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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见过像我这个样子的女工的.这一点,她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直言不讳过了.
那天,我刚一到这个厂子,就在阿芸的同乡阿根嫂的陪同下去周小姐那里报到.
"就是她吗?"周小姐打量着我,却并不对我说话."她这么娇滴滴地会做什么呢?"
我默默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了.
"我会教会她的."阿根嫂忙赔笑着,"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活儿,很快就行了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周小姐嘀咕了一句,然后转给头来冷冷地对我说:"你就很自为之了,少给人添麻烦了."
她那种口气就像是料定了我是一个问题人物似的.而事实证明,我也真的是一个问题人物.
首先,在工作方面我就是麻烦不断的.我根本就没有使用过缝纫机,对着这样一台机器我都不知道手脚该如何去摆放了,更别说干活了.很不容易的,在阿根嫂耐心地指导下我总算是勉勉强强的学会了做一些活儿,可速度不仅要比别人慢一拍不说,那质量也好不到哪里去,返工重做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虽然这里都是以各人完成工作的数量来计算工钱的,但我的笨拙还是或多或少的影响到整个车间的工作进度,这当然令周小姐非常恼火了.
"我们这里又不是要大小姐的."她常常公然如此说道.
对于她的这种讥讽,我并不曾感到气愤,只是暗自觉得自己太无能,怎么我做什么都是失败呢?我心里充满了一种挫败感.同时我也不禁有些奇怪了,怎么像我这样的生手居然还没有被开除在外,还留得下来?这真是一件有悖常理的事情!
当我这样问阿根嫂的时候,她总是笑笑说:"你放心好啦!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说得极有把握似的.这不由得给了我些许信心了,而实际上也是真如同阿根嫂所说的一样,我始终没有遭受到扫地出门的厄运,尽管工钱拿得并不是很多,但这饭碗终归是保住了,好歹也是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渐渐地,在厂里的时间呆得久了,我这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好运气实则是靠了阿根嫂的缘故.
阿根嫂四十多岁,文化程度不高,仅仅是能粗浅的认识一些字罢了.但是,她的为人却是非常的好,总是肯真心实意地去帮助别人,不论是谁有困难了,只要是她知道了准是倾力相助的.而且阿根嫂的言谈举止又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施恩于人的意思,只是一味的朴实和体谅,让人真的有了如沐春风的感觉.正因为了她这样厚道的为人,才使得厂里的人几乎是没有不觉得她很亲切,都称呼她为阿根嫂,真当成自己的亲嫂子那样的敬重着,她的人缘就出奇的好,有什么话大家都是极肯听进去的了.又加上阿根嫂是这个厂最早的一批女工之一,资历要比别的人老得多,她自己虽然并没有一官半职的,但厂里很多的主管都曾经是她帮助过的后辈.所以阿根嫂从某种角度来说却也是这个厂有"权力"的一个人物了,就是周小姐也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的.
我不清楚阿芸给阿根嫂说了一些什么,但她必定是知道我某些情况的,但她却从来就不询问我什么,只是认真地帮助我做事情,照顾着我的一些日常生活而已.这让我感觉很舒服,从心底把她当作是亲人一般的了.
虽然,我有阿根嫂的关照,但这也并不能改善我和同事们的关系的.
这便是我的另外一个麻烦了.我似乎是一个天生的异类份子,就是没有办法和大家去打成一片,尽管我和她们天天是吃住都在一起的,可我就像是汪洋中的一个小岛似的自成一体,与她们不仅无法像姐妹那样亲密无间,而且连拉拉家常的那种最基本的交情都谈不上的.一则,这也是因为我自己的心理有某种障碍,自从叶佳那件事情以后,我就很难和谁发展友谊关系了;二则,我无法适应得来她们那种随随便便的作风.她们无论老少没有不喜欢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围在一起谈论着谁对谁又怎么样了,谁又和谁在恋爱了,又了为什么等等闲言碎语,而她们和那些男工人之间也没什么界限可言,可以毫不顾忌地开些过火的玩笑,甚至于就是打情骂俏.这是她们最为普遍的乐趣与生活方式,却又是我最不擅长的,我就不可能和她们说得到一块儿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同我搭搭话,但由于我的沉默寡言,斟字酌句的,使得谈话很快就无法继续下去了,气氛又老是那么别别扭扭的不自然极了.久而久之的,就不大有人找我闲聊了,最多是见面打个招呼,点点头罢了.
但是,我这个人还是大家最爱议论的对象,是她们私下里分析的一号"人物".
不清楚她们背后是如何说法的,我自己就常常不期然地听到她们在说:
"她的名字可真够奇怪的了."
"老是冷着一张脸的,会不会是个寡妇呢?"
"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男人啊?"
..........
诸如此类的猜测是她们对每一个新来乍到者所惯有的,但我的过去和怀孕却一直都是她们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所以,不论我走在厂里的哪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在指指点点的,若不是碍着阿根嫂的面子,她们只怕是早就按耐不住那份好奇要当面来盘问我了.我虽然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但总是被人这么对待着,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不自在的.
