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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韩丽婷面前,正在劈面大喝,蓦地发现韩丽婷精神涣散了,视线越过他,直愣愣地盯着阳台:
“有人从那儿跳下去了。”
李缅宁浑身一机灵,倏地回头,见肖科平和钱康好好地站在身后。怒视韩丽婷控制不住地浑身乱颤地笑:
“你什么东西!”
韩丽婷根本顾不得李缅宁,把披风往他身上一披,越过他急匆匆奔上阳台,隔着纱门回头朝三人喊:
“真有一大姑娘从楼上跳下去了!”
只见她趴着栏杆往下瞧,激动地嚷着什么,然后仰头扪胸,两一翻,又睁开眼急急再往下看,活像一个憋脚的哑剧演员在做着夸张表演。
肖科平半信半疑地上了阳台,扶拦一望,回头时神色大变:
“快来看——真的!”
钱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阳台,在两个女人中间挤:“哪儿呢哪儿呢”
韩丽婷激动万分地回头朝迟迟不动的李缅宁喊:
“姑娘妈也站在窗台上了!”
李缅宁拔腿正要往阳台跑,门“哐”地一声被撞开,几个手里拿着钩镰枪的戴头盔的消队员埋头冲进来。
低头跑了几步,为首的恍然大悟,喊了一声:“进错门了。”
一干人又呼隆隆跑出去,冲进隔壁人家。
李缅宁泄了气,点着一支烟,神态恍惚地吸。一个全身披挂的武警高手,呆着绳索冷丁从楼顶降落,出现在窗外,吓了他一跳。
韩丽婷、肖科平和钱康在花草葱茏的阳台上紧紧挤在一起,一齐向左侧空中恳求:
“想开点,求你了。”
黄昏,四个人手拉手在街徜徉。街上都是手拉手的年轻男女,但四人一组的尚属罕见。
他们来到一家灯红酒绿的歌厅门口,肖科平请求说:
“我想进去,我嗓子发痒。”
“恁贵的,甭摆这阔。”李缅宁首先反对,言罢还瞥了钱康一眼。
钱康只得与协力将肖科平拉走。
又来到一家专放夜场电影的光怪陆离的电影院,韩丽婷往下坠着身子不肯走:
“今晚这四部片子里都有我想看的抒情片断。”三个人把她一个趔趄从有阿飞逡巡的影院门口拽出,像拉着一个绑着手枪在马后的女奴,连奔带走拖出一箭之地才停下。
钱康耐心细致地做她工作:“报上说了,看一次夜场电影相当于在避孕药车间工作十年,很多人都因此丧失情功能。”
“流氓!”韩丽婷骂他。
电视里播着一个“高麻”家属似怨似嗔的婆娑泪眼、下一个镜头便是这位“高麻”本人走进派出所投案的背影
四个人在灯下聚精会神地打麻将。有人得意,有人苦思,有人不动声色,有人紧张万分。
电视自顾自地开始播自已已然叫了半天好儿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人物尚未出场便唱起如泣如诉的歌,剧中那位苦人儿才露面便已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又‘和’了。”肖科平捡过李缅宁刚打出的一张“5饼”,放进自己牌中,把面前一行牌“啪”地按倒,指着三人:“2,2,4!”
