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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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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与晨曦一同出发
中巴车从马尾河桥面向北拐去,开始颠簸起来。一条县区之间的等级公路,怎么会颠簸呢?刘扬看了一眼小何,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这路咋会不平呢?”不待小何回答,就近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说:“新修的咋能平整呢?可惜了政府的钱啦!”小何刚要插嘴,司机提高嗓门大声说:“这个黑心的郑小桐咋不给枪决了呢?就是用钱糊,八千万也能把这点路铺到河阳去。”司机的话引起车上不少人的哄笑。刘扬静静听着,小何没敢吭声。
车到一个慢弯时,偌大的河滩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工厂。刘扬问身边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这是个啥工厂?”对方说水泥厂。很显然,这种工厂国家已经不允许上了,而河阳县为什么会在这个公路旁建设?这条河一旦污染,下游的河东区怎么办?想到这里,刘扬认为这个工厂最起码是市里主要负责人同意的,否则怎么会在两个县区之间出现?一条路,一个工艺技术已经从国家产业名录中淘汰的工厂,让刘扬掂量到了孙书记对他说的话的分量,孤身一人,集体领导,以下将是怎样一个局面?
天要下雨了,灰蒙蒙一片,车窗外吹来的风都有些闷热。两面的山色也是土灰绿,像这天气,没有一丁点儿生机。车上不少乘客睡着了,中巴车的喇叭里响起刺耳的《狼爱上羊》。
好不容易到了河阳街头,刘扬随着大多数人下车。街头比较凌乱,天没有落雨,风倒是不小,尘土挟带着路边脏水的恶臭肆无忌惮地到处飘飞。刘扬又有点来气,穷则穷,干净些总能做到吧。
“这县城够乱的,也够脏的!”刘扬对小何说。
“这是全市八个县区中除小河区外最干净的了。”小何说,“到哪里去住?”
“县政府招待所不要去,官商一般要住的宾馆也不要去,找一个清静一些的小宾馆就可以了。”
“私人的也行吗?”
“行。”
刘扬由西直往东走,出了城,便停下脚步。县城的街道旁没有树,城外竟然有高大的杨树挺拔在公路两旁,刘扬不禁纳闷起来,他看不懂,想不明白。
小何笑着说:“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书记,有车不坐,热情周到的接待不要,在这地方步行找旅社。到温泉去住吧,就算我请客。以后到了省城,你请我住五星级宾馆一夜。”
刘扬也笑了:“你有多少钱,请我住温泉!”
“拿着近两千元的工资,这点费用还是能够承担的。”
两个人走着去温泉,二十里路,走了两个多小时。吃饭,洗澡,又是一个多小时。刘扬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走过去。”
小何把脑袋一歪,说:“就不能要个车把我们送过去?”
“不能。走过去。”
第二天凌晨五点,刘扬就起床了。小何还在睡觉。刘扬在波纹细微的人工湖边上呼吸清新空气,顿觉神清气爽。歧北市是全省气候最好的地方,一年四季如春,没有酷暑,没有寒冬,其他地方的老干部都想退休后到这里安度晚年。怪不得人们都想来,这空气,这花香,就是南歧北市也少有啊,要到山里去找的。想到这里,刘扬又有些兴奋。
小何洗漱后显得精神多了,说:“刘书记,咱俩跑过去,看谁跑得快,谁先到谁买早点。”刘扬轻蔑一笑:“仗着你年轻几岁,就想赢我,门儿都没有。可以跑,不比速度,比耐力,看谁不流汗,或后出汗。”
清晨跑步是件愉快的事情,刘扬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这种清冽如水的空气里跑步,觉得非常舒心。去时两个多小时,来时只用了一个小时,还有一股子没有使出来的劲。刘扬拍了拍小何的肩膀,说感谢你,昨夜不住温泉,今天就没有这一跑;不出这身汗,就一直疲沓着,没有一股精神劲。刘扬昨天下午的沉重心情一扫而光:“吃这里最有特色的小吃,然后到县委去。”
油条、豆腐脑、岐山面皮,刘扬再一次兴奋起来:“这小吃不错,以后回家,你事先给我准备好,我带回去孝敬我的家人。”小何也兴奋:“省上的处长厅长下来,都爱吃这里的小吃,只是当官的不便明说,下面准备什么就吃什么。”“以后给省上的领导也准备这个。”刘扬说,“领导需要的是特色,工作要有特色,休息也要有特色,这吃饭越简单越好。以后我接待上面的同志,你负责把我们的特色小吃送上去,不要搞大而全,铺张浪费,劳民伤财,不好。”
刘扬、小何由东向西行走。在马尾河桥头,有几十人在桥的一侧跪着。刘扬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咋回事?现在还有人下跪?过去看看。”小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紧跟刘扬走去。
“拍下来,用手机拍下来。”刘扬对小何说。小何执行命令。
三辆警车呼啸而来,飞了过去。紧跟警车的是市政府的一号车,市长田野的车。紧跟田野车的是三号车,分管农业的副市长牛跟道的车。往后是人大政协和市直部门的越野车。
刘扬的眉宇开始聚拢阴霾。
这时走过来四个警察,一把夺了小何的手机:“干啥呢?拍啥拍?有啥好拍的?走——滚开!”
“把手机还给他。有火朝我发。”刘扬一板一眼地说。
“你是谁?你是谁的大爷?”一个小青年耀武扬威地说。
刘扬拿出身份证。“刘扬,金河市城关区北京路”小青年念出声来。
“市委刘书记。”小何说道,“要不要验明正身?”
