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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正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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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皇家设有专门官员在厨房监视烹调,特为提防意外的。高宗又闷又气,可又不敢追问,因为亲眼看见武后,这位中毒而死的韩国夫人的妹妹,从容自若,无动于衷,只好认为韩国夫人自己吃了什么东西,无须派人调查了。

  韩国夫人的中毒暴毙,在高宗和武后的夫妇关系上引起了一个突然的变化。高宗现在非常孤独,无人可与畅谈,倾吐一下心里的郁闷。他觉得四周围的墙垣越逼越紧,在大庭广众之下,固然要仰承皇后的鼻息,俨如臣属;即便在家庭生活方面也毫无自由,一举一动也受人严密监视,受人限制约束,什么女人也不能接近。他心里恨谋害自己情人的那个女人,竟尔谋害自己的亲姐姐。他心里很不安,很难过,因为与韩国夫人的私通,竟使韩国夫人遭受谋害而死。他觉得羞愧,觉得胆怯,觉得怕武后,在武后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总要动辄失宜,遭受武后指正。

  为要纪念韩国夫人,高宗将韩国夫人的妙龄美貌的女儿封为魏国夫人。他的脾气变得很坏,动不动就发怒,心里没有片刻的宁静。那位十几岁的小姐魏国夫人,是他唯一无二的安慰。他为什么不能当个大权独握堂堂正正的天子呢?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呢?

  一个精明强干的妻子,事事都是她自己做的才算对,什么事情都是蛮有把握的,并不是丈夫的福气。在她跟前,不能松懈一点儿,不能有一霎时的放荡,不能有一霎时的随便。高宗对武后有点儿厌烦了,于是他策划了一次革命,最后一次革命。发生的经过是这样。

  若说蓬莱宫的兴建是为了高宗的健康,也有一些理由,因为他不断头晕,骨头疼痛,筋肉麻木。不过,旧宫里老是有横死女人的阴魂出现,武后要换个地方躲避邪魔作祟,才另盖这所新宫,这么说也颇有道理。新宫并不只是一所新房子,里面有全套成格局的大厅,有坐朝的大殿,有专用住宅,有花园,靠东边有为太子特建的宫院,有书房,有侍中和中书令的公堂等等。是由京都附近十五省征来的十万民工建筑的。文武百官奉令捐献一月的俸饷,补足建筑的经费。新宫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比由隋朝接收来的旧宫富丽堂皇得多。

  武后时时在活动,没有片刻稍停,真是把高宗折磨得厉害。她喜欢新的宫殿,新奇的官衔,一切新奇的事情。在高宗龙朔二年二月四日,武后把文武百官的官衔再议之后,多有更改,其实并无明显之理由。过了八年,又改回旧名。这样,至少她自己觉得是在有所作为,并非因袭历代帝王的成规。因为深信自己的命运,她欢迎一切上天的征兆,真的也罢,假的也罢。她已经把高宗的年号更改了两次。有一次外省一个农人,在洪水泛滥的时候,看见了一条鳄鱼,在浑浊的水里,那条鳄鱼看来像一条龙,的确像一条龙。也许是一条龙。武后相信那一定是一条龙,那是帝王的祥瑞之兆。于是她把高宗的年号改为龙朔。新宫中的朝议大厅含元殿落成的时候,她又把高宗的年号改了一次。据说孔圣人降生之时,曾有灵兽麒麟出现。这次是有人看见了御膳房抛弃的一个鹿趾,奏称大概是麟趾。武后相信那一定是麟趾,于是把高宗的龙朔年号又改成麟德。

  把皇帝的年号一改再改,令人计算年代非常不便。可是这种情形竟尔愈演愈甚。因为一则武后相信文字的魔力——她一再更改王公的名字,以后再提。二则她喜爱发号施令,一时心血来潮,便颁布旨意。比如说,早饭之后,她说:“我想到了一个新名字!就叫它吧!”就轻而易举地改了。往以后看,就知道她改变历法,把十一月改成正月。她所要做的只是说一声:“一年由十一月开始吧。”后来又说:“一年还是由正月开始吧!”有时在一年中间,她把皇帝的年号改变两次,所以那一年就有三个年号。比如说,武后甲申年就是。她一生所更改的皇帝年号,累积有三十三个之多,真是女人反复无常轻举妄动的奇闻。别的帝王的年号,通常只有一个。

