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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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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军备战,各带兵器上墙!”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许多军士陆续从一排简陋的营房中出来,各带兵器到空地上排成队列。
  一声吆喝之后,鼓声变缓,咚!咚!单调的一个速度,却富有节奏感。带着刀剑弓弩的五列军士踏着鼓点有条不紊地齐步向城墙上走,步伐整齐,铁鞋踏在草地上脚步声犹如一曲粗旷的单调音律。
  梁旅帅接过手下递来的铁盔,直着脖子不慌不忙地戴在头上,把绳子系好,这才随后向城墙上走去。那圆弧头盔上插着一支天鹅羽毛在微风中微微摇晃极其柔|美,和铁甲铮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东方的朝阳已然升起,在洁白如|丝如幕的雾气中,那一|轮红|日红得鲜艳红得似血。雾气已在太阳下面越来越稀疏了。
  雾中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马队,更近之后能看清是两股人马,大股向东北方向行进,另一股面对堡垒这边过来了。
  城墙上两旅帅的旁边一个汉子瞪圆了双目结巴道:“是吐谷浑大军咱们,咱们赶紧趁没被合围走罢!”
  “冷静,火长,这里只有十二匹马。”梁旅帅冷冷地说,又指着一个紧握住弓箭的后生道,“你接替他的职位。”
  旁边的火长愕然道:“为何?”
  “因为你要死了。”梁旅帅缓缓拔出横刀,一刀捅了过去,随即把刀身在其腹中一绞,顿时咝声裂肺的惨叫响起。
  “扰乱军心者,斩!临阵退缩者,斩!”梁旅帅将血迹斑斑的横刀举向半空爆喝道,“大丈夫以身报国,大限已到,诸位共勉!”他又下令马队出了堡垒,尽力向东北方向奔跑,好回城报信。
  “往墙上泼黑油。”
  梁旅帅提着刀从城墙上走了下来,走到水缸旁边舀了一瓢水冲洗横刀,放入刀鞘,对身边的跟班说道,“把信鸽全部取过来。”
  俩人走进木屋,分工协作,梁旅帅提笔写纸条,跟班吹干后绑到鸽子的腿上,然后放掉。写好一张就放一个鸽子,一连放了五六只。梁旅帅见差不多了,便把剩下的鸽子连笼子一起丢进火盆里,那些鸽子在里面扑腾着垂死挣扎。“咱们是用不上了,别留给敌军。”
  他们又在屋子里搜寻了一番,把一些图纸、公文等物纷纷丢进火盆。外面已是喊杀震天响,打将起来了。梁旅帅和跟班刚走出木屋,就见漫天如蝗虫一般的箭羽从背后斜倾而下,忽然一声闷叫,跟班捂住喉咙扑倒在地,双腿在地上乱蹬起来。周围的地上零落插着许多箭羽,但梁旅帅毫发无伤。那跟班却是倒霉,没穿盔甲,又正好被射|中后颈,看来是无活了,他趴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手捂住脖子,一手向梁旅帅长伸出手,眼睛里充满了眼泪和绝望。
  “大家都得死,你就先走一步罢。”梁旅帅冷冷地丢下一句,手按刀柄大步向城墙上走去。
  走上城墙,只见像蚁群一般的人从四面八方忘我地涌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人多半都是吐谷浑贵族的奴隶当灰灰来的,披头散发犹如乞丐,手里或操短刀或拿削尖的木棍,也有的拿着粗陋的弓箭。而吐谷浑精兵则远远地站在后边,偶尔派出马队冲至城下,放完一通便走,并不纠缠。但奴隶们就死惨了,他们身上只穿着一些动物毛皮或是麻布,对弓箭毫无防御,唐军以弓弩狂射,又有平虏巨弩一发就是一排弩矢,城下的人被射|得哭爹喊妈,城下的草地上、壕沟里到处都是尸体。
  但唐军人少,自然无法防止敌人靠近,连续拉弓拉弦不足一炷香工夫,很多人都已手臂酸|软,箭矢愈发稀疏了。弓弩拉一次至少得使几石之力才能开,绝不是件省力的活,人数少了很难持续,已经有不少吐谷浑人搭上了梯子往墙上爬。
  一个将领建议道:“旅帅,点火吧,烧死|狗|日|的。”
  “冷静,队正。”梁旅帅直着脖子冷冷道,“真正的敌人还没有上来。我们可以死,但我死一人,至少要让虏军留下五具|尸|首!”
