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片阴影上交替地闪烁着恨的怒火和爱的光辉。
我真心实意地爱着德·盖尔芒特夫人。我要祈求上帝赐予我最大的幸福,让她遭受各种
灾祸,让她破产,让她名誉扫地,让她失去横在她和我之间的一切特权,让她没有住处,也
没有人愿意理睬她,这样,她就会来求我,会到我这里来避难。我在想象中仿佛看见她来找
我了。晚上,当周围的气氛发生一些变化,或者我自己的身体有明显好转时,我的思想会变
得非常活跃,那些早已被我遗忘了的感想会似滚滚的波涛涌入我的脑海,然而,我没有利用
我那刚刚恢复的体力来理清平时难得出现在我头脑中的这些思想,没有开始写作,而是喜欢
大喊大叫,把我内心的想法以一种激烈的、外露的方式抒发出来;这不过是空洞的演说,毫
无意义的手势,一部地地道道的惊险小说,枯燥乏味,信口开河,小说中的主人公盖尔芒特
公爵夫人一贫如洗,来乞求我的施舍,而我却时来运转,变成了有权有势的富翁。就这样,
我几小时几小时地遐想着,嘴里念念有词,大声说着我在接待公爵夫人时应该说的话。尽管
如此,我的处境依然如故。唉!事实上,我正是选择这个可能集中了各种优势,因而也就不
会把我放在眼里的女人奉献我的爱情的。因为她家资巨万,可同世界上最大的富翁相提并
论,但又比他们高贵;还算她本人非凡的魅力,这使她成为众人的女王,烜赫一时,遐迩闻
名。
我也感觉到了,每天上午我去迎她时她并不高兴。可是,即使我鼓足勇气,两、三天内
不到她散步的路上去等她(这对我无疑是莫大的牺牲),德·盖尔芒特夫人也不一定会注意
到,或者会把我这个克制的行动归因于我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只要还有可能,我是下不
了这个决心的,因为我需要和她相遇,成为她瞬间注意的对象和打招呼的人。这种需要反复
出现,使我不能控制自己,也就顾不得会惹她不高兴了。我应该离开一段时间,但没有这个
勇气。有时候我似乎拿定了主意,我让弗朗索瓦丝给我收拾行李,可是她刚收拾好我叫她把
衣服放回原处了①她不喜欢这样,说我总是“摇摆不定”(她用了圣西门的语言。每当她不
想和现代人竞争时,总会用前人的语言)。不过,她更不喜欢我用主人的腔调说话。她知道
这对我不适合,我天生不是这样的种。她用“装腔作势不适合我”这句话来表达她的这个想
法。我要走也一定要到一个能使我和德·盖尔芒特夫人接近的地方去,否则,我是万万没有
勇气离开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假如我远离德·盖尔芒特夫人,到她认识的一个人那里
去,她知道这个人择友非常挑剔,可他对我却非常赏识,他可以在她面前谈起我,这样,即
使不能从她那里得到,至少也可以让她知道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可以同这个人商量能不能
请他替我传递消息,只要有商量的可能性,哪怕他不同意,我也就可以给我那孤独而无声的
梦想披上一层新的、有声的、积极的形式,在我看来,这就前进了一步,可以说是一大成
就;假如能有这种可能性,我不就离她更近一些了吗?这总比每天上午孤孤单单、忍辱丢脸
地在那条街上来回逛荡要强吧。再逛也逛不出个结果来,我想向她倾诉的心曲一个也传不到
她的耳朵里。她作为“盖尔芒特夫人”有着怎样神秘的生活,常使我魂牵梦萦,想入非非;
如果利用一个有资格进出公爵夫人的府邸,出席她的晚宴,可以同她进行长时间谈话的人作
为媒介,间接地介入她的生活,这同我每天上午到街上去看她相比,固然距离远了一些,但
岂不是一种更为有效的接触吗?
①正如一部模仿作品,为了不落俗套,会别出新裁地搞一些名堂,结果却毁了最自
然、最自信的形式,弗朗索瓦丝也从她的女儿那里借来了一个词语,说我是个痴子。——作者注。
圣卢同我很有交情,对我也很赏识,但我总感到不敢当,因此从没有把他的盛情厚厚意
当作一回事。可是突然我对他发生了兴趣。我多么希望他能把我们之间的友谊和他对我的赏
识说给德·盖尔芒特夫人听啊!我完全有可能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的。因为热恋中的男人如果
有什么长处还没有被人了解,哪怕是非常微不足道的长处,总会想方设法透露给他心爱的女
人听的,就象被剥夺了继承权的人通常总要让人知道他有继承权一样。他为他的心上人不知
道他有这些长处而苦恼,他想自我安慰,便对自己说,正因为你的这些长处是看不见的,说
不定她还可能认为你有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优点呢。
圣卢很久没能来巴黎了,他说是公务缠身,其实是心情忧郁,因为他和情妇的关系紧
张,曾两度濒于破裂。他常来信说,如果我能到他部队的驻地去看望他,那会给他带来快
乐。我在我这位朋友离开巴尔贝克的第三天,就收到了他写来的第一封信。当我在信封上看
到他部队驻地的名字时,一股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城市,市内住着贵族
和军人,周围有一望无垠的原野,这种乡村风光会使人相信它离巴尔贝克海滩很远。其实不
然。天晴的时候,远处常常飘起断断续续的声音,宛若一片浮在天边的有声水汽;正如一排
排蜿蜒曲折的杨柳帷幕会使人看出树下边有一条看不见的河流一样,这片有声的水汽告诉人
