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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iii-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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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看好了。”息辕闪在一边。

  姬野终于看见了,息辕身后的古铜色木架上,一柄古老而沉重的战枪横架,它的枪刺在微弱的月光下流动着凄厉的光。当姬野看到这柄枪,他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他感觉到了某种呼唤,从那柄枪里发出来,是古老而沉重的男人的声音。

  他伸出手去,手在颤抖,手接近那柄枪,奇妙而悠长的韵律从枪上发出。

  姬野猛地攥住了枪!

  是的!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握住一条活的毒龙!它在主人的掌中冰冷刚硬,但是它也会昂首咆哮,吞噬天地!

  姬野从未想过这一生他还能看见猛虎啸牙枪,这柄仿佛连着他血脉的武器,就像从未在那个深夜被斩断似的,重新出现在他的手掌里。这是他祖先的武器,如今应他的姓氏、血脉和呼唤,而归来了。

  “别问为什么,”息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什么。但是叔叔说,这件东西是认主的。它是你的,所以它会回来找你。”


  吕归尘走进东厢。有风塘本是国主避暑的别院,东厢虽然没有宫殿那样宏伟,但也是宽敞的大屋,里面凉凉地流着冷风,却没有点灯。

  “你来啦。”宽大的竹帘后有苍老的声音说。

  “老师。”吕归尘跪下长拜,而后盘膝而坐。

  他和他的老师隔着竹帘对坐,这是他第十四次在这里见他的老师。而他甚至没有见过竹帘里面那人的容貌。他所知的是息衍第一次带着他来到这里,指着竹帘说,那里面的人希望做你的老师,你可以自己选择是否要做他的学生。当时竹帘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而吕归尘感觉到了什么,像是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竹帘,扑在他的脸上。他转头去看息衍,息衍却不看他,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竹帘,面色凝重。

  于是吕归尘便跪下,拜了这个他甚至不知如何称呼的人为老师。

  他所受的十四次教导,没有一次这个竹帘后的人曾经走出来为他演示。老师只讲武术的心术和理法,他的声音苍老却仿佛歌吟般优美,而他的教诲直指人心,像是神启一般无从抗拒。吕归尘跟随这个老师学切玉劲,跟随息衍学双手刀剑之术,而后这个老师又把所有的技艺凝聚为足以斩切铠甲劈断铁刀的双手刀乱舞战术。兵器无非是一块铁,吕归尘以前从未想过,凝聚在一块铁上的技艺却能精深到这个地步。

  对于吕归尘而言,这个老师便是神明。

  “我是你的老师,”帘子里的人低声说,“这三年里我曾见你十四次,十四次教授你用力和身法的道理,希望对你有所裨益。但是我们的传授,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天了。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你也已经学到了我的真髓。剩下的,只有靠你在战场上去体会。你就要踏上战场,一个人一旦踏上战场,所有的武术在他心里就不再是原来那样了。不再是挥刀劈砍木桩,或者引刀在空中要切断一根头发。你将要学会的是一刀砍下去,看着滚热的血从敌人的身体里喷涌出来,感受到刀刃切过肌肤、肌肉和骨骼的触感,那是残忍的,但是你不能不学会把握每一丝感觉,这是你判断自己下一步是进还是退的根本。你只要犯一次错误,你就会失去一切。”

  “学生明白。”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不够狠,”老师道,“但是所有武术,追究到最初都只是一种杀人的手段。这从太古的时候,诸族第一次从铁石中取出生铁铸造成铁刀,从树枝中修出笔直的木条制成羽箭,就已经注定。这些武器最终一定会被投入敌人的身体,这个血腥的事实,不容改变,也无需被改变。”

  “学生明白!”

  “你现在是听到了,也会记住,但是希望你说你明白,是真的明白。”老师叹了一口气,“作为老师,我应该送给你礼物,在我收你为学生的第一天,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件东西。”

  竹帘缓缓被托起一尺,一只苍老的手从竹帘下推出了长达五尺的佩刀,吕归尘惊异地看着这柄古刀,他从未见过如此长的刀,刀裹在鞘里看不出样子,但是可以从刀鞘的走势看出这柄刀有着优雅而森严的刃弧。

  “我以这柄刀,助你成功。”老师道。

  吕归尘伸出手去,摸到了刀鞘。

  “你可以握住它,但是现在不要拔刀。”

  吕归尘诧异地抬头看着竹帘。

  “因为刀里寄宿着不甘的灵魂,它的前主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再往前的主人也都用它杀了无数的人。刀刃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多亏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修好了它,我想这柄刀应该是适合你使用的。虽则长了一些,但是息衍的双手刀剑之术本无所谓长度。”

  吕归尘赞叹着抚摸那刀的皮鞘,他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手工,刀柄刀锷刀镡的玫瑰银刻装饰古老奔放,是河络制品特有的气魄。而皮鞘握在手里,粗糙却有着温暖的感觉,握住刀柄的时候,任何一个用刀的人都会想要试着拔刀。

  “上阵杀人,你心里怀着杀气,有如手握刀锋的危险,我希望你明白。所以握着一柄武器,不仅是对敌人危险,也是对自己危险。以你的心,应该足以震慑这柄刀中不安的宿灵。”老师道。

  “它叫什么名字?”吕归尘问。

  “影月,刀中影月。你知道明月的孪生子么?你见不到它,因为它没有光辉。它是月亮的漆黑的影子。它得以现形的时候,是它被浸泡在鲜血里的时候,圆月上血滴垂下,光芒万丈!”老师起身,“这是一柄邪刀,你好自为之。”

  吕归尘捧着刀跪拜。

  他不敢抬头,他听见脚步声,这是第一次老师走出了藏身的竹帘。那脚步声从他的身边经过,去向门口。

  “不想看看你的老师么?”老师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吕归尘抬头转身,看见门边月下飞扬的长袍。

  “不要输给姬野,刚柔之术,是武术的两种极致,姬野得了姬扬的魂,你得了我的意。我可不希望输给自己的老伙伴!”这是最后的叮咛。

  他背对着月光,吕归尘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够感觉到这个老人第一次对自己露出了笑容。


  息衍坐在里屋的黑暗里,灯刚刚被他吹熄,一缕白烟从灯芯上升起。

  息辕无声地进来:“叔叔,诸军已经齐备。他们也都已经准备好了,要趁夜出发么?”