李缅宁和韩丽婷各扔两元钱过去。钱康桌面上不够四块钱,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上去:
“破大张儿吧。”
“我给你找。”面前也堆着不少钱的李缅宁把钞票接过去,从裤兜掏出一卷十元钞票,一五一十数给钱康。
“你们俩过去是不是常联手卷别人?”钱康一边洗牌一边看着肖,李—说,“怎么老是你们俩‘和’我和韩丽婷都快成牌架子了。”
“就是,”韩丽婷也数着自己剩下的钱说,“他们俩老互相喂‘张儿’,里头肯定有匿。”
“没有没有。”李缅宁笑说,“我们也是打官牌。”
“不成,得让他们俩换座儿,不能挨着上下家。”
韩丽婷起身把李缅宁换到肖科平对面。
四个人八只手把一桌牌抹得稀哩哗啦。
“八条。”李缅宁略一哦吟,打出张牌。
“碰!”肖科平隔桌拿走那张牌。
她那只无名指上戴着个细细金戒指的修长的手,在李缅宁面前灵巧一抓狡兔般地缩。
李缅宁抬眼望着肖科平,肖科平也正在看他,她微微一笑,低头看牌。
她在灯下犹如瓷器,光泽湿润,线条如泻。
李缅宁感到同时受到注视,他向钱康看去,钱康的兴立刻越过他,向房间黑幽幽的深处看。
韩丽婷似笑非笑,正待张嘴说什么,头顶盏灯忽然灭了,远处肖科平房间的那盏台灯也同时灭了。
“怎么回事,停电了?”黑暗中肖科平说。
一阵桌椅响。钱康在黑暗中说:“别混,我都上‘听’了。”
通往楼道的门开了,有轻轻的气流穿过房间。
似乎是肖科平站在门口张望,然而也漆黑一片。
不少人家都有人出来,在走廊里乱嚷:“谁家用电炉了?”
有手电光射来射去。
李缅宁按亮打灯机,门口站着的果然是肖科平。
一团火苗照出他二人挨得很近的脸的轮廓。
肖科平鼻翼一侧的半边脸不受光仍隐在黑暗中,这使她的脸五官有如雕刻般清晰,表情神秘具有圣像般的魅力。
肖科平神态安详地端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走到牌桌前,把蜡泪滴在一只倒扣玻璃杯底上,将蜡烛竖直粘牢。
烛光在黑暗的房间内摇曳闪烁。
窗外整个住宅区的楼群都是黑黢黢的,只有远处立交桥和迤迤蛇行的几条马路依旧灯火通明。还有溶溶月色。
李缅宁又点亮一支白蜡烛,光区扩大,坐在桌四周的几个人的脸都绰约浮现出来,犹如浸在显影液中的相纸逐渐层次分明。
大家的情绪忽然消沉了。
“继续玩么?”肖科平手托腮懒懒地问。
“不想玩了,太累眼睛。”韩丽婷站起来对李缅宁说:“你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李缅宁跟她回到自己房间,在桌上点着一支蜡烛。
韩丽婷关了门对李缅宁说:“不喜欢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
“谁也没叫你喜欢呵。”
“她也不是你老婆了,你干嘛还那么听她的?她以为她是谁——撤切尔夫人?”
“你叫我来,就想跟我说这个?”
“还有,我看你跟她还眉来眼去的,你盯着她看的时间比看牌的时间都长。”
韩丽婷说着忽然动了气:“你给我说清楚,你们俩到底现在什么关系?平白我不在钱先生也不在的时候光剩你们俩——你们都干什么了?”
“跟你说不着——你以为你是谁?”
这时,外面传来肖科平的嘤嘤叫声:“缅棕、缅宁,你出来—下。”
“不许出去!”韩丽婷等命令道。
李缅宁置若罔闻,摇摇摆摆往外走,到了门口—个闪身便出去了。
“贱,这就叫贱!”韩丽婷发狠说。
肖科平和钱泰坐在烛光中笑吟吟地望着李缅宁。
“我们正聊你呢。”肖科平说,“老钱有个问题想让你证实——我说他不信。”
“你们俩当初结婚是谁追谁呀?”钱康眯着眼暖昧地笑问。
“互相追。”李缅宁坐下,回答。
“谁追得更猛点——总有一个主动在先的吧?”
“你让我说,我当然得说肖科平比我猛了。我记得咱们认识之后,是你首先提出幽会的请求的。”李缅宁望着肖科平说。
肖科平笑:“第一次约会的电话绝对是你打的,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你再三暗示后,我想我要不打那个电话就太折磨你了。”
“无耻。”肖科平笑,谁老跟我念叨他特孤独特空虚?”
