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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高夫人问儿子:“她愿意让你纳妾了吗?”
明知故问喔,高飞扬说:“不愿意。”
高大爷立刻道:“唉,不愿意,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啊!难怪咱儿子要休妻,她生不出来还不让咱儿子找别人生,这说不通嘛。我们对她有情有义,可她呢?只想到她自己。”
“是啊,枉费我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看待,结果呢?都不为我想想,高家的香火,难道要眼睁睁让她断了?”高夫人叹口气,勉为其难地说:“我们高家总不能绝后吧?”
高飞扬不吭声,他不过讲了一句“我要休妻”,没想到他父母叽哩呱啦讲一长串,好像在帮他这个休妻的提议找注解,做修润,让它行之有理,师出有名。而且,他越看越觉得他父母怎么好像在自说自话,自己表演?
高大爷绕了一大圈,才很不甘愿地说:“看样子,只好休了她,唉!”
高夫人扭捏作态半天,这会儿忽然岔题:“其实王大人跟我提很多次了,他家闺女对飞扬很有意思呢!”
嗄?高飞扬瞠目结舌,是讨论休妻欸?怎么为他找起第二春?
高大爷顺水推舟,自自然然地参与妻子的提议。“那你看他家闺女,身体怎么样?健康吗?一定要会生的,不能再来个跟阮罂一样的……”
“阮罂是我卜卦问列祖列宗的,没想到卜的不准。这次,我要相信自己的眼光,王大人的闺女,虽然长得不好看,一直没有嫁出去,但她臀围大,胸部也大,一看就知道很会生、很有母爱,不像阮罂瘦不拉几的,这个顶好的、顶好的……”
高夫人讲得眉开眼笑,听得高飞扬心惊肉跳。唉呀,敢情爹娘私下已运作了好一段时间,那刚刚干么惺惺作态啊?
高飞扬很惶恐,回头跟阮罂报告爹娘的话。“他们都同意了,但是……”
“但是什么?”
高飞扬忽然激动地握住阮罂双手。“其实,我们这三年处得不错,你可不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不想休妻,你走了我娘又会安排别人,那就糟了!我跟壮虎的未来会更坎坷啊,所以我不休妻了,我要你继续当我的妻,啊!”
没想到阮罂出手揍他,敲了他脑袋。
“你冷静,你清醒清醒,我等这天等得不耐烦了,你胆敢不休,违反我们的协议,你试试,我杀了你。”再耗下去她要疯啦!
“休妻对女人来说是很大的侮辱,你以后怎么办?要被很多人耻笑的。”
“你担心的是自己吧?没了我当挡箭牌,将来娶另一个媳妇,看你怎么办?”
“你说我该怎么办?”高飞扬快哭了。
“那是你的问题,只要你一直懦弱的接受安排,不思解决办法,同样问题将一而再再而三的困扰你,逃得了一时,也避不了一世。高飞扬,我没办法帮你,我要去追求我的梦想了。浪费这三年,太够了。”
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可高飞扬竟依依不舍了,像要跟亲人分离。
“我知道你想去西域,可是,我舍不得你,不管怎么样……”他很真挚地握住阮罂的手,说:“我感谢这三年你当我名义上的妻,我跟壮虎感谢你,假如没有你,我们不会有这三年的快乐时光;假如没有你,我们不会有继续的可能;假如没有你——”
“拜托不要废话,可以开始拟休书了。”阮罂是果断坚决、毫不眷恋。
“真冷漠,我都哭了,一直把你当姊姊看呢,你离开我会很寂寞的……”高飞扬哽咽了。
“如果真的把我当姊姊,就帮我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有个很不一样的休书。”
“哦?怎么个不一样?”
“要找个很特别的人写。”
“找谁?”
“就是那最孤僻、最火红的状元郎,司徒剑沧。”
“他会帮我们写休书?”
