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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飞啊,你最近两天在忙什么?”从他低沉的语调来看,这句话显然只是切入正题前的无谓寒暄。
罗飞便随意答了句:“没忙什么就是在准备交接。”
“交接的事情先停一停吧。”宋局长摆了摆手,他把身体往罗飞的方向探了探,又解释说,“还有一些工作,需要你继续做完。”
罗飞没有说话,显示出一切服从组织安排的态度。
宋局长这时冲钱要彬略一点头:“要彬,你把那东西给罗队长看看吧。”
钱要彬从沙发的扶手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罗飞,道:“这是今天一早在我的信箱里发现的。”
信封上空无一字——这信显然不是从正常的邮递渠道而来。罗飞心中一动,迅速将那信封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一张便笺。
无论从字迹、格式还是内容来说,那张便笺都是罗飞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那既是罗飞来到省城的原因,也是罗飞继续留在省城的意义。
白纸黑字,标准的仿宋体: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钱要彬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二零零四年一月三日
执行人:Eumenides”
罗飞轻轻地“嘿”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既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片刻之后,他的目光从便笺上挪开,意味深长地看了钱要彬一眼。后者咧了咧嘴,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
“罗飞啊。”宋局长招呼了一声,等后者转过头之后,他话中有话地说道,“别的事情我不管,但这最后一班岗,你无论如何都要站好!”
罗飞神色平静,只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我明白。”但他语气中的态度却是如此的坚定和沉稳,透出一股令人信赖的感觉。
宋局长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就尽快准备吧,时间应该还很充分。”略一停顿之后,他又建议道:“你们开专案会议的时候,要彬也可以列席。他不光是你们的保护对象,也能充当作战的主力。”
“这个”罗飞委婉地拒绝道,“我看没有太大的必要。”
“既然是罗队的案子,就让罗队全权负责吧。”钱要彬看出罗飞的心态,便自觉找了个台阶走下来,“我一切听从安排就行。”
宋局长斟酌了一会,低声说:“也好。”他知道罗飞和钱要彬之间芥蒂已存,真要在一起合作,反而双方都会束手束脚,还不如让罗飞独自去应付。
“那我现在就召集会议去了。”罗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同时将那张便笺收回信封中。
宋局长挥挥手:“去吧。”
罗飞又冲钱要彬点了点头,算是告辞。随后他便离开了局长办公室,下楼而去。等到了刑警队所在的楼层,却见尹剑正捧着个茶杯从开水房走出来,脚步匆匆。罗飞叫住他问道:“你瞎忙乎啥呢?”
尹剑一回头:“你下来了啊?”一边说话一边把茶杯塞到了罗飞手里,杯中热腾腾的一杯绿茶,香味扑鼻,显然是刚刚沏好的。
罗飞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没等他开口再问,尹剑又笑嘻嘻地解释到:“穆老师在你办公室坐着呢——你自己招呼她吧。”
罗飞心道:这来得倒巧。他“哦”了一声,又正色吩咐尹剑:“你赶快去安排一下,通知各专案组成员,十点半来开紧急会议。”
尹剑愣了一下,心中暗忖:您不是都办交接了吗?还张罗什么专案组?这话虽然没有说出来,罗飞却看得明白,便又加重语气道:“有新情况了,Eumenides下了新单子!”
尹剑神色一凛,他当然明白“新单子”的意义,忙挺起腰板回复说:“我这就去准备!”
这边尹剑自去安排会议。罗飞则端着茶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推门果然看见了慕剑云:女讲师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一叠稿纸——那是罗飞为离任而写的述职报告。
“你怎么来了?”罗飞打了个招呼,走过去将那杯绿茶送到对方面前,又说,“我正要找你呢。”
慕剑云将手里的稿纸放下,反问道:“怎么了?”
罗飞道:“你先说吧。”他知道自己这边的话题一旦展开,恐怕就很难结束了。
慕剑云也不磨叽,便道:“我来找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不想在学校里呆着了,我想去地方上锻炼锻炼。”慕剑云一边说一边端起那杯绿茶,目光却一直盯在罗飞脸上,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罗飞显得有些意外,略略皱起眉问:“为什么?”在他看来,一个女同志在警校担任讲师多好啊,别人想进还进不去呢,干嘛要到地方上受苦?
“学校里那种清闲的生活,我有些呆腻了。”慕剑云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我想到地方刑警队多接触一些现实的案子。”
罗飞摇摇头:“我持保留意见我劝你慎重决定。”略作停顿之后,他又问:“你还没跟学校领导说这事吧?”
慕剑云耸了耸肩膀:“没呢,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地方上的单位愿意接收我。”
听对方这么说罗飞倒松了口气:原来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只算个初萌的想法。不过他有些奇怪:慕剑云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而且还特意赶过来和自己讨论。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成熟女人的表现。
慕剑云这会把茶杯送到唇边,但她却没有继续做出喝茶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汪清澈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飞以为对方也在犹豫,便趁势劝解道:“这是个大事,得慢慢来。我觉得你得先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
慕剑云“哧”地一笑:“我都多大人了?什么事还得先问父母?”她见罗飞始终把不住事情的轻重,干脆把茶杯往几面上一顿,单刀直入地问对方:“如果没有别的单位要我,你愿不愿意要我?”
