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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兴之死也是大同小异,只是更觉得别致有趣。“请君入瓮”这个典故就是由周兴之死流传下来的。这也算是以毒攻毒,黑吃黑。当时来俊臣野心勃勃,对周兴之权位非常嫉恨,向御史台告密,说周兴在一个案子里株连大将军丘神勣,丘神勣因而被杀。来俊臣已陛见武后,曾获武后密旨亲去审问周兴。周兴已无法逃出来俊臣的手心。
那天,来、周两位朋友正一同饮酒。周兴还不知道自己已然受了别人的密告。在武后周朝刚一开国,他因功刚刚官封尚书省左仆射之职。
来俊臣说:“我有一个案子,很不容易办。我不管用什么方法,犯人总不肯招供。那个人太倔强。我真不知道怎么是好。”
周兴得意洋洋地说:“说什么没办法。若照我的办法,把犯人放在一个大瓮里,四周围点上火烤,我敢跟你打赌,一烤到难于忍耐之时,他一定求饶。那时,你要什么口供他也会招的。”
来俊臣的眼睛光棱照射出来,他说:“这倒是个好办法!犯人现在就关在这所房子里呢。咱们试试吧。”
下人抬进来一个大瓮,在四周围点上了火。
来俊臣问:“你看烧得可以了吧?若可以,就把犯人带来吧。”
“我想可以了。”
来俊臣脸上陡然变色。从袖子里掏出武后令他拘捕这位政敌的圣旨,向周兴说:“那么请君入瓮吧。”
周兴的脸蓦然变得煞白,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他在供词上签了名,供词呈递给武后。武后(现在按官称应当叫皇帝了)心念周兴过去曾立过功劳,特予体恤,只流放南方,并未杀害。在路上为以前被他诬杀的那些忠良之臣的亲友截住,拿自己的性命还了一份血债。
周兴一死,那些胸无点墨的,也曾胡作非为显赫一时的大理正一群乱党,终于解体了。只有来俊臣还未动。他与武承嗣结为心腹,受其指使,仍思兴风作浪,但是武承嗣的阴谋诡计,在武后的排山倒海的巨浪之下,也不过像一小股逆流的涟漪细波而已。
在武承嗣的卵翼之下,来俊臣现在是一个可怕的人物。因为武后的目的虽然已经达到,她侄儿武承嗣的却还没有,现在王子旦已被武后立为皇嗣。她虽然不再需要一群刽子手般的大理正,武承嗣还需要。武承嗣以为身为武后父亲武士彟的长孙,按理当为新朝的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以武家而言,理当如此。但是他愚蠢而骄傲,轻举妄动,处处惹人厌恶,招人鄙视。借着来俊臣的帮助,他仍然能罗织一些曾经反对过他的高级官员,将一些正直不阿之士置诸死地。最后,他的目光转向一代巨人狄仁杰的身上,他指使来俊臣去下毒手。
第三十七章 狄仁杰与魏元忠
狄仁杰不死于武后之乱,进而官升高位,掌握权柄,这就是天不灭唐了。狄仁杰为官以来,始终爱民如子,不惧权要,在武后残杀雷厉风行之时,他终于能运用智谋,免于灾祸。这就是因为他足智多谋,善于自处,何时当言,何时不当言,他拿得极有分寸。因为他本人精通法律,发言能善择时机,能一针见血。不言则已,言则必中。