  忽然听见哇哇一声怪叫,第一个吐谷浑奴隶爬上了墙头,八仗远的地方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复杂臭气,也许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洗过澡。
  刀光一闪,那奴隶脖子上彪出点点红色,仰头向下边摔了下去。梁旅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传令,射生队换步槊,刀牌手列队。”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一股马队从乱兵中间靠过来了,这回他们不像刚才一样射一通箭就走,而是停在下面没走,因为唐军的远程已经停火了。形势逆转,墙上被弓箭轮|番覆盖,唐步军大多穿金属和皮革揉制的镶嵌甲,还有的拿着盾牌,对箭矢虽然有防御,但这样连续不断的攻击依然让他们持续伤亡,人数越打越少。
  眼见奴隶们无法突破唐军墙头防线,吐谷浑骑士下马来,补了上来。就在这时,梁旅帅下令道:“点燃黑油!”
  星星火光如几盏灯火一样闪过,随即便称燎原之势,城墙上和壕沟里的黑油立刻燃起大火,黑烟弥散,让城堡上空仿佛布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敌兵哇哇乱叫,身上燃着火纷纷掉下去,还有的全身起火到处乱跑或在地上打滚。远远看去,他们就像坊间那些表演戏耍的戏子一样,在火光中跳着鬼魅一般的舞蹈。黑烟中夹带着燃烧塑料和皮肉的糊|臭。
  大地间的浓雾被阳光一照,现在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原野上淡淡的薄雾如梦如幻,而山坡腰间的白丝犹如白云一样。骄阳光芒万丈,让整个天地都凯凯生辉,仿佛步入了仙境,隐约之间有声音笼罩在大地上,但那不是天籁之音,而是攻伐杀戮的罪恶之声。
  戎堡远处出现更多的人马,整个原野仿佛都站满了人,比遇到草原野火时所有动物迁徙的场面还要壮观。
  那顶十六人抬的轿子前,骑在马上的伏吕气急败坏地吼道:“现在还没拿下戎堡?!”
  一个人跪在马前战战兢兢地说:“唐人负隅顽抗,再给末将一点时间,很快便夷平此堡。”
  “一炷香以内攻克。”伏吕挥了挥马鞭,“他们还没被吓傻,还守在这里干甚?百十人的地方也磨磨蹭蹭,没用的东西!”
  这时轿子里的年轻汗王淡淡地说道:“大相应该多了解唐人的习性,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不同,在他们看来,气节比个人性命要重要得多。”
  伏吕道:“都是爹生妈养的,刀子捅进去照样能死。”
  跪在地上的将领得了命令,策马来到前线,直着堡门道:“只有一炷香时间,上精兵!破了大门,冲进去。老子要是被罚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没一会吐谷浑阵营里又派出一股人马来,他们纷纷拿着木板圆盾,护着一架撞车缓缓前进。那根大树干两边全是顶着盾牌的人,让他们组合在一起就像一只粗短的大蜈蚣一般在爬行。
  行只门前,两边的戍楼上纷纷往下推石头,大块石头砸将下来盾牌挡不住,被砸伤多人,但很快就有其他人去补“断足”,让大蜈蚣依然是大蜈蚣。
  “咚、咚”沉闷的声音就像又破又大的鼓在敲打一般。
  这时上头又把很多瓦罐丢下来,摔碎之后全是黑油,随即一只火把扔将下来,哄地一下便燃起火。哭声喊声乱作一团,让人听了没拧�
  后面叽哩咕噜的又有人在吆喝,片刻之后周围的活人又顶着盾牌从两边靠拢了大树干,再次组合,这只蜈蚣坚挺异常,仿佛打也打不死一般。
  墙上的梁旅帅默默地看了一会门前,忽然说道:“传令,活着的人都下墙,到门前列队!”