在这样的景况下,我的处境是孤独而寂寞的.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那无穷无尽的工作已经慢慢的把我训练得手脚麻利起来了,一天到晚的默默无声的埋头做活儿都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了,竟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个人了,而不就是那台没有思想,没有娱乐的缝纫机,只有那么机械得已经麻木了的动作的我和一部机器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是,我毕竟还没有完全异化成一台机器.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那盘踞在我心底的思念就会疯涌而出,阿风的影子像是个烙印般的挥之不去,他的脸,他的眼,他的拥抱,总在我的眼前浮现着;以及他那歌声又总是回荡在我的耳边,无论我怎样捂紧了耳朵也躲不开那撩人心魄的声音.于是,那一夜又一夜的失眠使我更加憔悴不堪了,我就在这爱欲交织中苦苦地挣扎着,痛苦得几乎窒息了过去.好在,我还没有忘记自己即将有个孩子,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就会替代一切悲伤,我就又会恢复到"机器"的状态中去了.
更令我不安的是在我工作渐渐进入顺境的同时,我的身体状况却出现了问题.近来我不单是腰背常常疼痛不已,脚也肿胀得连鞋子都快穿不下了,更为可惧的是还会有不正常的出血现像.医生已经很严重地警告过我要千万小心,最好是采取卧床休息的方法.我惟有苦笑了之,卧床?!这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啊!我只要有一天不去工作,那一天的饭钱就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了,我敢卧床吗?
昨天在轮休的时候,阿根嫂硬是带我去了医院再做了一次检查.
"你不要再逞强了,再这么下去恐怕是会......."阿根嫂没有说下去,但那一脸的忧虑已经把意思表露无疑了.
"没事,没事."我强调似的."我只是有一点累罢了."
话虽如此,我心里却不禁是凉了半截.阿根嫂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不会没来由乱猜测的,万一......我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三十六章 一九九六年(5)
检查的结果更加不容人乐观,医生的再三告诫也让我心惊肉跳.可也实在没有条件按照他的话去休养,只能是最大限度的请了半天假在床上躺着,就算是卧床休养了.
第二天醒来时,我依然是苍白而虚弱的,感觉似乎是稍微好了一点.但一想到自己那一点儿微薄的积蓄,我就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去开工了,如果我不趁着能做得动的时候赶快积攒些钱的话,等孩子来了我该拿什么去养活他呢?
"我还很年轻,身体的底子应该很好的."我劝慰自己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实际的情况却是事与愿违的.这一天的工作才进行了一半我就开始感觉到承受不住了,我的心跳快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手脚都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沉重得无法动弹了,冷冷的汗水浸湿了我的头发,顺着脖颈流了下来,很快地,就把衣服沾在了身上.
"你停下来做什么?"周小姐拍了拍缝纫机.
一阵剧烈的腹痛让我说不出话来."我......我......."
"她不舒服,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我听见阿根嫂的声音.
周小姐又说了几句什么,我模模糊糊地没有听明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她的粤语口音特别让我听不懂,好像是在喉咙里嘀咕似的.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已经令我的意识不清楚起来了.
阿根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大概是坐得太久了,站一站也许会好一点吧!"
我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臂,竭力想要站起来.可是不行,我只感到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我最后的记忆,就是阿根嫂和周小姐的齐声惊叫,然后,我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只有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我.
在恍恍惚惚之中,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似乎是迷失在阴冷的夜雾里了.我不论怎么去寻觅,怎么样地奔跑,都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出口来.那浓浓的,湿湿的雾气却仿佛是一堵堵铜墙铁壁一般,一经撞上去,我的全身就会疼得像是刀锯似的,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就在我徒劳冲来冲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阿风.他正站在舞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阿风!阿风!"我大声地叫着,"帮帮我,帮帮我!"
他没有理睬我,一转身向前面更浓烈的雾中走去了.
"停下来啊!"我急得大喊."阿风!你等等我啊!"
我追着阿风.可我跑得越快,他离我却是越加的遥远,我又是着急又是慌乱,一边拼命地奔跑着一边哭喊着阿风的名字,但他好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似的,始终都用背对着我,离我远远的.当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加快了脚步向他冲了过去,我终于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停了下来,可还没有等到我说一个字琳达忽然就像变魔术般的出现在了阿风的身边,她娇媚地笑着,阿风立刻就挣脱了我,拥抱着她开始柔情蜜意地唱起歌来了.唱着,唱着,两人又忽然像施了隐身术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呆呆地伫立在浓雾中,心里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痛.
"妈妈,妈妈!"一个幼嫩的声音从我的脚底传来.
我低头向下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一个又黑又深的深渊,那里面有一张小孩的脸十分清晰地浮现着,苍白而熟悉的面孔上挂着一丝笑容,眼中却又蓄满了泪水,那神情说不出来的诡异可怕.虽然我看不出那是女孩还是男孩,但我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因为,他有着一双与阿风一模一样的眼睛.可是,我的孩子现在应该是在我的肚子里呀,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呢?我惶惑了.
"妈妈!"那声音凄楚而惨烈."救救我!"
同时,那张脸开始迅速地下沉着,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