武后所作所为当然违法越理,狄仁杰当然是忠于唐室,深不以武后为然。对于武氏诸侄平步青云作威作福,只好三缄其口,暂时观望。如同武后图谋大业时一样,狄仁杰也深知他需要忍耐,需要计划,需要时机。他知道,要重兴唐室,要消灭新周乱党,他需要一批胆大心细干练有为之士,并且使他们官居要津实权在手。此外,仍须改变政治气氛,要使纲常振作一新。狄仁杰这位精忠谋国的非凡人物,为大理丞审理案件已是明察秋毫,现在对武后也是了解透彻,洞烛机微。他的冷静,他的耐性,他的智慧,他的眼光,都不弱于武后,他正是武后的克星。他自己也知道,武后现在是遇见敌手了。他这番功业之艰巨,自不待言,就如同扭转乾坤一样,要在残忍诡诈的暴君如武则天之前重兴唐室,谈何容易。
狄仁杰并不孤单,他与张柬之等人相知很深,全系志同道合。数年以前,高宗驾崩不久,诸王公多遭幽禁之时,张柬之正为荆州刺史。柬之与友人荆州长史杨元琰相识。曾于黑夜之中泛舟于江心,二人密谈一番,因为船在江中,不怕有人听见。谈到武后幽禁唐室王公,二人目眦欲裂。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二人挥涕盟誓说,有朝一日机会到来,要诛除乱逆,恢复大唐。这种功业真是拔山扛鼎,岂比等闲。后来政局日坏一日,恐怖残杀如火如荼,如九秋霜气,草木沾之,无不枯萎凋谢,直至唐室岌岌危殆,终而倾覆灭亡,武后以太宗儿媳之身,竟获登皇位。张杨二人都噤若寒蝉,但在内心之中,当年誓言,从未忘记。
狄仁杰现在六十余岁。二十年前,在高宗朝中为官,那时已经官为大理寺卿。狄仁杰在后代的心目中,他究竟是一位断案如神的法官呢,还是恢复大唐天下的中兴名臣呢?颇成问题。在民间,通常把他看作一个铁面无私摘奸除恶的法官。他官为大理寺卿之时,常常微服私访,多少多年难办的旧案件,都遇见他获得解决。人们都相信他判清了一万七千个旧案件,把很多清白无辜的人释放还家。这也许言过其实,但是他的才干与名望,是毫无疑问的。他也曾判错过案子,使清白的人蒙过冤。但是他拯救的人太多了,尤其难得的是他能查获罪犯,把他们判罪下狱。他处处有善政,受他恩惠的百姓极多,所以每离一地,当地的百姓就给他立碑存念。因此他的名字就成了稗官野史里传闻熟见的了。
他恨佛教,恨奢侈富有的和尚各处做佛事而不肯周济穷人。他头脑惯于析别理性,对一切迷信全都厌恶。有一次,他官为冬官侍郎,持节江南巡抚,吴楚俗多淫祠,他下令关闭了一千七百所。
他曾官居甘肃宁州刺史,做过工部侍郎及尚书省左仆射,可谓宦海浮沉,小官也做过几处县令。不论官职大小,到处皆有政绩。有一次,越王起兵作乱失败之后,他奉旨到汝南就地查办,那时他正为尚书省左仆射。当时有六七百人株连在监,静等审判。他深知民情。大多数黎民百姓都是被迫在诸王军中服役的。他不依宰相张光辅的意思将监禁的百姓处死,反而怒斥他不当杀戮降卒,以邀战功。
狄仁杰怒斥张光辅道:“降卒尸体满沟渠,恶气四溢。我若手有上方剑,先斩汝首,虽死无憾。难道你想驱民造反吗?”
张光辅以狄仁杰出言不逊,奏与武后,狄仁杰遂被贬谪,左迁复州刺史。
现在狄仁杰又被召回朝廷为官。一天,上朝之时,武后对狄仁杰说:“你在汝南有善政,但有人谮害于你。你愿知道他的姓名不?”
