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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贾平凹-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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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哭了,去叫水皮,让他拿些白纸在灵堂上、大门上写挽联,再叫人到我家去抬桌子,我家有长条案桌哩。 
  狗尿苔出来,院子里有人在垒灶,垒成七星灶,牛铃帮着有粮在和泥,泥里要加些麦草,有粮就骂着牛铃把麦草拌不匀,旁边的马勺说:不敢骂牛铃,要不将来你也不在了没人给你垒灶。有粮说:我指望他呀,瞧他那样,我死了喂狗也不指望他!狗尿苔就过来拉牛铃,说支书让你去叫水皮哩,支派开了牛铃,他和锁子去支书家抬长条案桌。 
  院子的东面墙,老顺和灶火开始拆废匣钵,就在院墙外,站着五只狗,奇怪的是狗都没咬,坐在那里看着。 
  狗尿苔和锁子抬长条案桌,个头小,腿老碰着桌腿,又把案桌翻过来抬着桌面,巷中有一段漫坡路,他在前头双手朝后抓着桌沿,又抓不紧,喊:歇下歇下,手要脱了!锁子在后边往前一拥,狗尿苔手没有脱,人却跌倒在了地上,一颗门牙就磕掉了。狗尿苔在地上拾牙,锁子骂:你毬高的个子能抬?!狗尿苔不拾牙了,说:谁毬高?锁子说:你毡高!狗尿苔跳起来往锁子脸上唾,还没跳起来,锁子就一口痰唾在了狗尿苔的脸上。恰好跟后经过,赶紧说:锁子,锁子!狗尿苔见是亲家,觉得没了体面,又跳起来唾锁子。跟后说:锁子咱俩抬。两人抬着走,狗尿苔唾沫没唾上,立即脱了鞋在锁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狗尿苔想,以前麻子黑爱欺负他,麻子黑是谁都要欺负的,这也罢了,可锁子在村里啥都不是,竟也欺负他,他就气不顺了。太阳在当头照着,照出他的影子是那么小,他挪了挪身子,影子还是那么小,骂了一句太阳。狗尿苔不相信他就不长,路边的那棵梧桐树上天布曾经刻过他在春天的身高线,就走过去再量,将手摸到头顶后在树上刻,回头一看,他听见梧桐树在说:还是没长!狗尿苔丧气了,离开时,却对树说:你长啦?你也没长! 
  面鱼儿老婆和开石的媳妇从莲菜池那儿回来,一人提了一个笼子。面鱼儿老婆的笼子里是浮萍草,说:狗尿苔你和谁说话哩?狗尿苔见是锁子妈,说:我恨哩!面鱼儿老婆说:恨谁呀?狗尿苔说:恨你哩!面鱼儿老婆说:我没惹你,你恨我?狗尿苔说:我恨你生了猪狗儿子!开石的媳妇说:你骂谁?!狗尿苔说:我没骂开石,我骂锁子。开石的媳妇说:谁是你骂的?!狗尿苔就不骂了,说:啊你们下莲菜池捞草了,生产队规定不准下池,你们捞浮萍草了?!面鱼儿老婆说:我是站在池边捞的又没下池。开石媳妇说:嚷嚷啥?我去挖了些水葱。开石媳妇的笼子里是有着一撮子带根带泥的水葱。狗尿苔说:能挖水葱还没下池?开石媳妇就燥了,说:你算个做啥的?就是下池了,把莲菜踩坏了,你给队长说去!面鱼儿老婆阻止了媳妇,走过来说:狗尿苔不会嘴那么长的,你嫂子病了,还是你婆给说的土偏方,让挖些水葱熬汤喝,哪里就踩坏了莲菜?!狗尿苔听说过开石的媳妇生过孩子后有了病,是啥病,他不知道,但人瘦得眼窝陷下去,颧骨突出,和他说话,也都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狗尿苔就不说了。 
