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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洛儿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来说,不仅仅意味着一个继承人。
腊月初八,我难得下厨熬了一锅腊八粥,见他们父女吃的香甜,不由得想到孤苦伶仃的蓝洛儿,吃完以后,便亲自盛了一碗粥给她送去。彼时她的宫殿暖和而寂静,与旧日在王府的热闹不可同日而语。洛儿正在吃珍珠丸子汤,有一口没一口的,面无表情的面孔和她呆滞机械的动作显现出一种孤单的寂寥。我看着有些辛酸,曾经那个笑靥若花的清丽女子或许真的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了。
见我来了,她倒颇为高兴,要亲自倒茶给我吃,被我制止。她大着肚子,可千万别有任何闪失。鸱尾宫里炭炉吐出火红的舌头,旁边的一盆水仙长的十分精神,为沉闷的房间增添了些许活力。我捧着茶杯与洛儿坐在熏笼上,说一些有的没的,回想起从前,难免感慨万千。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枇杷,绿了芭蕉,回首又是一年冬。曾经的我们亲密无间,坐在一起一小粒一小粒地剜着石榴肉,时不时往对方嘴里送上满满一勺,那些过往的种种已经转化为永恒的记忆。转眼物是人非。
“如果当初那个孩子还在,那么现在肚里的这个也就有一个小哥哥了。”她说笑间,神色忽然落寞,喃喃道:“我也不会这么孤单了。”
我假装没有听到她最后的呢喃,笑着握住她的手,“傻姑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想那么多如果,除了让自己伤感外,于事无补,不如不想。”
回首往事,我们总是获益匪浅,可生活,却必须要往前看。
“你说的也对。想那么多做什么,几个月的工夫不也一打眼就过来了吗?没那么难熬。表哥他太忙了,幸亏还有姐姐来看我。可是姐姐又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老祖宗去了,皇姑姑也走了,姐姐你一个人要忙碌整个后宫的事,该有多辛苦。可恨我身子不济,竟帮不上姐姐半点忙。”
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当初我面对父母的冷漠疏忽时是否也这般极力为他们开脱?与其说我是坚信他们的爱,不如说我不敢承认自己是孤单的一个,总是自我催眠,有很多很多的人在爱我,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关心我。我的世界从来没有缺乏过温暖。等到连自欺欺人都无法奏效的那天,我比最初察觉到被忽略的时候更加难过。
如果真等到洛儿也走到那道坎前,她又会是什么反应,她又该何去何从?我不希望楚天裔的心中多出这么个人让他怜她素手捉针冷,可也不愿意看到洛儿是如此的强颜欢笑。三个人的世界,终究是太拥挤,终究会有人黯然神伤寂寞出局。有些东西可以彼此分享,有些东西却只能自己收藏。他始终念及表兄妹的情谊,对她的日常生活照顾的无微不至,然而她想要的却不是这些。得不到的爱就是这样,纠结在心,剪不断,理还乱。
我偷偷掐自己的掌心,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一个人怎么可能承载起别人的未来。
“雪球呢,小调皮跑到哪里去了。”雪球是我让宫女送过来的小白兔的名字,兔如其名,胖成一团球了,走路可以直接用滚。
“不知道,这个家伙最会玩失踪。白天连影子都见不到,深更半夜的时候,它又忽然钻进你的被窝来。”
“我觉得你说的哪个动物比较像猫。”我肯定地说,“而且绝对是我养的那只猫的兄弟姐妹。”难道我亲爱的拉拉也追随它的主人我穿越而来?只是阴差阳错地借尸还魂到一只兔子身上。好可惜啊,兔子不会说人话。
“我也认为它比较像猫。”洛儿赞同地点点头,“改天一定要试试它爱不爱吃鱼。”
好冷的笑话,我忍不住往火炉边靠了靠。洛儿反倒被我的样子给逗乐了,咯咯的笑个不停。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嬷嬷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也许是她的心里太苦了,这抹微笑里伤感无奈的成分更居多。这样也好,痛苦由她来承担吧,年轻的女孩子很容易被残酷的现实磨砺掉灵动的光芒。
我带来的腊八粥洛儿很给面子的全部吃下,彼时她在众目睽睽下的津津有味成为我日后最不容辩驳的罪证。
当天下午,我离开鸱尾宫没多久,蓝洛儿便叫嚷着肚子疼。幸亏王太医一直在皇后宫殿的附近准备随时候命,方才保住了她肚里的孩子。真个皇宫立刻掀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出,朝野震怒,纷纷要求皇帝一定要对凶手严惩不怠。
我又一次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尖浪口。
没有比我更加符合天时地利人和标准的人了。我兀自苦笑,我不去做凶手,连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老天爷给我安排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果说第一次洛儿遭人陷害的时候,我还没有最为至关重要的作案动机,那么此刻我连这个也不缺了。而且动机还非常明确。我自政变以后就再没去过鸢尾宫,那天贸然前去,就是为了送一碗腊八粥。有时候,真话听上去反而更加像是拙劣的谎言。
当初楚天裔坚信我不是凶手,那么现在他是否能一如既往地信任我。
我不敢询问,因为如果换成是我自己,我也不敢确定。嫉妒是一张黑色的巨网,被它纠缠住的人,会在欲望的旋涡中越陷越深,最后理智就完全没顶、消失。