“报上我的名,我想,他应是不会拒绝的。”当初要师父等着瞧,现在,是让他仔细瞧的时候了。
“真的吗?那好。我会去拜托他,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没有了,你已经给了我最宝贵的礼物。”
“有吗?”高飞扬困惑了。
自由,正是最宝贵的礼物。
“好吧……”高飞扬看阮罂心意已决,多说无用。“我这就去拟帖子送到状元府上。”
高飞扬离开,阮罂走到床前,从枕下搜出悦音匕首,抚着刀鞘上繁复的花纹,心中暗忖——
师父,我自由了……
左手将长发扫到颈后,右手握着匕,朝烛台一点,像使了秘术,灭了烛火,房间暗下。阮罂坐在床上,这是值得庆祝的夜晚,她很激动,想着,那三年不见的人。她躺下,且将匕首,按在心口。眼睁着,寂寥的黑夜,这三年,日子多无趣多沈闷啊,她就快解脱了。但在去西域前,她很想再跟师父聚聚。
阮罂眼色恍惚,仿佛又看见,那双比夜更黑的眼睛。这些年,他好吗?听说了他的身世,总算了解他为何心淡情薄。他的义务完成了,开心吗?听说是长公主保下他,让他平安无事,所以呢?他感动吗?
历历如昨,那孤寂眼神,如近在眼前,那么莫测高深,不可捉摸。阮罂想象,当高飞扬找到师父写休书时,师父会有什么表情?他还记着当他没没无闻时,收的徒儿吗?他还会帮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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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这一晚,起了大风,山径两边槐树,呜呜响,像集体呻吟。那些横在半空的枝丫,浓密似女鬼的黑发。忽地电光一闪,劈亮天空,雷声响,奔驰泥路的马车,马儿骇得扬蹄嘶鸣。
“啊~~要翻车了吗?”华轿内,传出高飞扬惊恐的呼声。
“没事,就到了,主子别怕。”随车的仆人小顺,忙安抚主子。
“好好的状元郎,干么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没辙啊,爷,他不爱住城里,谁不知道司徒剑沧是怪人,阴沉沉,神秘极了,日里也不和人来往,肯见爷,已经非常难得了。主子,您帖子上是写了什么?他怎么肯见您?”
“没写什么啊,就照你少夫人的意思,把她名字写上去。”
“这就怪了,少夫人的名字这么有分量?我听说状元郎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的,长公主款待状元郎,十次有八次被拒绝,剩下两次还是太子拜托的,您说状元郎这么跩,怎么一看到少夫人的名就肯见您?”
“唉,不知道啊,你少夫人也是个怪人,搞不好是怪人跟怪人间的默契?”
“瞧爷说的,越说越玄了。”
马车在状元府停下,石砌屋宅,藏于葱郁林间。
“就这了!”小顺扶主子下来。
高飞扬进了状元郎的屋子后,小顺就站在走廊等候。好冷,他直打哆嗦。府内黑蒙蒙地,漫着山林烟气,廊前垂挂一红灯笼,光影在暗中摇曳,像一痕流火。
小顺心里嘀咕,堂堂一个状元郎,家里连仆人都没有,住这鬼不隆咚的地方,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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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更大了,击打屋宅,雨声惨烈。
议事厅内,烛光,在状元郎的白衣衫上明灭着。在幽微光中,高飞扬望着面色冷俊的司徒剑沧,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教他不自觉发寒起来。尤其在说明来意后,那望着他的眸色越发冰冷,令他头皮发麻。
高飞扬坐立难安,沈默一阵后,忍不住问:“司徒先生考虑得怎样,愿意帮在下拟休书吗?”
“……”
“呃……是不是不愿意?”
“……”
“是愿意吗?”是怎样?怎不说话呢?
他就是阮罂的丈夫?司徒剑沧打量高飞扬,他苍白清瘦,胆小怯懦,讲话畏畏缩缩,他也配当阮罂的丈夫?不只如此,现下还无耻地要他写休书,休了阮罂。司徒剑沧阴着脸,越看越不爽,一想到这些年他能跟阮罂朝夕相处,就莫名上火了。
“为什么找我写休书?”