两个警察上下打量着刘扬,不出声,不还手机,也不离去。
“今天有啥重要活动市上来了这么多车?”刘扬问警察。
警察笑了:“你不是市委书记吗?没请你呀!百万只养鸡场奠基典礼。”
刘扬向还跪着的人群走去。
“乡亲们,不要跪了,站起来吧。我是市委书记刘扬,有啥难心事跟我说,到这河滩上去说。”刘扬去扶跪在最前面的一位老人。
老人看了一眼刘扬,没有起来。小何在一旁说:“他就是新来的市委刘书记。起来吧,刘书记能替你们主持公道。”老人起来了,后面的人也跟着起来。
“我们到河滩上去。”刘扬向河滩指了指。
几个城管人员横在刘扬面前,大声叫喊:“你是市委书记,我们咋没见过?没有郑书记的命令,这些人只能解散,不能挪地方。”
刘扬拿出自己的手机:“赵局长,我是刘扬,我在河阳县被警察和城管人员包围了,你马上带上你的人在四十分钟内赶到河阳县城。”关掉手机,刘扬问城管人员,“我能不能说话?”
城管人员互相看对方的脸色。
“怎么回事?你们因为什么事跪在这里?向谁下跪?”刘扬问。
一位面容憔悴的年轻人说:“我们的房子给拆了,说好的按原来的面积补回来,结果是房不见房,钱不给钱。我们等了两年了,等到的是被关进了公安局。县委郑书记说,谁要再闹事,就抓谁。听说今天市长要来县上,我们就跪在桥头等。”
“等到市长了吗?”刘扬问。
“已经过去了,我想市长看到了,他会过问这事的。”
“你们给市长写过信吗?”刘扬问道。
“我们给省委孙书记也写过信,反映过我们的情况。”
“你们先吃早点吧,吃过了再到这个地方,今天我来给你们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省委孙书记给我说过,要我把你们的事情当做大事来解决。你们看,我到任后走的第一个县就是你们河阳,去吧。”
没有人去。
又来了一拨警察,跑步来的,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满头大汗。他战战兢兢地对刘扬说:“您是刘书记吧,我是河阳县公安局长史晓法。我不知道您在这里碰到了这种事。我向您认错,向您检讨。”
刘扬拍了拍史晓法的肩膀,笑着说:“没事了。你帮我找个地方,让这些群众坐下来,我解决他们反映的问题,好不好?”
“好好好。到我们公安局的会议室。”
“叫你们警察给这些人弄些吃的,送到会议室。钱我掏。”刘扬说。
史晓法连说“是是是”,给身边两个警察一使眼色。俩警察跑步走了。
刘扬和几十名下跪群众在史晓法的带领下来到坐落在城北的县公安局。河阳县不缺地方,公安局的院子很大,全新的建筑,一栋八层的崭新的办公大楼,气势磅礴。刘扬等被带进四楼会议室。会议室装修讲究,不亚于歧北市委常委会会议室。史晓法热情百倍地给刘扬沏茶,其他警察给每一个上访者倒了一杯水。刘扬接过史晓法双手端上来的一杯热茶后,开始翻阅一个年轻人递过来的一份材料。
市公安局局长赵兴赶到了。赵兴没有给刘扬打电话,径直就到了县公安局。事实上有警察在马尾河桥头等赵兴。赵兴脸上也有汗,上楼时走得太快太猛,整个身体都在发热。
赵兴没有坐刘扬身边,他发现刘扬在群众中间。他到刘扬对面,与史晓法坐在了一起。
刘扬看了赵兴一眼,点了一下头,说:“辛苦你了!”同时给赵兴一份材料。转过头,刘扬问这群人:“你们是要住房子,还是要钱?”
“都要房子,执行原来的协议就行了。”老人说。
“房子是谁拆掉的?”
“一个福建来的开发商。”
“他现在还在河阳县吗?”
“正在开发第三个新楼盘,在县城北山脚下。”
“答应给你们的房子呢?”
“卖给了别人。”
“什么人?”
“县上的干部,公务员。”
“一平方米多少钱?”
“一千六。”
“他能赚多少?”
“当时我们县上一平方米的成本就是五六百块钱。”
“好了。十天之内你们住进本属于你们的房子,住不上,到市委住我办公室。”刘扬的脸沉了下来,“你们回去吧。你们不要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打。把你们的电话号码给我的秘书小何。”
一阵乱糟糟之后,会议室里只有人出气的声音。
“赵局长,因为拆迁的事你抓过老百姓吗?”刘扬问赵兴。
“市局没有,但小河分局抓过。”
“是你下的命令?”
“是。马市长让我抓,我没有敢违抗。”赵兴唯唯诺诺地说。
“抓过几次?”
“从二〇〇二年以来经常抓。”
“难得你这么诚实。谢谢!”刘扬点上一支烟,然后给赵兴和史晓法一人一支烟,“我烦躁就吸烟,你们原谅吧。”
“以后我的工作,还得仰仗你们的支持啊。”刘扬对两位公安局长说。
两个中年人都有点难为情地笑了。“为党工作是我们的本分么。”赵兴显得比史晓法松弛一些。
刘扬看了一眼时间,对小何说:“问郑小桐书记,他的奠基仪式结束了没有。如果结束了,就请他到这里来。”
小何到外面打电话,进来说还要一阵。刘扬说:“人家不来,我找上门去。赵局长,你把我送到奠基的地方行不行?”
赵兴一脸欢笑:“为书记效劳是我的荣幸,我求之不得哩。”
赵兴的车在县局警车的簇拥下飞向县城东南三十里一块川地里。川地里人山人海,彩旗飘扬,台上还在讲话,牛跟道浑厚的美声。刘扬走了进去,走进麦茬里。刘扬问眼前的农民:“这是新麦茬?”
对方说是。
“还没有长成吧。”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