狄仁杰回奏说:“臣不愿知道。请陛下不必相告。臣若犯罪,甘愿受罚。若不曾犯罪,陛下一定明白,如此,于愿已足。害我者一定是一个朋友无疑。”
狄仁杰的机智诙谐,武后私心极为赞赏。
现在狄仁杰官居户部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参与朝政。时武承嗣正赫赫一时,踌躇满志。有五六个大臣曾因为阻止立他为皇嗣,刚刚被他杀害(见谋杀表三:三十~三十三)。狄仁杰现在正踏入了这种危险地步。狄仁杰现在升到如此高位,正如攀登梯子到了梯顶,再一步就是跌落,就是死亡。
在武后长寿元年正月,武承嗣以狄仁杰谋反罪为辞,将他逮捕下狱,另外有四五个大臣。
狄仁杰曾任大理寺卿,为一大名鼎鼎之法官,如今必须运用智谋,把肃政台的魁凶来俊臣击败才行。来俊臣已经认识他,对他的名望已很熟悉,现在注视这位大法官将何以自处呢。狄仁杰竟出非常之举,他立刻服了罪。论法律,狄仁杰比谁知道得都清楚。因为法律中有一项条款,只要立刻服罪,不但免除苦刑,判决的死刑也还可以改判。
狄仁杰说:“我自认有罪,大周奉天承运,革命肇兴。我乃唐臣,谋反属实,甘愿受死。”
来俊臣大喜。另外几位被控谋反的大臣都和狄仁杰一样,全都立即服罪,只有魏元忠不肯服罪。来俊臣心情极为愉快,遂不下令用酷刑,只将被告等收监。
这样,狄仁杰算争取了时间。他须要运用才智机谋才能自救。他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嘱咐他向武后驾前陈情,狄仁杰要亲自面见武后。他将信写好,藏在棉衣之内,说服一个狱卒将棉衣送回家去。棉衣送到家以后,仁杰之子觉得当时正在冬季,把棉衣送回,其中必有蹊跷。心想棉衣之内必有密函,于是剪开棉衣的里子,果然找到那封信。他立即设法把信送呈武后。
正好时机凑巧,一个九岁的孩子救了狄仁杰的性命。这个孩子是黄门侍郎乐思晦之子(乐思晦见谋杀表三:三十二号)。乐思晦是三个月以前处死的。思晦之子已交工部为奴,极其聪慧,于是入宫告变。武后一见他生得聪明伶俐,问他是谁。孩子回答之后,说有话启奏。
武后问道:“有什么话要说。你父亲经过正当审判,确系犯罪。他罪有应得,死得并不冤枉。”
孩子回答说:“不是这样。谁都怕来俊臣的酷刑。谁在他的酷刑之下也会招供的。先父确是冤枉。”
“是吗?”
孩子又接着说:“陛下若不信,可以把陛下最信任的人交给来俊臣,问他叛国之罪,来俊臣也会得到供词的。”
武后听了心里一动。所以狄仁杰的信来到时,她立即有心要看,她想弄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何况她早就敬慕狄仁杰呢。于是召来俊臣上殿面奏。
武后问他:“我听说你常滥用刑具。狄仁杰和魏元忠他们的案子情形怎么样?”
来俊臣回奏道:“回陛下,犯人都自愿服罪,在狱里都很舒适。在狱里也允许他们穿袍子戴帽子呢。”
“他们都服罪了么?”
“除去魏元忠都服罪了。”
“他们都是忠良之臣。再审一次,要公正办理。”
武后不愿信来俊臣的话,特派了一个使者到肃政台的监狱去察看。使者一通报要去看,来俊臣立刻教人去拿了狄仁杰的衣帽,使一个与狄仁杰身材高矮相仿的人穿戴上,这样存心不使狄仁杰见着武后的使者,免得他俩交谈。到时,来俊臣自己出来,在走廊下面向西立着,假扮狄仁杰的那人在来俊臣的身旁。武后的使者向东而立,太阳光正好照着他的眼睛,让他无法看清楚。使者早已知道来俊臣的名声,心中害怕,连直视都不敢。他回宫奏与武后说,他亲眼看见了狄仁杰,狄仁杰的身体很好,显然是很受优待。
来俊臣觉察出来事情出了毛病,连忙把犯人的谢死表呈与武后,借使武后相信犯人乐于就死。如此,一切转眼就可以完了。
武后越发怀疑,立刻把判处死刑的大臣们召入宫廷面询。大臣们到后,跪在武后面前,不承认犯罪。
“你们若没犯罪,为什么服罪呢?”
狄仁杰回奏道:“陛下,臣等若不服罪,早已活不到现在,今天哪还能见到陛下?”
“那么为什么都写了谢死表呢?”
狄仁杰听了十分诧异,他回奏说:“臣并没有写。”另外那几个大臣也否认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