  “趁夜出发。”息衍点头,“我的花有人照顾了么?”

  “安排了三个军士,都是细心的,还有一个家里是花匠。”

  “这样我就放心了,”息衍笑笑,“息辕,你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么?”

  息辕摇头,对于这种事,他并没有信心,他只是对于叔叔有着绝对的信心。

  “新的时代就要来了,我们天驱的新时代。”息衍提剑而起,“我能闻见腥风里的那股味道,每一次的血腥都将重新唤醒我们的雄心壮志。”

  叔侄并排走在廊下的阴影中,息辕把手按上了自己的胸甲,脚步不停,平视前方:“铁甲依然在。”

  息衍也如他的举动:“依然在!”

  有风塘的中庭里,提着长刀的吕归尘和拄着战枪的姬野默默地等候。息衍和息辕走了出来,四个人之间没有一句话,姬野和吕归尘跟上了将军的步伐。

  这是成帝三年八月初五的午夜,下唐的出兵从四骑战马离开有风塘为开始。


  成帝三年八月初二,建水之东的暮合滩。

  枪戟如林,一万军士静默地立在晨风中,他们身边八头公牛并列拉着的大车上,沉重的巨盾堆叠成小山一样。风中扬着火焰蔷薇的白色旗帜,只是在蔷薇下方斜过一枚羽箭。

  楚卫国大将军白毅的旗帜,这位皇帝家族支脉的子弟立马于在大旗之下,白色的战衣曳风飞扬。

  他的对面是一顶三十二人大轿,红杠黑漆,用黄金箔片剪作叶子和金合欢纹贴,两重珠帘挡住了轿中的人。

  “大将军战无不克,平安归来。”轿中的人道,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

  白毅不答,就在马上躬身长拜。

  “取我的琴来。”轿中人又道。

  守候在轿后的年轻禁卫带马前进几步,捧上长琴。一个使女从竹帘中走出,大轿极高,落地还有两人半的高度,使女俯身从禁卫手上接琴回去了。

  几声试弦声,轿中的人低声道:“仿古人意,琴歌以送征人。”

  轿中人缓缓而歌,声音明晰清越:


  “为卿采莲兮涉水,
  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她所唱是一首情歌,却有世家大族凛然不可侵犯的雍容,又有霜雪高洁,隐隐的还有些悲意。三军静默,皆能听见她的放歌,各自垂头肃穆。楚国公这曲琴歌,其实是楚卫国坊间流传的曲子,唱的是一个男子珍爱女子的一生,为她采莲,为她出征,为她辞去功名,又为她的老去悲哀。辞意简约,然而意蕴悠远。

  歌声止住,轿中人低声道:“诸位将士都是父老妻儿,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征战,还有人在故乡等待,本公望诸位报答皇帝,凯旋而归。”

  立刻有军士放声高呼:“国主祈愿,诸位将士报答皇帝,凯旋而归!”

  声震十里,一万大军放声齐呼。

  “代三军谢国主赐此恩典。”白毅在鞍上躬身行礼。

  “本公有些话对将军说,将军能否走近些?”轿中人问。

  白毅带马走到了轿帘旁。

  “望将军此次出征,带小舟平安归来,我这一生再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离开身边了。”

  白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苟活于乱世,没有人能自由自在。国主的女儿,虽则只是一个长在锦绣中的女孩儿,不必拼死征战,可是国主期待她在母亲身边长大,却未必容易。这个心愿听起来不大,可是对于活在乱世中的多数人而言,已经是很难很难的了。”

  他微微躬身,算作行礼,拨马前行。

  “将军再留一步!”国主的声音在背后变得急切。

  白毅停马挥手,立于珠帘之前。

  “对于子民和皇帝陛下,我或者是楚国公,楚卫国的诸侯。然则请大将军怜悯我也是一个女人,我生下了女儿,真的很希望,很希望,能亲眼看着她长大。”隔着轿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其中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整衣跪拜,堂堂的公爵竟然隔着轿帘对将军长拜,“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圆我这心愿,除了大将军还有什么人呢?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是大将军而已了。”

  白毅并未因为这个大礼而惊骇,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青草。

  “是这样么?那我明白了。”许久,他转身而去,“请期待臣下凯旋归来!”

  他带马奔驰了起来,拔出剑指向前方,三军跟随他大声呼吼,皮鞭声和牛吼声里,一辆又一辆的大车缓缓开拔。


  成帝三年八月初三。

  淳国之南的黾阳城,城外的一座小屋中。

  男人笼罩在一身漆黑的铁甲中,他跪坐在竹席上,默默地对着目前的刀架。刀架上横着一柄佩刀,刀装朴素,方头直身,是战场上常见的武器。他的盔甲沉重,身材却并非很高大,跪坐的时候,这身重盔重甲便撑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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