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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车停在墓园外,不再看她一眼。
“谢谢你送我这一程……我……呃……”
多明显的驱逐令。“放心,我没打算进去打扰谁。”
她欲言又止,而后叹了口气,关上车门。
他没立刻离开,只是望著前方薄雾未散的山岚雾气,视线也模糊起来。
她真的很有心,这里环境清幽,能够长眠于此,也是种幸福吧!
他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来这一趟,折磨自己,徒惹难堪?是想看清她究竟有多爱那个男人吗?那么看清了,就该逼自己把心死绝,彻底放掉,偏偏,心底还有一分不甘……
想接纳,又无法说服自己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忘掉她曾经出轨的爱情,心无芥蒂地重新拥抱她……舍不去,放不掉……他到底把自己搞成什么德行了?这条感情路,他走得好失败!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她在墓园内,用一整天的时间去忆怀心爱的男人;他在墓园外,用一整天的时间,让自己心冷。真的,他只是想测试,心可以多痛、多冷而已,没其他的意思。
山区水气重,傍晚时下了场雷阵雨,他没离开,她也没出来。
雨停了,夜晚的星星好亮,少了城市里的光害,每一颗星星都看得好清楚。
“天上的每一颗星,都代表人世间的一段恋情。”这句话是谁说的呢?对了,是他,第一年的情人节,他少有的浪漫。
那时的纯真少女,偎在他臂弯,醉意朦胧,娇憨地揉著眼,很努力想要看清属于他们的爱情守护星,是哪一颗。
“不用找了,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
“为什么?”她反问。
“因为有人很爱很爱。”他如是回答。
“谁?”她坚持追问,他始终不答,然后笑著吻她,话题结束。
他,很爱很爱,以为她知道、以为她也是、以为属于他们的爱情光芒不会熄灭,那颗星将永远是最亮的。几时起,它已殡落,满天星斗中,没有一颗,是属于他的。
“梓修,你还没走?”极为轻细的声浪飘入耳畔,她步伐虚浮,朝他走来。
他开门,下了车。
她全身湿透了,双眼红肿,显然哭了很久。来不及开口,她出乎意料地扑进他怀里。“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勇敢……就今天,请你让我靠一下……”
她崩溃痛哭,紧抱著他,喃喃喊著:“梓修……”
为什么,她可以为别人哭,却喊著他的名?他不懂她,他已经不懂她了……
双臂抽紧,他无法思考,低下头激狂地——吻了她,堵住啜泣,也吻去呢喃。
第八章
再一次接到小星的电话,是在三天后。
他说,妈妈发烧了,额头好烫好烫,住楼下的干妈回南部探亲,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关叔叔,我一个人好怕,你可不可以过来?”那一头,是孩子脆弱无助的乞求。但是小星知道吗?他的意志也脆弱到不堪一击了,他不知道再去见她,他还会做出什么无法自制的事。
遇上她,明知是错,明知要再伤一次、再痛一次,他还是会往深渊里跳。她是他的魔,他一生过不了的情关。
最终,他还是来了。
初步审视一下状况,回头问:“家里有没有医药箱?”
小家伙不敢怠慢,快步跑开,又抱著保健箱回来。
他大致翻了一下,没有退烧药。
于是他到厨房冰箱里,找出冰块敲碎,倒进塑胶袋,再用毛巾包裹住充当简易冰枕。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另一手忙拨手机。“喂?学长,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需要一点退烧药……嗯,情况有点糟糕,已经过三十九度半,热度一直退不下来,会咳嗽,有轻微的喉咙发炎,初步观察是流行性感冒引发的支气管炎……好,我二十分钟后到你那里,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准备要出门,小家伙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直到门口才停住脚步,用一双不安的大眼睛凝望著他。
他回头,留意到孩子眼底的惶恐。小星其 实很没安全感,怕他丢下他们不管吧?
未加思索,他伸出手。“要不要一起去?”
下一刻,他已拎著自己的小鞋,快步冲来。
这孩子,真的很乖巧。他会自己穿鞋,自己系安全带,自己安静坐好,自己抓住大人的衣摆,在后头跟得牢牢的。
下车后,他心急,不自觉加快步伐,小星在后头追得吃力也不敢出声造成大人的困扰,他发现了,停住脚步,单手抱起小小的身子。
“啊!”小星有些惊讶,旋即便双手搂抱住。
不一样……和妈妈抱的感觉,不一样。
他现在长大了,妈妈抱他都要两只手,但叔叔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抱高高,好有力气、好安全的感觉。
他悄悄地、很轻很轻地往肩膀靠一下,闭上眼睛,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是叔叔,一定可以把他和妈妈保护得很好,不被坏人欺负,妈妈也不会那么辛苦了吧?
“嘘,他睡著了。”这孩子今晚也受够折腾了。
关梓修放轻音量,拿了药转身要走。
“等等,你这样就要走了?不用交代一下?”余盛德喊住他。
“交代什么?”
“你要交代的可多了。例如:生病的是谁?孩子哪来的?”能让冷面医师关梓修亲自出马,大半夜奔波,这交情绝对非同小可。
“孩子的妈。”四个字打发掉,又想走人。
“你孩子的妈?哪时偷生的啊!都没在通知!”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否认!我赌这孩子的娘绝对是你的旧情人,‘过从甚密’的那种,敢否认看看!”孩子可是如山铁证。
关梓修顿了下。“我承认,但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可是……这孩子真的很像你啊。他娘说不是,你就真的相信了喔?关大医师,没有科学精神也拿出一点医学精神好吗?”他这学弟智商明明没那么低啊!
