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斯本为男性。
有时,大海现出那样罕见的美,我远远见了,惊异万状,更加欢喜。是这一天早晨,而
不是另一天早晨,半开的窗扉在我沉迷的眼前展现出格劳科期女神的丽姿。她那慵懒的秀
色,无力的呼吸,像朦胧的蓝宝石那样半透明。透过这蓝雾,我看到了给她点染上颜色的可
以称得出来的各种无素在涌流。啊,真是得天独厚!女神露出睡意朦胧的笑容,令肉眼看不
见的薄雾使阳光发出千变万化。这看不见的薄雾,无非是在她那半透明的表面周围所保留的
一块空间而已。正因为有这一方空间,那表面就变得更为缩小,更为感人,就象雕刻家从整
块石头的残存部分上分离下来的那些女神,他又不肯将这整块石头做成粗坯。女神就这样身
着单色衣裙,邀我们到那粗糙而又在陆上的道路上去散步。我们坐在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敞
篷四轮马车里,从这道路上,整日依稀望见她那慵倦跳动着的仙姿,却永远也到不了她的身
边。
为了使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或到圣马尔斯,或到格特奥尔姆山岩,或到别的什么郊游的地
方去,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吩咐早早驾车。对于一辆行进缓慢的马车来说,这都是很远的地
方,要走上一整天。想到我们要去远足,我十分快乐,哼起一首最近听到的什么曲子,来回
踱着,等待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穿戴整齐。如果是星期日,那么在旅馆门口的就不只是她的马
车了。好几辆租来的街车,不仅等待着应邀前往菲代纳城堡康布尔梅夫人家作客的人,而且
也等待着别的人。这些人与其像受惩罚的孩子一样留在这里,宁愿宣称巴尔贝克的星期天简
直腻死人,他们一吃完午饭便启程躲到附近的海滩去或去参观什么名胜。当人们询问布朗代
太太是否去过康布尔梅夫妇家中时,她甚至常常断然回答说:“没有,我们到贝克瀑布去
了。”似乎纯粹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到菲代纳去度过一天。这时,首席律师就会大慈大悲地
说:
“我真羡慕你,我跟你们一样改变主意就好了,那肯定别有情趣。”
马车旁,我等人的门廊前边,一个年轻的穿制服的饭店仆役笔直站在那里,好像一株稀
有品种的灌木。他那染色的头发惊人的和谐,较之他那树木的外表更引人注目。大厅相当于
前廊,或初学教理者的教堂,或罗曼时代的教堂,不住在旅馆的人也有权经过。那大厅内的
这位“外侍”的伙伴,并不比他多干多少活,但是至少还动弹动弹。很可能早晨他们是帮忙
打扫的。但是下午他们就站在那里,像那些即使什么事也没有仍然站在台上增加哑角数目的
合唱队员一样。叫我心惊胆战的那位总经理“站得高,看得远”,准备明年大大增加这些人
的数目。他的这个决定叫这个旅馆的经理心里好生难过,因为他觉得所有这些小伙子无非是
“碍事的人”,意思是说他们什么用也没有,还挡道。不过至少在午饭与晚饭之间,在顾客
出入之间,他们还能填补情节的空白,就象德·曼特侬夫人的那些学生一样,他们身着年轻
的古代以色列人的服装,每当爱丝苔尔或若阿德下场时,便由他们来演幕间插曲①。
①影射拉辛的最后两个悲剧《爱丝苔尔》和《阿塔莉》,此二剧应德·曼特侬夫人
之请为圣西尔的各位小姐写成,他们在这两个戏的合唱队中扮演角色。
门外的那个穿制服仆役,衣着华丽,身体修长瘦削。我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侯爵
夫人下楼来。他木然不动,而且木然不动上面又加上一层悲悲切切的神色,因为他的兄长都
已离开了旅馆去寻找更光辉灿烂的前程去了,他自己在这块异乡土地上感到十分孤独。