  他说罢也转身便走,走下墙梯,来到土丘旁边,抓起旗杆走了过来。只见那旌旗上写着两个大字:大唐。
  众军陆续来到了门内的平地上,派成了几列纵队,起先衣甲整洁的一个旅官兵现在还剩几十个伤痕累累衣冠不整的人,已是狼狈不堪,但队列依然站得整齐,诠释着他们是一股军队。
  咚、咚!大门摇摇欲坠了。
  “是时候了。”梁旅帅开心地咧嘴笑了笑,慢吞吞地抽出佩刀,指着战旗大喝,“大唐万岁!”
  “万岁!万岁”众军高呼,仿佛不是穷途末路,而是在庆贺胜利一般,士气大振。
  “攻击队形。”
  “得令!”
  “轰!”大门坍塌,腾起一股黄尘。短时间的沉寂,没人马上冲进来,但片刻之后,只听得马蹄骤响,一群骑兵大叫着飞奔而入。
  “杀!”一声大喝,数十伤兵反冲上去。步槊在前,列队而奔,刀盾手也随后跟上。吐谷浑前头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马嘶声惨叫声喊杀声响彻云天。但更多的马兵进来了,有的正面直冲,有的从侧翼迂回。
  不到片刻工夫,敌众我寡的唐军残兵便被冲得七零八落不成行伍,又被敌兵团团围住以弓箭射之,很快便死伤殆尽。
  尸|首一地,刀剑枪钩牌散落一地,断了腿的战马躺在地上噜噜地哀鸣。梁旅帅成了光杆司令,被敌兵团团围在中间,因手里还紧握着战旗,又剩最后一个人了,敌兵没有马上射杀他。
  “投降,可免一死!”一个敌将用生涩的汉语喝道。靠近唐境的各族人,只要有点身份的多半都会两句汉语。
  梁旅帅那顶插|着漂亮天鹅羽毛的头盔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发髻也散开,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他把刀刺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仿佛开心极了一样。
  众吐谷浑人不禁愕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战旗用力插在地里,提起横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把兵器放下!站住!”
  “嗖嗖”一通弓箭就近飞来,力透战甲,梁旅帅变成了刺猬,用最后一口气遥望东方,身体歪倒。
  不知东边有什么,有他的媳妇,或是情人小娘,在等他回去甜蜜缠绵?
  战斗结束了,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浅|浅的声音是伤兵的痛苦,又像诗人的低吟。
  仿佛有幽幽的歌声
  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圆。别时各有泪,零落青楼前。君泪濡罗巾,妾泪满路尘。罗巾长在手,今得随妾身。路尘如得风,得上君车轮。陇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中门逾有时,陇右长在眼。生在绿罗下,不识陇右道。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至此戎堡唐军全军阵亡,但城堡内外留下了近十倍的尸体。吐谷浑人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恐怖的东西,摸不到看不见,有如神力。
  
  蜿蜒的河流之傍,一座古老的城池默默地坐落,一骑想着那城池飞奔而去,舞起一股烟尘。
  他背上的三面小旗在风中噼啪直响,背上还插着几根箭羽,他刚到城下便从马上滚落下来,嘶声喊道:“戎堡急报!请见张守捉!”
  “快放吊桥。”城上一个人喊道。
  吊桥放下之后,那人趴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没爬起来,过得一会门里面又跑出三匹马来,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俩人抬起那受伤的军士便走,另一个牵马跟在后面。








  第十四章 无衣
  张五郎的行辕在鄯城城北一处大户人家的院子里,这里的主人嗅到战争的气息早早就跑别处避风头去了,于是就被征为行辕官邸。看得出来此间主人是个有钱有品位的人,院子里曲径通幽鸟语花香,设计得十分优美。不过后面的园林张五郎从来没去过,只住在前院的一间厢房里,然后把倒罩房的客厅做了值房。
  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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