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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彪微微一笑,拐进了芦苇丛中,想就近在柳河里将手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他将獐子搁到旁边的石子地上,撩起河水,就着月光,将手上的血污细细地洗净,再仔细看看身上,还好,没沾染到血渍。
伍彪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正待起身,突然想起前一两个月听说村里有人为了捞鱼掉到了柳河里。他心里一动,在脚边拣了两块鹅卵石丢到了柳河里。明天得过来柳河边看看,若是能捞上一两条鲫鱼鲤鱼什么的,也给娘熬锅鱼汤滋补滋补。
“咚!”一块鹅卵石落到水里溅起水花发出一声脆响,“扑!”另一块不知道落到那里,这声音闷得可疑。
伍彪眯缝起眼睛,觑了觑水面,旁边水面上黑压压的不知道伏了什么东西在哪里。
他心里别别一跳,昨日刚从这附近捞起来了一个落水的妇人,他也过去看了,被河水浸泡了多时,全身鼓得像个球一般,脸面更是被水泡得腐烂不堪。这黑压压的,别是什么人吧?
伍彪心里一动,忙脱了脚上的棉鞋,涉了水上前,用手在那黑压压的事物上一搭,翻转过来一看,可不正是一个人?
伍彪一把将那人抱起来,不顾赤脚踩倒几棵芦苇,将手上的人放到草丛中,用手一探鼻息,还在微微呼吸着,心里一松。再一摸身上,竟然是浑身冰冷且不住地打着冷战。
他又用手拢去那人脸上的乱发,原来竟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脸上沾满了水渍,冻得双唇煞白。
这张惨白的面孔,竟然似曾相识!
☆、第117章 装聋作哑
庄善若蜷缩在一片浓黑的无涯黑暗中,觉得是无比的安心。
远处传来一线的透亮,是朦胧的光。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光线竟然像针一般密密地刺透了她,让她无处遁形,她下意识地眯了眼转过头去。
良久,庄善若再次睁开眼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间称得上是寒碜的屋子。屋子不大,左不过七八丈见方,摆放了些简单粗糙的桌子板凳,和煦的日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明晃晃的光斑。
庄善若揉了揉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副被子,是蓝花粗布,还缀着好几个缝补得仔细的补丁,却是洁净异常,还散发着好闻的皂角香。
庄善若彻底回过神来,她霍地坐起,身下的床板咯吱地摇晃了一下,却分明又呆住了。自己的身上穿了件靛青的薄棉衣,大概是穿了许多年,连原本粗粝的粗布也被肌肤揉得柔软,贴在身上是舒心的熨帖。
正疑虑着,正对了床的门被人用肩膀推开了。
来人低了头,手里捧了个碗,进了房间。来人的身子本不算太高,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顿时变得逼仄了起来。
来人抬了头,却对上了庄善若警觉的目光。这人相貌生得平常,面膛微黑,不过一对眉毛却生得精彩,又浓又黑斜插入鬓。
来人将手上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到桌子上,咧了嘴唇,露了雪白的牙齿笑道:“你可醒了!”
庄善若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拥到胸前,喝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原先穿的衣裳呢?”
来人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是连家庄人氏,姓伍单名一个彪字。前儿晚上我经过柳河见你不知何故淹在河边,所以将你救了回来。你的衣裳嘛。我娘给你换了,洗了晒了,这个时候怕是应该干了吧。”
伍彪?庄善若犹疑地在他面上一扫。果然是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孝子伍彪。
“阿彪,你正和谁说话?”门外传来温和的呼声。“可是那女子醒转了?”