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终于来到。照应她的车辆,服侍她上车,大概应当属于这个仆役职能
的一部分。可是他也知道,一个随身带着仆役的人,是由自己的仆役来侍候的,而且一般来
说,这种人在旅馆里给的小费很少,圣日耳曼老区的贵族们就是如此行事。德·维尔巴里西
斯夫人同时属于这两种人。于是这株灌木仆役得出结论,他对侯爵夫人不抱任何希望,便任
凭旅馆侍应部领班和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将这位夫人及其衣物安置停当,而他自己仍然在那
里忧伤地梦想着自己那些小兄弟令人艳羡的命运,保持着他那植物般的木然不动。
我们启程。绕过铁路车站以后不久,便走上一条乡间小路。小路在迷人的园圃间拐一个
弯,又拐一个弯。路两旁均为耕过的土地。很快我便感到这条小路像贡布雷的小路一样熟悉
而亲切。耕地中间,不时可见一株苹果树。苹果树上确实已经没有花朵,只有一簇雌蕊。但
这已足以令我心醉神迷,因为我又认出了那无法模拟的树叶。那大大的叶子,有如婚礼结束
后台阶上的地毯,刚刚被红扑扑的花朵那白缎长裙的拖裾踏过。
翌年五月,在巴黎,有多少次,我在花店里买上一枝苹果树枝,然后在它那花朵前度过
一整夜啊!花朵放出同样的乳白色的津液,将其飞沫又撒在叶芽上。似乎卖花商人对我十分
慷概,出于创造性的趣味,亦出于巧妙的对比,又在白色的花冠间,每边都加上了恰如其分
的粉红色花苞。我久久凝望着这花朵,吩咐将花放在我的灯顶上,直到黎明给花朵送来了曙
光,我常常还在望着它们。在巴尔贝克,黎明大概也同时放出这曙光的吧?我在想象中极力
将这花朵带回这条路,让这花朵大量增加,将它铺满已准备好的画布上那准备好的框架。边
框便是那些园圃。园圃的图案,我已牢记在心。我是多么希望,也应该,在春天怀着天才美
妙的热情,以其各种色彩覆盖住其画稿时,有一天重见这一切啊!
上车之前,我已经构思了大海的画面。我要去寻找这画面,我希望看到“普照大地的阳
光”下的这一画面。而在巴尔贝克,在那么多的洗海水浴的人、小棚、游艇构成的俗气的插
花地之间,我看到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是我的梦幻接受不了的画面。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马车到了一处海滨的高处,当我从树木的枝叶间依稀望见了大
海时,这么远,那些将大海移到大自然与历史之外的细节,自然都消逝了。我望着大海的波
涛,可以尽情地想象,勒贡特·德·利尔在《俄瑞斯忒斯》①中给我们描绘的正是这样的波
涛。那时,英雄赫楞手下那些长发勇士,“犹如食肉飞禽黎明时飞过”,“以十万船桨拍打
着轰鸣的浪涛”②。反过来,我距离大海又不够近了,我似乎感到大海不是有生命的,而是
固定不动的,我再也感觉不到在那一片色彩之中大海的勃勃生机,如同一幅画在树叶间展现
出的一片色彩。此时大海显得和天空一样单薄,只不过比天空颜色更深罢了。
①埃斯库勒斯的三部曲是这个标题:但勒贡特·德·利尔从此汲取灵感写成的悲
剧,剧名则叫《复仇三女神》。此剧于1873年1月6日首次在奥代翁剧场上演,剧本于当
年出版。
②这是剧中人道尔迪比奥斯说的话。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见我喜欢看教堂,便向我许诺说,我们以后要去看这个,要去看
那个,尤其要去看克拉克维尔的教堂。她说那个教堂“完全掩映在常春藤之中”,说着作了
一个手势,似乎很有兴味地将那不在眼前的教堂正面包在看不见而十分优美的枝叶之中。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作出这种描写性的小小的动作,时常用很准确的字眼将一处古迹的诱
人和特别之处表述出来,总是避免使用技术性的词汇。但她无法掩饰,对她所谈的事情,她