  现在新宫里又闹了奇事。新宫之兴建,是好让武后离开旧宫,因为旧宫闹鬼。但是旧宫的冤魂似乎随着武后来到了新官。这也颇合乎情理,因为新宫原与旧宫接连着。新旧两宫之间,人走起来也不过十五分钟,何况是鬼呢。武后找了一个道士郭行真,画符念咒,燃烧纸符。这种令人怀疑的举动数夜相连。这些夜间的活动武后是何所取意,谁也无法知道。一夜一夜的,只有武后和郭道士在一起。据说,除去武后,任谁也不能走近,否则冤鬼便不肯离去。非得断绝人迹万籁无声才行。

  武后连夜和道士秘居室内,由太监王伏胜奏明高宗。高宗一听大怒。与道士秘密相会姑且不提,求男觋和术士作法就是大罪,王皇后就是那么犯罪死的。

  高宗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念头,自己也惊惶不定。自从韩国夫人死后,他和武后的夫妇之情就流于勉强,徒然存个形式。他怀疑武后谋杀了他的情人,武后自己的亲姐姐,不过话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自己忧郁,凄凉,性情暴躁起来。结婚了五六年,高宗已经看出来武后心肠硬,狡诈刁滑,野心勃勃,狠毒残忍,而且妄自尊大。当年对高宗逢迎阿谀,曲意奉承,现在对高宗竟傲慢不恭,时露愠色,往往教训纠正,像对小孩子说话一样。至于房帏之私,高宗对武后已经很冷淡,正如武后对高宗一样。高宗多么喜爱自由,多么好色!可是,说实话,他是怕武后。若把武后绳之以法,像对付王皇后一样,而且是控以同样的罪名,他不就可以自由了吗?这是个什么想法呀!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要脱离武后裙带的束缚。束缚他的桎梏一旦弄开,他该多么欢喜雀跃呀!他所需要的只是勇气而已。

  高宗把心事告诉了中书侍郎上官仪,他很信任的一个大臣。上官仪是个诗人,他曾创了上官体,极为时人爱好模仿。这位诗人与高宗的意思不谋而合,他提醒高宗身为天子,并力劝高宗将武后废掉。高宗只要签发一道圣旨,看吧,哪里还有什么武后!

  高宗吩咐上官仪说:“好吧,你起草诏书吧,可千万保守机密。”

  不过,这件事情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不像以前他囚王皇后那么简单了。那天晚上,高宗坐在书案前,那道圣旨放在书案上。其实高宗只是欺骗自己,他应当知道他一举一动都有人禀报给武后,虽然武后发表过提倡妇女道德的书,劝妇女对丈夫要恭顺,要服从。那是另一件事。

  突然间,武后走进来,两只眼里怒火如焚,怀疑的眼光向高宗瞪着。高宗的脸色变得苍白,好像见了鬼。

  “这件事情是真是假?”武后这么问。

  “什么是真是假呀?”

  “不用假装不知道。王伏胜控告我寻求巫术先别插嘴圣旨放在哪儿了?”

  武后的眼睛看见书案上那张黄纸。高宗坐在椅子上惊慌不知所措。

  高宗说:“不是,不是。只是个草稿。都是上官仪的主意。他想的主意。”

  武后怒吼一声:“给我!”

  高宗赶紧递过去,这种习惯之养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武后立即把那张纸撕碎。

  武后坐下说:“我得跟你好好儿谈一谈。我早就想跟你说,那么今天正好说个明白。你一直不去找我跟我说,反而听信一个太监的话,真是蠢笨得厉害。我只是要把新宫的邪魔驱逐出去,没有别的我做你的妻子,有什么有亏妇道的地方吗?”