“是,娘。”伍彪含了笑意应道。
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背对着日光,看不清楚样子。
伍彪赶紧上前扶了他娘,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怕是使大了力气,只敢托着他娘的手,身子紧张到僵硬。
伍大娘笑道:“我哪里就那么不中用了。吃了善福堂的药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是一天比一天得劲了。”
伍彪嘿嘿笑了松了手。
伍大娘侧身坐到了床边,拖了庄善若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道:“啧啧,天可怜见。这么年轻的媳妇,恁冷的天在柳河那冰水里也不知道泡了多久。”
庄善若见伍大娘年龄也就四十出头,瘦削的脸生得慈善,一身衣裳虽说洗得褪了色但是拾掇得整洁,忍不住想起了王大姑。不禁眼圈一红。
“呦,这可怎么说的?赶紧的,擦擦。有啥委屈也得吃了饭再说。”
庄善若用手背抹了泪,道:“麻烦大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伍大娘示意伍彪将桌子上的那个碗拿过来。道,“谁没经历些个难事?熬过来了,就好!”
庄善若心里一动,挣扎着要下床。
伍大娘按了她的手,道:“使不得,你睡了足有一天两夜,水米不进的,猛一起身怕是要晕眩过去,喝了这碗粥再说。”
“今儿是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一啦!”伍大娘叹道,“再过两日可要祭灶过小年了。”
庄善若心里一思忖,从榆树庄出来还是腊月十九晚上,可不是足足昏睡了一天多。躺着还不觉得,坐着说了几句话,这肚子就饿得难受了。
伍大娘将那碗粥端到庄善若面前,道:“温温的刚好,大娘家没啥好东西,你也别嫌弃,凑合着喝碗粥也暖和暖和。”
庄善若道了谢,接过粥碗。这是一碗玉米渣子粥,熬得久了,这粥又黏又稠,散发着清香。粥面上还贴心地搁了几筷子咸菜。许久没有喝过玉米渣子粥了,还是秀才爹刚去世那年日子艰难,娘带了她在别人地里拣些没人要的干瘪玉米棒子,拿回家搓成玉米粒,混了点杂面熬粥喝。
“赶紧的,趁热喝吧。”
庄善若就了咸菜,将那一碗玉米渣子粥喝尽。肚里有了食,身上竟也慢慢地暖了起来。
伍彪母子也不避讳,一个坐着,一个立着,看着她吃。
伍大娘接过空碗,转手递给伍彪,道:“阿彪,你先出去吧。让这小媳妇换身衣裳,穿着我那身破棉袄倒真像个腌臜婆子了。”
伍彪应了一声,只低了头,出了门。
伍大娘慢慢地起身,从门外拿了一摞叠得整齐的衣裳,搁到床上,笑道:“幸亏昨儿日头好,透透地晒了一日,你赶紧换上。”
庄善若含羞微微避过身子,将自己的那身衣服换好。
伍大娘折着自己的那件靛青的棉袄,道:“多俊的媳妇!夜里没事去水边作甚?前几日水边淹死了个女人,阿彪跑去看了,回来告诉我,我这心扑扑跳了一日。”
庄善若心中一黯,那个死了的女人怕就是王大姑吧。
“唉!”伍大娘将一把用得顺滑的桃木梳子递给庄善若,道,“咱女人活得就是比男人要艰难些。大娘这把年纪了,啥事没经历过?又在床上瘫了几年,那几年啥事也做不了,只是个累赘,可把这半辈子的事想了个透透的!”
庄善若用桃木梳梳了几下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
“阿彪爹刚死的那年,我日日哭夜夜哭,哭得眼睛都要烂了。要不是看在阿彪还小,真想一气投了井随了他爹去了。后来总算是拉扯阿彪长大了,这孩子也孝顺,可我这腿不争气竟然又瘫了。唉,我不敢当了阿彪的面哭,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可是有好几回摸了剪子,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伍大娘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声音沉稳而平静,“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怕这孩子伤心。”
庄善若垂了手默默地听着,细看伍大娘虽然现在脸上多有风霜,不过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袅娜婉转的美人。
伍大娘突然笑,拍了腿道:“看我咋和你说起了这个,嗐,平日里也没个老姐妹陪着唠唠,这满肚子的话只能讲给风听,讲给水听,倒叫你笑话了!”