  面鱼儿老婆和儿媳走到打麦场边,六升的媳妇在那儿站着,狗尿苔听着她们说话。六升的媳妇说:村里人都到哪儿去了,我等不着个人。面鱼儿老婆说:都去满盆家了么,你没去?六升的媳妇说:我走不开身呀。面鱼儿老婆说:六升病还没回头?六升的媳妇说:人家说是肾病,要喝黄鼠狼子血呢,托南山人捉了黄鼠狼子,一个黄鼠狼子要换二斤半米的,都喝了三只了。今早又送来一只,我正愁得没人,你娘俩儿来帮我杀杀。面鱼儿老婆说:这咋敢杀?叫狗尿苔,那碎髁死胆大!六升的媳妇说:瞧他脸吊得能挂个葫芦,怕不肯来呢。面鱼儿老婆说:咦,只要叫干事,他就高兴啦!狗尿苔心想:她这了解我?六升的媳妇就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假装刚才的话没听见,回头说:哎。六升的媳妇说:你能杀黄鼠狼子吗?狗尿苔就走过去,说:狼都能杀哩,还杀不了黄鼠狼子?!一抬头却给面鱼儿老婆笑了。面鱼儿老婆说:看,看,我没说错吧,高兴了吧!狗尿苔说:都是你家锁子欺负我!开石的媳妇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对我们恶声败气的!锁子咋欺负你啦?狗尿苔说:他作践我个子小开石的媳妇说:那他就不对了么!狗尿苔多高大的,过门你低着头,别碰了门框!面鱼儿老婆说:你这嘴!把儿媳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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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鼠狼是装在一个小铁丝笼子里,身子大得像个小猫,毛色发黄,尤其嘴边的几根胡子黄得成了褐色,从铁丝笼的格子里伸出来。狗尿苔说:年龄不老倒胡子这长!用手去拔胡子,没拔住,黄鼠狼子的爪子抓得笼子嗤喇喇响。六升的媳妇说:不要伤了胡子,黄鼠狼子皮能卖的,听说这胡子就做毛笔哩。狗尿苔就打开笼子上一个小开口儿,想在黄鼠狼子头一伸出来就拿手卡住它的脖子,可黄鼠狼子就是不出来。他取了把剪刀去逗,黄鼠狼却一口噙住了剪刀,它在咬剪刀,咬不下,也不吐,狗尿苔竟然抽不出来。六升的媳妇说:这不行,你不敢再卡它脖子的,卡不住就咬你了。狗尿苔说:黄鼠狼黄鼠狼,长得是老鼠却像狼一样恨!一直躺在炕上的六升说:像霸槽么。狗尿苔说:霸槽可没惹过你哇!六升说:那倒是。我知道你和霸槽好,这话你别给他说呀。狗尿苔说:我说的。六升说:你这狗尿苔,我只是句玩笑话么!哎,你知道不知道霸槽现在干啥哩?狗尿苔说:文化大革命哩。六升说:还文化大革命呀?!我家中堂上的对联他都烧了。六升家墙上以前是挂着一副对联,他大早年过世时,守灯的大给灵堂上写了十个字:一生劳苦人,满襟仁义风。当时埋他大时本应把灵堂上的东西都要烧的,可六升的媳妇说这两句话说得好,要作为家训就挂在中堂的。六升说:别人收去的东西都拿回了,对联烧了再没有了。说着呼嗤呼嗤喘气。六升的媳妇说:你不要说话,静静躺着。烧了就烧了,当年我不留下还不是烧了,再说,恐怕是你大想要那对联哩。就拿出一个小布袋来,说把布袋剪出一个小口子,对着布袋打开笼子,让黄鼠狼子钻进了布袋就好动手了。六升说:文化大革命就文化大革命么他烧我家对联?六升的媳妇说:你别嘴里胡说!六升说:他霸槽来家里多凶的,他咋就在古炉村呆不住了!六升的媳妇说:让你甭说你偏要说,你知道霸槽成啥人呀?下河湾的李双林小时候多浪荡的,人见人恨,可后来出去跟上队伍背枪,谁能料到现在是县武装部部长!土改时大柜也是整天跑得不落屋,斗地主哩,分田地哩,不是当了支书!你能料了霸槽的前程?!狗尿苔说:就是!把布袋张开对着铁丝笼,黄鼠狼子一钻进布袋,立即扎紧了口袋,越扎越小,等着黄鼠狼子的头从剪出的小口子伸出来,就连布袋和黄鼠狼子的脖子一起扼住。但黄鼠狼子拼命挣扎,狗尿苔就扼不住了,用膝盖压住,让六升的媳妇拿了刀在黄鼠狼子的脖子上割,黄鼠狼子一直在动,无法割,就是割开口子,那血就全洒了,接不到碗里去。狗尿苔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找了块木板和绳子,把布袋里的黄鼠狼子连同木板一块绑住勒紧,黄鼠狼子被固定了,只是头还在动。狗尿苔又用剪刀逗,黄鼠狼子又咬住了剪刀,脖子拉得老长,六升从炕上下来,拿刀割脖子,血流下来,六升的媳妇接了小半碗。直到一滴血都流不出来了,黄鼠狼还咬着剪刀,但同时很响地放了一个屁。 