  高宗不言语,实在不能说她不对。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现在也是个好机会,正好说一说。新近我看见你很郁闷,很爱发脾气。我以为这都是因为你身体不好,所以我没说什么。我一向很忙,你也知道,忙新宫殿,还有千千万万的事要费心。我夜里醒着——想将来,拟订计划,决定文武百官的任用升降,决定朝廷大事,不都是帮助你吗?若有人要夺取我的地位,就让她来。我巴不得把辅佐你成个圣德之君的这副重担子放下呢”

  高宗觉得心烦意乱,身子颤抖,头发晕。现在不愿谈论什么朝政国事。忧郁、沉默,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武后接着说:“不过,我也知道,当然背后还有别的原因。有些事情我虽然做了,其实我并不愿意做,像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的案子就是。你这个人心肠太软。他俩的事情若不是我一意坚持,谁敢说今天闹到什么地步!总算万幸,乱党破获的还早。我当时若不坚持严办,你今天还能稳坐江山吗?要紧的是,一个天子,应当知道自己是个天子,所作所为要像个天子。我在这里辅佐你。我为什么要盖一所新宫呢?还不是为的你?我对自己,一向不辞劳苦,不求安逸。我只是要帮助你,让你成个名主贤君,英武有为,你还需要勇气,需要自信。你看咱们大唐帝国!突厥、吐蕃,连昆仑山外的夷狄都向咱们求和。看情形高丽不久也可以平定的。我知道我能够做得到。一些远大的计划我都给你订好了。咱们必须兴建新的宫殿,立碑刻石记功,封贵族,赏功臣,功勋彪炳,远胜过前代各朝的帝王。做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吧!我俩携手并进,一定成功无疑。你看你,听信一个太监的话,做这些无聊的事情,简直跟个孩子一样!”

  武后这一大顿教训,弄得高宗头晕眼花,心烦意乱,急想摆脱帝王的重任,懒得决断国家的大计,身心痛苦,急需休息。最后,他愁眉苦脸地说:

  “我相信,没有我,你一个人也能治理天下的。”

  “我相信我能够。不过我只是要帮助你。你看你病的这个样子。现在早点儿去睡吧,好好儿睡一睡。别胡思乱想了。”

  高宗无可奈何,回头望了望,重获自由的心烟消云散了,像瘸子倚靠一根拐杖一样,有这么个强有力的靠背倒也不错。

  武后凭着她手段敏捷,把一场大祸消灭于无形。设若她是一个平庸的女人,设若高宗是另一个男人,那情形可就大不同了。不过,这次高宗竟萌发废却她的念头,倒真使她吃惊。简直从来连做梦也没梦到过。武则天怎么会梦到受人消灭!她回到屋里,越想越气。真是受了侮辱,竟有人想要消灭她!这种事情,以后再不能有!

  她自知大权在手,利刃在握。得给群臣一个教训,一劳永逸才行。杀一个大臣容易得很,下一道圣旨就行。她把许敬宗召进宫去,许敬宗想就妙计,说燕王忠身为太子之时,那个太监和上官仪曾经亲侍燕王忠。那么显然是燕王忠的乱党!于是指以附逆的罪名,把上官仪和太监王伏胜斩首于市,上官仪的家人充做奴隶。后来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进宫为婢女。再往后中宗在位时,上官婉儿扰乱朝廷,此是后话,本书结束时再表。

  燕王忠谋反的冤狱用得过于广泛,且已过于陈旧无味。武后觉得这个办法已经失去效用。后来燕王忠这个无知的童子,本来就昼夜恐怖,生怕被刺客暗算,终于被控求巫问卜,求人解梦。其实所控倒与事实相符。这个可怜虫朝夕祈求平安,终于得到了平安。身为王子,不能当众处死,奉旨以三尺白绫,自缢而亡。死时才二十二岁。生身之父虽为一国之主,当然也无法相救。

  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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