安心。
院子里开始咋呼着。络绎来了几波看家具的。庄善若在王家呆了这么多年,木料的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那些八仙桌博古架椅子绣榻之类的,全是用梨木做的,结实美观。许家人用得爱惜。竟都还有七八成新,只是普通的农家买这些家具回去也不实用,而真正有钱的也看不上这半新不旧的。
所以尽管看的人多,真正下决心要买的倒还没有。大多不过是进了厅堂,对上这些家具,摸上一把敲上两下罢了。
庄善若不知道从何开始收拾,她总共就这两口雕了石榴花的箱子,怎样拿过来的就怎样运回去便是了。还有从榆树庄陪嫁来的几尺细布的料子和几身换洗的旧衣裳,用一个包袱皮儿裹了提了便能走。剩下的便都是许家的东西,她一样也不眼馋。
只是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能来人。
庄善若在心里默默一算,总不过这一两日了,她心里既有些雀跃又有些惆怅。
“媳妇,你做啥呢?”
庄善若一惊,原来她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几身旧衣服收拾了出来。她忙掩饰道:“没啥,不过随便整理下。”
许家安凑过来,拿起一件洗得褪色了的春日里穿的薄夹袄,道:“这颜色倒好。”不过是秋香色罢了。
庄善若收了那衣裳,试探道:“大郎,昨日娘说的你可都听清楚了?”
“是。”
“往后这日子可就不像现在这样……”
许家安严肃地点了头,道:“媳妇,你放心,我自然能保你周全,让你吃饱穿暖。”
庄善若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少爷,如何保他人周全?
许家安窥她神色,知道不信,便一指书架道:“媳妇,你看。”
庄善若一看,只见书架上的书悉数收去,整个书架竟是空空落落。
“那些书呢?”
“那些书不过是教些仕途经济,管不了饥寒,我将它都收起来了。”许家安神色是难得的认真,朗声道,“媳妇,我见你陪嫁的箱子里有几本农书,你取出来借我看看。”
庄善若真的有些吃惊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许家安竟然能够有这样的觉悟,看起来是不简单。
“农活哪里是看书就能学会了的?”庄善若忍不住道,“左右边上都是些老把式,多问问,多琢磨,慢慢的也就能上手了。”
“是。媳妇在娘家怕是也会做些农活,又看了那些农书,便是由你来指点,定也是差不离的。”许家安频频点头。
“我?”庄善若嘴里一阵发苦,到时候她人早就到了榆树庄了,“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你的那些厚棉袄我都给你整理出来了,你记着要多穿点。”
许家安目光一闪。
庄善若又从柜中拿出一双棉鞋,道:“这几日我抽空给你做了一双棉鞋,絮了厚厚的新棉花,你别嫌它样子粗苯,穿着是极暖和的,反而比用丝绵做的要强些。”
“还有这顶棉帽子,出门记着要戴上。冬天的风跟刮刀子似的,仔细吹了脑壳疼。”
“本来还想给你再做个厚厚的坐垫,你坐着看书的时候多。铺了在椅子上要暖和些,倒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料子。”
许家安本来还微笑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安,他忍不住道:“媳妇,你这是做啥,样样交代妥当,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庄善若强笑道:“不过是提早预备起来罢了。”
许家安盯了她半晌,待还要再问些什么,庄善若生怕被他问出了什么端倪。忙携了他的手掩饰道:“我们出去看看,外面闹得沸反盈天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待两人到了院子,只见许陈氏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气得呼呼喘气。许家玉低了头好言宽慰着,童贞娘笼了手似笑非笑地在一旁陪着。
许陈氏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来喝道:“二郎,你去给我说仔细了。我们家的东西我爱卖谁便卖谁,他许三两口子也不去撒泡尿照照。也配不配使这些好东西?竟然还有脸上门!”
许家玉抚了许陈氏的背道:“娘,你莫自己气坏了身子。”
童贞娘干笑了一声道:“娘,今时不如往日了,你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银子过去不啊?这一大清早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哪个是真心想买的?还不是瞅了机会来看我们家笑话的。倒是许三有诚心来买。开的价钱也还合适……”
“啊呸!”许陈氏一口啐到了地上,咬了牙道,“他许三和我们家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还不缺这几个棺材本儿,若是卖给他们家,倒不如寻把斧头将这些都劈了,还落个清静!”
许家宝赶紧朝童贞娘使了个眼色。
童贞娘不服气,闷闷地道:“娘这话说的,我还不是为家里着想,这些家具卖不出去的话不过是些死木头,既然搬不到村东头去,留着倒是便宜了郑小瑞。娘是不知道,这年头,有钱的是爷爷,没钱的是孙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您就是再摆出那谱来,也没人吃那套了。”她这话是越说越低。
许陈氏听了气得双手直抖,连声断喝道:“二郎,你也不去管管你媳妇!”
