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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也是这么想。可是她们两个说着说着便绷不住了,二嫂便说娘只一味哭穷,还藏了私房钱不肯拿出来公用;娘指责二嫂不肯把嫁妆拿出来救急——两人这才是真正地恼了对方。”
庄善若这才了然。也是,现今“钱”才是许家的矛盾所在。不像原先既有铺子里的收益,又有田租补贴,又能将手里不用的散钱放出去得点利钱。如今的许家,上上下下几张吃饭的嘴,房子要修补,农具要添置,种子要购买——哪一项不是要钱的?偏偏许家没了进项,这钱是只出不进了。
家里两个男人,一个是个书呆子,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竟也没一个能派得上用场的。怪不得许家玉的小脸又是愁得消瘦了几分。
在一边听着的许家安幽幽地问道:“我们家的钱不都是在娘那里吗?”
庄善若不作声,心里想着的也是许陈氏总会留上一笔应急的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艰难到这个地步。
“大哥你是有所不知。”许家玉愁道,“娘向我托了个老底,家里手头上能用的银子也就剩下十几两了。那日二哥去小集上买了些吃的用的,花了总有三四两银子。”
庄善若倒真是吃了一惊,若是许陈氏没向女儿隐瞒,这剩下的十来两银子是万万撑不到来年收获的时候。
“十几两,那又是多少?”许家安原本好的时候便嫌弃钱有铜臭味,现今更是对钱没有概念了。
许家玉脸上的愁容更深了,她起身,道:“看我只顾着说话,差不多该到吃饭的点了。”
庄善若毫无胃口,却也只得随了许家玉来到厅堂。
许家老宅的厅堂可不比原先的那间,狭小昏暗。正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子还是原先的,不过椅子可就配不周全了。除了上首一张椅子给许陈氏坐之外,别的人也就高腿板凳凑合了。
小小的元宝吃力地爬上板凳,抓起一副筷子,却马上扁了扁嘴,道:“肉肉,我要吃肉肉!”
庄善若往饭桌上一看,馒头倒还是白面馒头,不过只两三样素菜,唯一一碗荤菜还是昨儿吃剩下的豆瓣酱蒸肉沫。
许陈氏将那碗豆瓣酱蒸肉沫往元宝面前推推,道:“元宝乖,这不是有肉吗?”
谁料元宝瞥一眼那碗黑乎乎的肉菜,嘴扁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道:“这是昨儿的,不好吃,我不要!”
庄善若抚额,元宝是过惯了小少爷的日子,不吃隔夜菜——这可得慢慢地扭过来才好。
许陈氏脸色黯了黯,却也没说什么。
许家宝心里正有火,一听元宝撒娇更如火上浇油一般,一把夺了元宝手上的筷子,摔在桌上,没好气地喝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元宝是个乖觉的,见爹爹真的生了气,将头埋到碗里,想哭又不敢哭了。
许陈氏道:“二郎,你跟元宝置什么气?他这年龄,除了吃也便是玩了。你若真有气,也找你媳妇撒去!好好的家,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元宝这才意识到童贞娘不在,探起小脑袋东张西望一番,终于憋不住,哭道:“我娘呢,我要娘,我要娘——”
☆、第127章 长媳
许家玉看不下去,搂了元宝在怀里柔声哄着,又把白面馒头掰成小块蘸了菜汤来喂他。
“我倒没见过都是当娘的人了,心肠却是恁狠,竟丢下这么点大的孩子自己跑了。”许陈氏也摔了筷子,看来是气还未消。
许家宝唯唯着,没吭声。
许陈氏将目光在庄善若的身上一转,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媳妇是心气儿高,我们这个穷家破院哪里留得住她?往日里吃着山珍海味也颇多抱怨,更别指望人家能陪着一起吃着咸菜挨苦日子了。”
庄善若只低了头,不作声地掰着手里的馒头。
只有许家安傻乎乎地道:“娘,我媳妇做的酸菜饺子可好吃了,改日让她做给你尝尝?”
许陈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大儿子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庄善若身上,殷殷地道:“大郎媳妇,虽然我们许家是对不住你,但看你和大郎倒也和睦,我也安心了许多。”
庄善若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许陈氏突然说这些软话意在何为。
许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嫁到我们家倒真是苦了你了,没过几天的好日子,倒要陪了我们挨苦。我看你这个孩子宽厚稳重,定不像是那些见风使舵,只一味会花言巧语的。”
庄善若心思一动,她嫁过来难得听过许陈氏几句好话,今儿是怎么了?许家安偷偷地在桌子下捏了捏她的衣角。
许家宝却是脸色一沉,许陈氏说的这惯会“见风使舵、花言巧语”的,说的可不就是童贞娘?