“大娘,我爱听。”
“唉,这一年日子渐渐地好起来了,我常常想,要是当初我心一横,这好光景我可就享受不到了。”
好光景?伍家家徒四壁,连正经粮食也吃不上,竟还是伍大娘口中的好光景。庄善若转念一想,心里却又充满了艳羡。伍家家境虽差,但是母慈子孝,便是吃糠咽菜也是香甜的吧。她想起自己在许家的日子,虽然日子殷实,从不为饮食穿戴上操心,她却是日日惦记那个农家小院。
“你躺了两日,身子虚,外头太阳好,随我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
庄善若点了头出了门。
伍彪本在一旁劈柴,见两人出来,赶紧丢了斧头,掇了两张小杌子放在院子里。
庄善若眯了眼打量了下这个院子,不过是两间朝南的正房,也不是正经砖头垒的,看样子不过是拿石子混了泥浆稻草夯的。又在左右两边用茅草竹木搭了两个小房子,怕是厨房和杂物间。说是院子也没个院墙,只用大石头围了一圈,也不过是半人高。又拿竹木扎了个篱笆当做院门。
伍大娘拉了庄善若坐下,道:“小媳妇,你是哪家的?”
庄善若垂了头不答。
伍彪在篱笆门那边脱了短棉袄,正挥了斧子一下一下地砍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老树根。
伍大娘叹了口气,又问道:“可有娃娃了?”
庄善若摇了头,还是不吭声。
“可是和你男人吵架了?”
庄善若只顾捻着衣角。伍彪正砍柴砍得起劲,腊月里的天气,头上竟也腾腾冒了热气。
伍大娘无法,只得道:“连家庄大,几百户人家,我又瘫了几年,竟也认不全几户。即便是有心与人结交,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别人生怕我们借光,也不耐烦理我们。”
伍彪却放下了斧子,抹了头上的汗珠,闷声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娘们说话,你砍你的柴!”伍大娘又道,“我看你还年轻,怕是受不得委屈。锅儿瓢儿还有碰的时候,牙齿还能咬着嘴唇呢!两口子过日子,哪没有磕磕碰碰的?”
庄善若心里道,这伍大娘怕是将她当成和男人吵了嘴赌气从婆家跑出来的媳妇了。
“你这不声不响地出来,家里的人可不得急死了。”伍大娘继续谆谆劝道,“听大娘的,赶紧回去,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她出来,会有人担心她吗?庄善若苦笑了一声,便是她前儿晚上淹死在柳河里了,怕也没人替她好好哭上一场。榆树庄回不得了,这许家她也不耐烦再去了。
“这女子,心气儿大!”伍大娘无可奈何。
伍彪直起腰,又是抹了一把汗,蹙起浓眉,道:“娘,你别问了。我记起了,她是许家的媳妇儿。等我将这堆柴禾收拾了,便送她回去。”
☆、第118章 烫手山芋
庄善若吃了一惊,她抬起头,看了伍彪一眼。他虎虎地站着,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整个身子是魁梧壮实的。
许家回连家庄的那日匆匆一瞥,他竟然还记着她!
“不!”庄善若忍不住脱口而出。
“傻女子,哪有不回家的?”伍大娘嗔道,“夫妻哪有隔夜仇。”
“我没有家。”庄善若喃喃道,话说得虽轻但透着绝决和坚定。
伍大娘并没有听清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阿彪,这许家,可是那在县城开杂货铺的许家?”
“正是。”伍彪收拾好家伙,将劈得细细的柴火整齐地垛到西边的草房外面。
伍大娘看了眼秀眉紧锁的庄善若,道:“那可是大户人家,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将这小媳妇带回去恐怕不妥当。”
庄善若不语,许家人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到她?最多,只有大郎和小妹怕还是会念叨到她罢了。
伍彪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