“我?”罗飞没啥心理准备,被问得一怔。
“你不是龙州市公安局局长吗?”慕剑云彻底把话点透了,“你愿不愿意接收我到你那儿任职?”
看着对方那清亮而又执着的眼神,罗飞蓦然间恍然大悟。他的心中泛起一种酸甜交杂的感觉,情绪汹涌波动,在一次深沉的呼吸之后,他喃喃反问:“你这样值得吗?”
慕剑云轻轻地“呵”了一声,似笑似叹,而她的目光则变得愈发锐利,直逼着罗飞道:“值不值得是我考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罗飞心中一热,鼓足勇气道:“我当然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你!”
罗飞的后半句话中藏着极大的潜台词,慕剑云不可能听不出来。她更知道:以罗飞的性格,这已是一种非常奔放的情感表达。突然间,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竟红着脸低下头去。
罗飞“呵呵”傻笑了两声,有心缓解一下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片刻之后还是慕剑云又先开口,她抬起头来,略显担忧地问道:“我这样是不是给你很大压力?”
“不。”罗飞连忙表明态度,“我挺高兴的,也很感激。甚至,甚至是有点受宠若惊。”
看着罗飞又窘又急、想表白却又辞不达义的样子,慕剑云忍不住笑了。话到此刻,正是适可而止的时候,于是她便主动转了话题:“好了,该说说你那边的事了。”
“我这边——”罗飞卖了个小关子,“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慕剑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意说道:“那就先来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我不用那么快离开省城了。”
“哦?”慕剑云并未表现出欣喜,她用双手捧着茶杯,敏感地问道,“那坏消息就是你留下来的原因吧?”
罗飞无语默认,同时他掏出那封信笺递了过去。
慕剑云腾出一只手接过信笺,她瞥了瞥那空白无字的信封,进一步猜测道:“死刑通知单?给钱要彬的吧?”
罗飞没有办法不惊讶了,他瞪着眼睛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你告诉我郑佳在帮那个女孩申诉,当时我就预见到Eumenides会有所行动。”慕剑云把那信笺放回到桌上,似乎没兴趣再拆开细看,然后她又轻轻摇头,“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原以为他至少要等你先离开省城。”
听慕剑云这么一说,罗飞也品出些味道来,他低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这次行动完全是为了郑佳?”
慕剑云一针见血地说:“他不会让郑佳成为第二个白霏霏。”
“钱要彬会对郑佳下手?”罗飞觉得这个思路有些夸张了,“——这还不至于吧?”
“也许是不至于,但你要了解Eumenides的心态。他绝不允许那个女孩受到一点点的威胁,他会用自己的力量来确保这一点。你要离开省城了,Eumenides也会离开。而钱要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无法预料。你忽视了这个问题,说明你对郑佳的关怀还不够——至少是远远比不上Eumenides。”
慕剑云最后的话说得有些刺耳,但罗飞却难以否认。确实,如果郑佳一直不依不饶地揪着钱要彬的污点不放,谁能保证钱要彬不会使出什么坏招来?毕竟后者在黑道上沉浸了逾十年,他的野心和手段罗飞是深有领教的。而罗飞却忽视了郑佳的安危,这里面的确体现出情感上的亲疏来。
“好吧我承认是我疏忽了。”罗飞看着慕剑云,诚恳地表达了投降的态度。同时他心中暗自替郑佳诉苦:这孩子也是的,怎么会扯上这件麻烦事儿呢?这个问题不想还好,一想之下,罗飞竟蓦然心惊,他怔了片刻,随后苦笑着轻念出一个人的名字:“阿华。”
慕剑云也苦笑着一叹,道:“你终于想明白了。”
罗飞无语点头。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郑佳之所以被扯进这个泥潭中,起始的原因就是阿华将明明托付给她照顾。现在看来,阿华的这个举动可是大有深意。要知道,Eumenides和钱要彬都是阿华不共戴天的仇人,让这两人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正是阿华求之不得的局面?这一来一去的分析下来,阿华虽然身处死牢,但举重若轻间,竟已导演了一场一箭双雕的复仇好戏,其心思之险恶,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我真该早点把郑佳和这两人的关系告诉你。”罗飞懊恼地说道,“你或许能提前看破阿华的心思,阻止郑佳和他见面的。”
“所谓当局者迷,你也不用自责。”慕剑云劝慰了罗飞一句,然后又话锋一转,认真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就连你自己也是阿华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罗飞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慕剑云继续说:“阿华最希望出现的局面,就是让Eumenides杀了钱要彬,而你又抓住了Eumenides。这样的话,他的两起大仇都可以得报,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罗飞“嘿”地冷笑一声:“这也太理想化了吧?”现实又怎会像他设想的那样美妙?
“阿华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你的身上。因为他知道:他理想中的这个结果,也正是你最想看到的!”慕剑云用手指虚点罗飞的心口,带来的效果却如锤击一般。后者的心跳“突突突”地加快,就像是隐秘的心胸蓦然间被利刃割开,所有的筋脉都要暴露在空气中一样。
让钱要彬得到应有的制裁,同时将Eumenides也抓捕归案,这难道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结局吗?而自己也有能力操控这样的结局: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