“你也没少跟我表白只重感情不爱钱。”
“那你们离婚时是谁蹬的谁?”钱康打断他们热烈的交谈,“她可说是她蹬的你。”
李缅宁顿了一下,看了眼肖科平:“这倒不假。”
肖科平脸上仍有淡淡的笑意,但眼睛不再正视李缅宁。
“你也够惨的。”钱康快慰地笑,“怎么连个媳妇都留不住。
早认识我呀,我教你几招儿。”
“这话得这么说。”李缅宁眨眨眼开口:“她对别人可以将就唯独对我偏不将就。”
说完他哈哈笑,十分得意。
肖科平在一旁也不禁笑尔。钱康看在眼里,颇为郁闷,偏又一时语塞,只好昂昂然——沉默。
“李缅宁,李——缅宁!”韩丽婷隔着房门拉长声音叫。
李缅宁含笑扬长而去。
“你笑谁?”韩丽婷指问李缅宁。
“没有,就是灭了胖子一道。”李缅宁尽量令语气平淡,不使开心流露。
韩丽婷手按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啦?”李缅宁问。
“胃疼,晚饭吃得不舒服。”韩丽婷打了个逆嗝儿,“我胃部动过溃疡手术。”
“年轻轻的怎么得了个胃病?”
“我能躺会儿么?”韩丽婷额头冒出米粒大的汗珠儿,疼得弯下腰,“大兵团”
“躺吧。”李缅宁忙过去搀扶她,“要不要喝点热水?”
他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
韩丽婷躺在床上呻吟“你这儿有治胃疼的药么?颠茄、普鲁本辛都成算了,你这儿什么药都没有。”
“疼得很厉害?你带针呢么?扎针不是也可以止疼?”
“我不敢给自己扎,我怕疼。”
韩丽婷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白得惊人,平时那些争强要胜、赖皮赖脸的劲儿此刻荡然无存,格外憔翠格外外薄十足一个脆弱的女人。
她侧身蜷卧,身上的骨节块块凸出。
她哭了,几滴沉甸甸的泪珠顺着颞侧流进耳朵。
“你告诉我穴们,我给你扎。”李缅宁说。
韩丽婷掀开层层衣襟,袒露出来的肚子上一道竖长红紫的刀疤在苍白干枯的肌肤间十分醒目。
“看着那么一个快乐的人”李缅宁蓦地有些辛酸,拿着银针的手一个劲颤抖。
突然来电了,住宅区每座楼的窗户都星星点点地闪亮了。
电视也重新出现画面:一位古代妇女一翻白眼旋转着仆地昏倒
肖科平敲门进了李缅宁房间:“晾的衣服忘收了。”
李缅宁正用被子盖住闭眼昏睡的韩丽婷。
肖科平怀抱几件洗干净的衣服关了阳台门回屋。
李缅宁默默地坐在床头,他感到燥热,脱下套头衫,韩丽婷的脸被他遮住,只露出一把乌黑散乱的长发。
“快到节日了,没准要来查户口。”肖科平站着一件件叠衣服,语气委婉。
李缅宁弯腰从脚丫子上揪下两只袜子,揉成一团放到鼻尖嗅了嗅。
肖科平抱着成摞的衣服往门口走了几步,停住回身:“能劝你们一句么?”
李缅宁把袜子扔到藤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虽说时代在变,道德还是古代那道德,再说李缅宁你也应该对人家小韩负责。”
见李缅宁只笑不语,她又说:“小韩我也劝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语气、表情均十二万分诚恳。
“那是对敌人。”李缅宁凛然道,毫无愧色。
肖科平忍气吞声带上门出去。
钱康正在房间里的台灯下非常认真地看一本不知什么鸟人的著作,翻过一页,脸也随之转个方向。
肖科平进来,把衣服放进衣柜,然后坐在一边发征“那俩睡了?”钱康放下书含笑问。
肖科平站起来,拿起钢丝拢子梳头。
“这小韩一看就特轻浮。”
肖科平低头从拢子上拔出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