  黄鼠狼子的屁很臭,和血腥味搅在一起,熏得狗尿苔头都晕了,他把绳子解开,从口袋里掏出黄鼠狼子,说:你还叫南山人捉这东西,去年八成家的三只鸡就被黄鼠狼子叼了,你给我个鸡,我给你捉!六升说:你能逮住?你是想自己吃鸡了吧!六升的媳妇端了血要六升喝,六升端着碗,却喝不下去。六升的媳妇说:趁热要喝。六升喝了一口,从嘴里取下几根黄鼠狼的毛,恶心得要吐。六升的媳妇忙拿过碗捡血里落下的毛,说:不敢吐,忍住。这当儿,有了锣鼓声。狗尿苔立即耳朵乍起来,说:咦,做啥哩?!六升的媳妇把碗又端给六升,六升说:你们都出去,没人了我喝。六升的媳妇和狗尿苔就到门口,六升的媳妇说:是不是给满盆请了响器?狗尿苔知道过红白喜事有请响器的来吹吹打打,下河湾就有个响器班,家伙好,人也吹打弹唱得好,但请响器都是女婿掏钱雇的,满盆就杏开一个,杏开还没出嫁呀。六升的媳妇说:听说杏开定了亲,没过门的人家就来雇响器了?狗尿苔说:那门亲没成。六升的媳妇说:没成?那和霸槽还黏糊着?六升,喝了没?六升在屋里说:喝了。两人回到屋里,六升果然把血喝了,嘴上一圈红,却说:我就想不通,杏开是看上霸槽的啥了么,是不是睡过觉就离不开啦?!狗尿苔说:把你嘴擦擦!锣鼓声越来越大。 
  来的并不是响器班,这是一支由五个卡车组成的车队,在公路上的小木屋门口停了,车上的人像饺子一样往下跳。最先跳下来的是霸槽,胳膊下夹着一大捆白纸,跑前跑后张罗着来人集合,而集合在最前边的都拿着大鼓小鼓,锣儿铙儿就一起敲响。古炉村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树有些摇,房也晃了一下,莲菜池里的水原本平平整整像块玻璃,玻璃在这一刻碎开了,一群青蛙跳到莲叶上大呼小叫。支书的老婆刚刚给支书打了几颗荷包蛋,把蛋皮扔到院前树下,一群鸡正鹐着,忽地全飞上墙头。支书的老婆就看见了公路上黑哇哇聚了一堆人,打头的是霸槽,忙进院给支书讲了。支书在椅子上坐了吃荷包蛋,吃噎住了,看着老婆没吭声,老婆说:霸槽回来了!支书指着心口,老婆过来捶后背,又说:霸槽咋又回来了?蛋黄下了食道,心口不堵了,支书说:他是古炉村的不回古炉村能回哪儿去?说毕,拧过头来,说:你看清是他?老婆说:咋不是他?!你听锣鼓响成啥了!支书说:是给满盆雇的响器?你把水皮给我叫来。老婆出了院子,但支书站起来了又坐到椅子上,把荷包蛋碗里的开水喝完。 
  很快,水皮就来了。 
  支书说:霸槽回来干啥了? 
  水皮说:这我不知道。 
  支书说:你不是跟着他吗? 
  水皮说:我跟支书! 
  支书说:这可是你说的呀!霸槽回来了就回来了,你给磨子说,如果回来是雇了响器的,什么话都不要说,让给满盆灵堂前吹吹打打去,如果回来不是雇响器的,一个人回来,还是百二八十的人回来,也什么话都不要说,咱只好好地给满盆办丧事,办大,办美! 
  水皮说:我知道啦。 
  水皮一走,支书就把院门关了。水皮却没有把支书的话转达给磨子,他在村口塄畔上看见公路上的人开始往古炉村的土路上来,势派很大,他也朝土路上走去。迷糊也是看见了这支队伍,也朝土路上跑,跳过一个土坎儿,裤裆挣破了,也不嫌丑,跑过了水皮前面。水皮说:扑着死呀?!土路上有个过水渠,原先绷着石板,可以过架子车,浇地的时候,水渠堵了,是马勺和狗尿苔揭了石板挖下边的淤泥,石板再没绷上,而只是搭了几根柳树棍,柳树棍没有用绳扎,走上去容易滑脚。迷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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