们有一个骑兵团在那里变换队形,进行操练。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使得市内各条街道和林荫大
道以及各个广场的空气最终也颤动起来,经久不息地回荡着战争的音乐,四轮载货车或有轨
电车发出的粗野的轰鸣声持续不断,有如军号吹出的震耳欲聋的集合号,在那些有幻听感觉
的人的耳畔经久回荡,不让他们有片刻的安宁。这个城市离巴黎不很远,乘快车我可以赶回
家睡觉,回到我母亲和外祖母身边。当我明白了我当天就可以返回巴黎时,我就被一种痛苦
的思念折磨得心绪不宁,下不了决心到底是回巴黎,还是在这个城市过夜。但我也没有勇气
阻止车站的一个职员把我的行李扛到一辆出租马车上;我只好象一个没有外祖母盼望我归家
的旅客,随随便便地跟在这个职员的后面,跟着行李走了;我只好什么也不想,装着知道自
己想干什么的样子,从从容容地上了马车;我把骑兵营房的地址给了马车夫。我生平第一次
同这个城市接触,我想,为了减轻我心中的不安,圣卢一定会到我下榻的旅馆来陪我过夜
的。门岗去找他了。我在军营的大门口等候。十一月的冷风在这个酷似一条大船的军营中呼
呼地吹着。正是晚上六点钟,走出军营上街的人络绎不绝,都是两个两个的,一个个踉踉跄
跄,似乎刚刚上岸,在一个异国的港口暂时停留。
圣卢来了。他的身子左右前后地摇晃着,眼前的单片眼镜也随着他身子一摇一晃。我没
有让门岗通报我的姓名,急于想看到圣卢惊喜若狂的样子。
“啊!真不凑巧!”他一看见我就嚷了起来,脸一直红到耳朵根。“这个星期我刚好值
勤,八点以前不能外出。”
他想到这第一夜没有人陪我,有点担心(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知道我一到晚上就
会忧虑不安,在巴尔贝克海滩他就发现我有这个毛病,常常设法为我排解忧愁),于是他停
止了抱怨,向我转过身,朝我投来一个个微笑和一道道温柔可亲但变化不定的目光,微笑直
接从他眼睛中射出,目光却经过了单片眼镜的反射,但无不泄露了和我重逢的激动心情,同
时也暗示着那个非常重要的,过去我一直不理解而现在却对我至关重要的东西:我们的友谊。
“我的上帝!您住到哪里去好呢?说实话,我不会劝您去住我们搭伙的那个饭店的,它
挨着展览馆,那里就要举行开幕式,人多得不得了。不去那里!还是住到弗兰德旅馆去吧。
那是一座十八世纪的豪华建筑,里面铺着古老的地毯。这‘显得”象一座‘具有历史意
义的古色古香的古老住宅’。”
圣卢总喜欢用“显得”代替“好象”,因为口头语言也和书面语言一样,常常需要词的
意义有点改变,需要寻求高雅的表达方式。新闻记者往往不知道他们使用的“高雅词语”出
自哪个文学流派,圣卢也一样,他的词汇,他的措辞可以同时模仿三个不同的修辞学家,他
同他们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是通过间接途径的反复灌输,耳濡目染,他对那些语言形式也
就运用自如了。“况且,”他下结论说,“这个旅馆对您的听觉过敏症尤其适合。不会有邻
居打扰您。我承认,这个有利条件不值得一提,因为保不住明天会有游人来投宿,也就不必
为这个靠不住的理由选择这个旅馆了。这不是主要原因。我让您住到那里去,是因为那里的
外观雅致。房间相当舒适,家具古色古香,赏心悦目,有一种叫人放心的感觉。”但是,我
没有圣卢的艺术鉴赏力,一所漂亮的房子带给我的快乐是微乎其微的,不可能排解正在我心
中升起的忧闷。从前在贡布雷,当我的母亲不到我房间来向我道晚安的时候,还有,当我到
达巴尔贝克海滩的那天,一个人呆在空空荡荡、飘溢着浓郁的香根草味的房间里的时候,也
曾产生过这种难以忍受的忧闷。圣卢见我目光呆滞,忧形于色,也就心中有数了。
“看来,可怜的小家伙,您是看不上这个漂亮的旅馆罗,瞧您脸色多么苍白。我真象一
个不近情理的人,给您谈什么地毯之类的,您哪有心思去欣赏这些东西。您要住的那个房间
我很熟悉,我个人觉得它很舒服,但我也知道您很敏感,您的感觉跟我的不一样。可不要认
为我不理解您,我们两人的感觉是不一样,但我能理解您。”
一名士官在院子里驯马,正忙着教马跳跃,士兵向他行礼,他也不还礼,可是谁要是挡
了他的路,他就破口大骂。这时,他朝圣卢笑了笑,发现圣卢在和一个朋友说话,便打起招
呼来。可是他的马发开了脾气,兀立嘶叫。圣卢扑上前去,抓住缰绳,把马制服后,又回到
我的身边。
“是的,”他说,“我向您保证我是了解您的,您的痛苦也就是我的痛苦。我想,”他
接着又说,一面亲切地把手放到我肩上,“要是我能呆在您身边,和您痛痛快快地聊上一
夜,也许能使您减轻一些痛苦。我一想到不能这样做就心里难过。我可以借给您很多书看,
不过,象您现在这样的心情,是不可能读书的。可惜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找人来替我值班了,
我连着请了两次假,因为我的女朋友来了。”
他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在爱情上遇到了麻烦,也因为他在苦思冥想,就象一个医生,想
找一副良药为我医治病痛。
“快去给我房间生火,”他看到一个士兵过来,吩咐道。
“喂,快跑,抓紧点!”
说完,他又转向我,单片眼镜和近视目光都表露了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
“真没想到您会到这里来,到这个我对您朝思暮想的军营里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我是不是在做梦?说真