许家宝哪里敢,不过是高喝了声:“你别满嘴胡沁,惹娘生气了!”
童贞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转头去。
许家宝又道:“娘,这事你莫急,我看裴家老叔很是有意,听说他家刚扩了房子,正缺这家具。我再将价钱压低了些,怕他也是愿意的。”
“罢罢罢,由你便是了。”许陈氏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二郎在她媳妇面前就跟个软面条似的,硬不起来。她头又开始一阵疼,扶了额正要站起来,突然看到一旁的庄善若穿了一身旧衣。
“大郎媳妇,这身衣裳虽然旧了些,穿着也还清爽。”许陈氏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穷倒不怕,就怕是天生没有当少奶奶的命,却掉到钱眼里爬不出来的。”
庄善若无辜在婆媳口角中被当了枪使。
童贞娘哪里听不明白的,不屑地瞟了庄善若一眼道:“我倒也罢了,好歹穿了十几年的缎子,只是苦了大嫂,缎子衣裳都还没穿服帖,可又要换回粗布的了。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最怕的是倒了台子,还端着架子的。”
许家玉想张嘴帮腔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许家宝只得歉然地朝庄善若摇了摇头。
庄善若却毫不在意,今后她们婆媳斗嘴的日子可还多着呢,她是要走的人了,何苦掺这一脚?
只是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接她,倒要留着精神来对付接下来的麻烦了。
正想着,听到院门外有人喊道:“善若,善若!”
庄善若心中一阵狂喜,这分明是王有虎的声音。
☆、第114章 如坠冰窖
庄善若冲到院门口,不是王有虎是哪个?
院门边停了一辆青幄的马车,庄善若来不及细想,一路小跑着上前,笑道:“有虎哥,可把你盼来了!”这种欢欣就像是小鸟飞出了牢笼。
还没等王有虎说什么,庄善若又道:“有龙哥怎么没来?干妈还在车里吧,我去扶她下来!”
“善若!”王有虎声音低哑得厉害,他一把拉住正在兴致头上的庄善若。
庄善若转过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刚对上王有虎,不经呆住了。
这是王有虎吗?高大健壮的身躯竟然微微伛偻着,常年挂着嬉笑的脸上长满了密密的胡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忧伤,仿佛骤然老了十岁。
庄善若的笑容在一寸一寸地隐去,王有虎身上那触目的白跳入了她的眼帘——除了内里的靛青棉袄,他外面竟然还罩了一件白布长衫。
庄善若全身不由自主地像打摆子似的颤抖了起来,她想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微笑还未成型,不详的预感却涌上心头。
“善若……”
庄善若留意到王有虎白布长衫留得齐齐的下摆,她像是被火烫着了似的避开眼睛,嘴里道:“干妈呢?别是这一路累了吧?”她疾步上前,伸出簌簌发抖的手握了马车的帘子。这粗布制成的轻飘飘的帘子似有千斤重,她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破釜沉舟般地将那帘子一掀,车厢里竟是空空如也!
庄善若呆了半晌,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对了王有虎强笑道:“有虎哥,干妈说了要来接我,她从不诓我……”
王有虎不忍地闭了眼,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良久。他睁开眼,泪光闪动,用舌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这才开口道:“妹子,咱们娘她……”
“病了吗?”庄善若一味地笑。道,“我们赶紧走,干妈最爱喝我熬的小米粥。”
庄善若拉了王有虎的手,王有虎任由她扯着,身子却一动不动。
“有虎哥,走啊!”庄善若期待地看着王有虎,这眼睛纯洁单纯地像是藏了头小鹿。一有风吹草动便能遁到无形,“我们回家,回家啊!”
许家人此时聚到门口看出了端倪。
王有虎慢慢地搬过庄善若的身子,残忍地宣判道:“善若。娘……她已经去了。”
庄善若愣了半晌,一把挣脱了王有虎的手,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地道:“有虎哥,你自小便爱耍着我玩儿。干妈被你藏起来了吧?”她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绕了马车转了一圈,连车下也没放过。
“妹子,你要哭便哭吧!”王有虎避过头,落了一串泪。
“我为什么要哭?”庄善若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挂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道,“干妈还和我约好,回去后和我嫂子一起包酸菜饺子呢。”
王有虎痛苦地摇了头不语。
“有虎哥,你做什么穿身白?”庄善若恍然大悟道,“许掌柜头七未过,自然还是要守这份礼的。”
许家宝看着不对,下了台阶对王有虎道:“他舅爷,你赶紧带嫂子回去吧。”
“回去?自然要回去!”庄善若木木呆呆地直了双眼,道,“哈哈,我要回家了。”
许家玉不忍,忙上前搂住了庄善若,道:“大嫂,你醒醒,想想你素日里劝我的!”
许陈氏念了一声佛,道:“这是怎么说的,那日亲家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