每个人都有犯罪的欲望,当心底最隐秘的渴望冲破理智的羁绊时,最善良柔弱的白雪公主也可以举起手中的利刃。
我何以不会成为凶手?我手上沾染的鲜血一点也不少。我跟楚天裔陷入了奇怪的境域,见面的时候矢口不提洛儿的事情,似乎目前皇宫里最重要的依然是迎接新年。一项一项的事务安排下去,一处一处的院落要去布置。这是楚天裔登基以后的第一个春节,举国欢庆,与民同乐,无论如何都要办的热热闹闹。所有的人都神情暧昧,看我的眼光躲躲闪闪,想要寻找什么又不敢与我对视。不管是什么人想从我的神情举止中寻找罪犯的蛛丝马迹,我都回以坦然的微笑。已经身处荆棘泥泞,我自己千万不能先乱了阵脚。鸳鸯对此愤怒不已,她始终相信我是被人陷害的,我的手下不可能出现任何枉死的性命。因为“我很善良”。
善良,这个词绝对不应该用来匹配我。
“鸳鸯,你认为凶手不是我?”我平静地看着在旁边绣荷包的鸳鸯,自绿衣过世后,这些事情她也接手了下来。
“不是,当然不是。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她没有抬头,继续专心于自己手上的活计。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我的所作所为不可能全部瞒过贴身奴婢的眼睛,她何以如此笃定。
“我不知道。”她抬头,茫然地摇头,“我只知道你不会这样做,娘娘,其实你是个好人,就不象是皇宫里头的娘娘一样。”
“不像是皇宫里的娘娘像什么?”我白了她一眼,正色道:“其实你相信我,我真的很高兴。你也知道,皇宫内外都盛传我是凶手,我的处境很艰难。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即可成虎,何况所有人都这么说呢。有时候,听她们这般绘声绘色地议论,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我自己都几乎以为我就是凶手了。甚至连我是怎么作案的,她们都已经替我想好,拼命地灌输到我脑海中。怕是若真到了把我收押审判的时候,我脱口而出的就是她们编造的话。”
“娘娘,你可千万要顶住。她们这些坏心眼的,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就想着看咱们的笑话呢。她们巴不得皇后娘娘肚里的小皇子出事,然后使劲地把屎盆子往娘娘你的头上扣。这样一箭双雕,她们就有了争宠献媚的机会,也就有出头之日。”
我心头一动,冰冷现实的皇城里,如果没有巨大的利益推动,谁会甘心冒这么大的风险。天助自助者,想要洗清嫌疑,我就得自己把幕后的凶手揪出来。
“鸳鸯,谢谢你。我一直怨天尤人,居然没想到这一层。”我诚心实意地感谢我可爱的婢女,“想不到你看的比我还透。”
“娘娘,不是我看的透,而是你把人心想的太好了。治家治国你是好手,可若论及娘娘间的勾心斗角,你恐怕就没有我知道的多了。我是在王府里长大的,什么样的怪事狠事没见过。娘娘,鸳鸯说句不中听的,您可千万别生气。别把人想的太好。有些事,你自己不放在心上,人家可是盯着看着,就等着鸡蛋里头挑骨头。”
“我不生气,谢谢你提醒我。你这样忠告我,总算说明我不是一个人在孤孤单单地苦捱着,起码还有你在关心我。”我脸上的笑容虽然是真心的,可总有隐藏的苦涩。
“娘娘你是怪皇上没出面坚持你是清白的吗?皇上的处境也很尴尬的。”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色,偷偷揣摩我的心意。
“我知道。我并不怪他。只是有些事按在心里是说不得的,一说出口,便全然不是那个意思了。”
“词不达意?”
“对。——行啊,鸳鸯,都会用成语了。”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佩服佩服。
“您才发现啊,我刚才都用了好几个了。什么一箭双雕、勾心斗角,用的多顺溜啊。您也不夸夸我。”鸳鸯不满我的反应。
我忍俊不禁,笑道:“你读书进步的这么快,我哪能每次都夸奖你。数见不鲜,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说什么不鲜?”鸳鸯疑惑,半瓶子水的功力,三句话就露馅。
“数见不鲜。”我摇头,诲人不倦,“数,是经常的意思;鲜,鸡也。就是经常登门拜访的客人,就不必杀鸡招待他。司空见惯的事物,旁人看来自然无须大惊小怪。”
“什么司空?哎呀,娘娘,你饶了我,还是说点鸳鸯能听懂的吧。”她弃甲曳兵,举手缴械。
我笑着点她的头,道:“还以为你到了什么境地了呢。也就是三斧头的招数!不过,也真的不能再以旧日的眼光看待你了。”
“那当然,有什么不会变化啊。”
世事变幻莫测,谁又能够停留在最初的原点。你对我的相信支持,是否一如既往?
“这朱红的大橘子的味道可还是跟去年一样好。”伊若笑嘻嘻地捧着一包袱的橘子走进来,红扑扑的笑脸和朱橘的明艳交相辉映。
我的心情随满眼的明亮而畅快起来,站起身,把她迎到身边坐下。伊若看了看我屋里的摆设,吸溜鼻子道:“你这里也跟往日一样叫人看了心里就舒服。味道也还是这么好闻。”
我心头微动,笑道:“送橘子就是为了到我这来嗅香气?”
“哪能这么便宜你,一首诗换橘子。否则没你吃的份。”她自己动手剥了一个,故意做出很好吃的样子。
“小气鬼,平常白疼你了。”我嗔怒,转眼笑道,“这橘子我还非吃不可。你听好了。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艳时。”改了一个艳字,以称朱红的橘子。
“厉害,出口成章。你可比父皇座下那帮大学士厉害多了。”她热情地鼓掌,笑眯眯地看我,“这么厉害的清儿怎么会留下那么多马脚让别人怀疑到她头上。”
“哦,那她会怎么动手?”我比的上怪盗基德的实力吗?
“她若是动手,肯定会不动声色,自己一点干系也担不到。被害的人兴许还在心里感激她的细心体贴关怀备至。总之不会这么草草了事。这一切摆明是别人栽赃陷害。”
“可是嫉妒会蒙蔽人的双眼和理智;或许她会一时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