“我没有相信谁说的。你以为我没怀疑过吗?见到孩子的第一天,我就查过病历资料了,出生日不对,血型不对,什么都不对。”小星年纪太小,除非夏咏絮可以怀胎十五个月以上,否则怎么算都不对。
余盛德说不出话了。
真怪,旧情人有孩子,又长得那么像他,结果居然不是他的小孩……完全不合戏剧逻辑嘛!
瞧那孩子搂著他的颈子,枕在肩上睡得那么香甜,全心信任依赖的模样,要说这是一幕父子天伦图,谁都不会有异议呀。
“你现在……还爱她吗?”不然何必自找罪受?没有一个笨蛋会为过去的旧情人做这么多的。
关梓修一阵沉默,没回答,只是静静地转身离去。
回到家时,小星就醒了。
合力喂她吃了药,小星窝在他怀里,陪他守在床边,张大了眼睛不敢睡,他知道,孩子担心妈妈。
你如果真是我的儿子,多好。
轻抚那张与他肖似的小小脸蛋,他在心底无声叹息。
药效发挥,她退了热,也流了一身汗,小星自动自发端来毛巾及温水,关梓修解开她睡衣两颗扣子,沿著白皙肌肤,替她擦拭身体,小家伙在一旁帮忙洗毛巾。
接来洗好的毛巾,他动作一顿,目光定在她胸前。
那藏在衣领之内的银炼,如今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她那天——不要命地拚死护住的东西?
他不自觉伸手抚触。串在银炼上的,是一只银戒,他当年亲手为她戴上,也亲手丢弃的物品。当时,他愤然丢出窗外,她是怎么找回来的?那么大的范围,要寻回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她先选择舍弃的,又何必那么辛苦再去找回来?明知他不会再接受……
她睡得极不安稳,恶梦缠绕,口中似有若无喃喃喊著什么,他动作一顿,凝神细听。
“梓……修、梓修……”泪水滚滚而落,打湿了枕畔。
“妈妈……常这样。”小星小小声地说。
她常常,夜里睡不安稳,哭著喊他的名字?
那,醒来之后呢?他比谁都明白,那种想抓住什么,醒来却只有满掌空虚的失落及惆怅,然后难受得再也无法睡去,整夜失神呆坐到天明。
著慌的指掌不经意捉握住他,然后便再也不肯放开。他没挣开,任由她紧握,张臂将寝不安枕的她揽进怀中。
“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梓……”耳边,细不可闻的呢喃,他听见了,侧首若有所思,神情复杂地凝视她。
“修……”最后一个字,落在她送上来的唇间,厮磨,交缠。
她再度睡去,这回,睡得相当安稳。小星偎著她,在他的保证下,也终于能安心闭上眼睛。
而他,彻夜无法入眠。
“我爱你,梓修。”六年前,她这样说过。
“我爱你,很爱很爱,梓修。”六年后,她还是这样说。
可是,这六年间的空白呢?那段曾经脱轨偏离的爱情,真调得回来吗?她的心,给过另一个人,他无法预期,何时会再来一个六年。
她的爱,总是说得太轻易,那么轻率交出她的心,他却得用多深的苦果来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一次信任她……
这……是怎么回事?
生个病后,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只知道隔天早上起来,关梓修在她家,替她煮了稀饭,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去。
之后几天,他过来时会先伸手探探她额温,板著脸叫她要记得按时吃药。偶尔来访,也不太与她说话,只是带来餐点,安安静静陪他们吃个饭。大多时候,他和小星互动比较多,空闲时会自己开车接送孩子上下课。
有一回在小星房外,不经意听见孩子小小声问他:“关叔叔,我可以把你的电话告诉妈妈了吗?”
“我没同意。”口气冷冷的。
“你不用同意啊,默认就好。”
“……”死小鬼,谁教他的?
“干妈。”
“……”
“关叔叔,你不小心骂出声了。”
“所以真的是默认喽!”
“……”
“你其实不是讨厌妈妈,是在和她赌气对不对?”他研究很久了喔,虽然关叔叔对妈妈讲话都酷酷的,但是很关心妈妈,常常在妈妈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看她一眼,然后轻轻叹气。
“小鬼,算你的加减乘除,话那么多!”
“可是……”
“3×6最好是19!你是生来当败家子的吗?”
又没有家产可以让他败……小星低声咕哝,认命地拿起铅笔,不一会儿又冒出一句:“那如果我加减乘除全算对了,就可以告诉妈妈了吗?”
“……”这小鬼是谈判高手,莫名其妙他又被拐著签下不平等条约。
夏咏絮不能说不意外,他们交情几时有这么好?
后来她问小星,儿子向她坦承,她生病那晚是他打电话向关叔叔求助,其实他们“暗通款曲”已久……
然后在小星连拿到第五张一百分考卷时,很兴奋地打电话告诉关梓修,他履行承诺,买来小鬼爱吃的披萨作为犒赏。
“恭喜你又往败家子之路跨进一大步了。”
“可是我明明考一百分啊!”小星很不服气。写错被骂败家子,考一百分还被骂败家子,大人真难伺候。
关梓修食指弹了下企图抗辩的小鬼额头。“你不知道要栽培一个小孩读到大学毕业,钞票要叠到比你的人还高吗?”如果再加上研究所、博士班,那钞票根本就是用撒的。
“喔。”不过看在关叔叔排队买到限量的泰迪熊,他决定不争辩。
当晚,小星睡了后,她犹豫好久,还是开口:“梓修,小星……不是你的孩子。”这太容易被误解了,必须说清楚,她不能欺骗他,利用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