是非常清楚的。她在她父亲的一座城堡中长大,那座城堡所在的地区有些教堂与巴尔贝克周
围的教堂为同一式样。那座城堡是文艺复兴时期建筑最完美的楷模,而她对建筑竟然没有产
生兴趣,她似乎极力在为自己辩解。这座城堡也是一所真正的博物馆。另外,肖邦和李斯特
在那里弹过琴,拉马丁在那里朗诵过诗作,整整一个世纪的著名艺术家都在那里,在她家的
纪念册上写出感想,写过和谐的乐章,画过速写。因此,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出于美意,
良好的教育,真正的谦逊,或缺乏哲学精神,对她自己掌握的对所有各种艺术的知识,只赋
予这种纯物质的来源,最后也就显得似乎将绘画、音乐、文学和哲学均视为在著名的列入文
物保护清单的古建筑中长大、受最最贵族式教育熏陶的一位少女的特权了。人们似乎有这样
的印象,对她来说,除了她继承下来的画以外,就没有别的画。她戴的一条项链,垂到长裙
上,我外祖母很喜欢,她感到十分高兴。在提香为她的一位曾祖母绘制的肖像上,就有这条
项链。这条项链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家族。这样就可以肯定这是真品了。不知怎样买来的画克
里索斯的画,她听都不爱听,事先就确信不疑那肯定是赝品,根本不想看。我们知道她本人
也画一些花卉水彩。外祖母曾经听人吹捧过这些作品,就与她谈起这事。德·维尔巴里西斯
夫人出于谦虚转了话题,倒也没比对恭维已经司空见惯的相当有名气的艺术家流露出更多的
惊讶和快乐。她只是说,这是很令人愉快的消遣,虽然画笔下的花朵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至
少画花使你生活在自然花朵的世界中。尤其当人们不得不仔细注视以求临摹得很象时,对天
然花朵的美,是百看不厌的。但是在巴尔贝克,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给自己放了假,好让
自己的双眼得到休息。
外祖母和我,见她甚至比绝大部分资产阶级都更持“自由派”见解,真是惊讶万分。人
们对驱逐耶稣会士感到愤慨,她很迷惑不解。她说一直是这么做的,甚至王政时代,甚至在
西班牙,也是如此。她捍卫共和,只在下列情况下才谴责共和国的反教权主义:“我想去望
弥撒,人家阻拦我;我不想去,人家非强迫我去。我认为这二者都一样糟糕。”她甚至说出
这样的话来:“哟!今日的贵族,这算什么玩艺!”“在我看来,一个人不劳动,简直一钱
不值。”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感觉到人家从她嘴里撷取讽刺挖苦、味道醇厚、难以忘却的东
西,她才这么说的。
我们很尊重一些人的聪明才智,采取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的不偏不倚态度拒绝谴责保守主
义者的想法。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正属于这种人。我外祖母和我,经常听到她坦率地表达
一些很先进的见解——不过,还没有先进到赞同社会主义的地步。社会主义是她的眼中钉,
我们几乎认为,在各种事情上,真理的尺度和典范都在她身上了。当她对自己的提香的画,
她的城堡的廊柱,路易-菲利浦谈话的幽默发表评论时,真是她说什么我们信什么。
但是,那些谈起埃及绘画和伊特鲁立亚①铭文来令人着迷的学识渊博的学者,谈起现代
作品来可就太平常了。我们不得不自忖,对于他们擅长的那些学问,是否我们估价太高,因
为他们对波德莱尔的研究很简单,平平常常,而他们对现代作品的研究就连这种平平常常都
显不出来。当我就夏多布里昂、巴尔扎克、维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