“我爹娘因为阮罂一直没能传下香火,所以……”没想到他还没讲完,司徒剑沧就发飙了。
“妻子不能生育便休了她?还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冷笑。
“呃……”讽刺我吗?
“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还想休妻?”
“啊?”损我吗?“可是我休妻是因为……”
“休妻对女子来说是极大侮辱,你可有为你夫人前途着想?自私的家伙。”司徒剑沧为阮罂抱屈。这些年亲近皇亲国戚,可他从没把谁放心上,吝于对谁付出感情,独独在意他的徒儿阮罂。乍听她被人休掉,他是心疼又愤怒。高家凭什么?一个女子被丈夫休掉,不但将成为街坊笑柄,更甚者一辈子抬不起头,鲜少动怒的司徒剑沧,这会儿瞪着高飞扬的目光,犀利的口吻,令高飞扬面色发青,胆战心惊。
“您答应见我,不就是要帮我吗?”
“我应见你,是为了说两个字。”
“哪两个字?”
“滚蛋吧你。”
“那是四个字。”高飞扬还反驳哩,有够单纯。
“对,蠢物,才是两个字。”他轻蔑补上一句。旋即眼色阴郁,缓缓地说道:“高飞扬,你知道我的兴趣是什么吗?我这个人,至大的兴趣就是革杀蠢物。”
说着,他忽地重拍桌子,高飞扬跳起,怕得转身就逃,边逃边哭。“又不是我要休她,是她逼我的啊,她要我来找您的啊,呜呜呜呜~~”臭阮罂死阮罂,每次听她的,他就倒大楣,救命喔~~“小顺小顺小顺~~回去了快~~快啊~~”手推开门,砰地一响,门旋即又被身后扑来的一股神秘力量击中,关上了。
嗄?有鬼?高飞扬腿软跪下。
原来门是司徒剑沧扬袖关上的。他冷冷地说:“回来。”
高飞扬颤抖着,转过身。“司徒大人,别杀我啊。”
“是阮罂要你找我写休书?”
高飞扬用力点头。“是啊,她逼我以不能生育的名义休她的,我还不想休哩。”
那冷俊的脸庞,忽然缓了表情。“她可有说为什么找我拟休书?”
“这……我不明白啊,这是她的要求,希望由状元大人拟休书,也许她也心仪司徒先生的文采,想有与众不同的休书。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呜呜呜呜……”他哭了。
难道……
司徒剑沧想到阮罂出嫁时掷出的荷包,想到荷包中的三个空字——“等着瞧”。莫非她是故意的?这安排全在她计划中?她是怎么跟这厮谈成交易的?莫非他们三年无肌肤之亲?
高飞扬是吓得不停颤抖,可没想到,司徒剑沧竟抚额,笑了。笑?高飞扬呆了,怎回事啊?好错乱啊!
“你过来。”他抬眼,笑看高飞扬。
“不杀我了?”
不但不杀,还用着很和气的口吻说:“你夫人想要个与众不同的休书?我这就写。”
“欸?”怎么忽然答应了?“谢谢你,大人,谢谢大人。”他忙着道谢,但仍不敢过去,状元郎喜怒无常,恐怖。
司徒剑沧展开白纸,提笔,落字。他嘴上带笑,心情大好。这丫头,这丫头啊,找他写休书不是要他帮她出气,而是呛他来着,让他瞧她的能耐,让他知道她自由了。这婚姻没关她一辈子,好家伙,难道还没放弃去西域的梦想?
她要与众不同的休书吗?好,好极,就由他助她博得这自由的最后一役,赏她个最完美的注脚。
司徒剑沧在纸上风驰电掣地速题几行字,便了结阮罂的姻缘。书写时,但觉落款的每一字,震动心坎。眼看墨迹渲染开来,往事也一幕幕回溯脑海。这休书写得恣意飞扬,而心中那原已埋葬的感情,这剎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