许陈氏又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鬓边,颓然道:“这些日子我也乏了累了,也没精力管这个家了。”她果然是老了许多,富态的脸瘦了下来,多了许多条皱纹,鬓边也添了些花白的头发,那一双眼睛更是疲倦地耷拉了一半。
许家玉帮着元宝擦了擦嘴角,看了眼许陈氏心疼地道:“娘。你是该多歇歇了。”
许陈氏又道:“我们家是穷了,可是日子还是得一日日地过下去。这一家人在一起齐齐整整的,便是吃糠咽菜也是甘心的。”
许家宝听得难受,忍不住道:“娘,都是儿子无用,倒叫您受苦了。”
许陈氏挥了挥手,疲惫地摇了头道:“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往日里你们一味埋怨我手里攥了钱不肯放,可我哪里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元宝。”
许家玉道:“娘。这些我们自然都是知道的。”
许陈氏将头转向许家宝道:“二郎。你媳妇埋怨我握了棺材本不肯放,她哪里知道,我给你们爹风风光光地办了场葬礼,也算是对得起他了。我早就打算好了。等我到了那一天,你们也不用麻烦,左不过是买口薄皮棺材,将我埋到你们爹边上便是了。”
“娘,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许家宝急道。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了随便说说罢了。”许陈氏又将头转向庄善若,道,“大郎媳妇。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是强人所难了,可为了这个家,我老婆子也得老了脸皮说下去。”
庄善若只得答道:“娘,你有什么话但说就是了。”
“你爹在的时候颇看重你,还和我商量过要把那铺子交到你手里。后来出了那许多事端,自然是不了了之了。”许陈氏若有所思地道,“我跟了你爹大半辈子,知道他的眼光,但凡是他看中的,必定是错不了。”
庄善若却是有些不安,忙推辞道:“那是爹看走了眼了,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懂得这许多,也只不过会煮饭浆洗之类的。”
许家宝听着许陈氏的话音,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不自在地在板凳上挪动了下屁股。
许家玉却道:“娘,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陈氏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道:“这个家败了,可也总要个人当下去。我是不行了,我寻思着,大郎媳妇年纪虽轻,但是做事向来妥当,由她来当家定是错不了的。”
庄善若心中警铃大作,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许陈氏会让她来当这个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家玉却是喜道:“爹娘都看准了的定是不错的,大嫂虽和我同龄,但是行为做事却是比我稳重许多。”
庄善若忙起身推辞道:“这万万不可,我哪里会做这些?”
“你若不会,这家里便没有人会了。”许陈氏道。
“这……娘你再想想。”
“我原本还想强撑下去,可你这妯娌一闹,倒叫我灰了心。”许陈氏目光黯淡地落到饭桌上,道,“我要强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些世面,可临老了,却是落得个这般境地。我是想明白了,往后啊,我也就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我们许家,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了,只求平平安安就是了。”
庄善若微微动容。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陈氏虽然还没到这个地步,可这一年的光景许家过得艰难,怕也真的是让她看破了许多,看开了许多。
许家玉忍不住噙了泪,道:“娘,我们家必定会慢慢好起来。爹是不在了,可我们还等着好好孝敬您呢。”
许陈氏也是泪光闪闪,点了头,道:“好,好。”
庄善若本是要走了的人了,哪里肯接下这副担子,去趟许家这淌浑水呢。她硬了心肠,道:“娘,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平日里要洒扫缝补做家务,更要照顾大郎,哪里能当得了这个家?”
许陈氏喟然长叹一声,道:“大郎媳妇,我知道,我素日是对你太苛刻了些。若是等你当娘了,你便明白,无论是怎样的儿子在做娘的眼里看来总是出色的,总是想着要寻个更好的女人来配他。我冷眼看了你这几月,你出身虽说差些,但是行事端庄得体,既不懦弱也不张狂。倒真是我往日委屈了你。”
庄善若不语,她是不信一个人的性子能在半日便能大变,许陈氏突然变了对她的态度,怕是另有谋划。
“我都仔细想过了。大郎是不消说了,小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姑娘。”许陈氏将目光落到许家宝的脸上,道,“二郎呢,我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知道,若是交给他一家铺子,由他媳妇从旁看紧着,怕也是能行的。不过操持田地,他恐怕连稻子和野草都分不清,怎么能当起这个家来?”
一番话说得许家宝羞愧地低了头,心里服气了几分。
“还有我妯娌,她比我年长几岁,又做事利落,比起我来怕是更合适吧。”庄善若听得许陈氏将家里的几个分析得不差,赶忙抓住了童贞娘。
“二郎媳妇?”许陈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道,“她哪里经历过这些苦,还没过几天苦日子,倒就怕了。再说了,她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不准,也有可能一去不返。”
许家宝心中一震,当了许陈氏的面却不好表露出来。童贞娘虽说的确是过分了,不过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要他真舍了她去,他可是一万个舍不得的。
庄善若沉默,她总不好说自己也根本没心思在许家过下去。她不比童贞娘,一有不顺心就可以不管不顾地跑回娘家。如今王大姑不在了,榆树庄不待见她,她也失了底气,总得慢慢地在许家挨下去,再想办法了。
许陈氏见庄善若不说话,知道她是心里不愿意,赶紧朝许家玉许家安使眼色。
许家玉是真心欢喜,道:“大嫂,你莫要推辞,我们这家也就这几口人,说是管家,不过也是管些吃穿用度罢了。”
许陈氏也道:“大郎媳妇,你也见了,昨儿让二郎去买东西,他倒没个划算,这银子散漫地使着,哪里像是会过日子的样子。当家,还是得靠女人精打细算着才行。”
许家宝也陪笑道:“大嫂,你少不得多担几分累。”
许家安却不说话,只瞅着庄善若笑笑。
连小小的元宝也喊道:“大伯娘当家好,大伯娘当家了,元宝就有肉吃了。”
童言稚语说得众人都笑了,只有庄善若依旧是抿了嘴不作声。
许陈氏又道:“大郎媳妇,你莫要有什么顾虑,你是许家长媳,当这个家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有谁不服,尽管找我来说。”
长媳?
庄善若听得一怔,她竟然是许家长媳,公公不在了,婆婆身体欠佳,于情于理她都该接下这个当家的担子。可是……
“罢了罢了,还得我这个老婆子再求求你!”许陈氏说话间,竟然离了椅子,竟作势要朝庄善若拜下。
庄善若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